自从楼下搬来一对神经衰弱的夫妻，我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哪怕在家正常走路，也会被他们投诉。

我和妻子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配合，妄图跟邻居和睦相处。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没多久，我就在邻居的造谣下被网爆了。

我成了网友口中的噪音狗、带有原罪的“楼上”，活该遭受报应。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忍了！

1

楼下搬来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电梯里碰到还彼此微笑点头。

晚上八点，男主人就敲开了我家门：“你好，我是601的，听着您家动静有点大，麻烦您家孩子不要在家跑来跑去。对不起啊。”

小虞正和阳阳追着玩呢，闻言立刻停了下来，到门口跟男人道歉。男人倒也和善，连声说没事没事，小孩难免的，以后注意点就好了。

送了他走，小虞跟我吐吐舌头：“现在楼下有人住了，咱是得注意点。”

我也摸摸阳阳脑袋：“阳阳听到没，以后过了八点不能在家跑。”

阳阳大声答：“知道了。”

声音脆亮脆亮的。

我和小虞结婚八年，儿子阳阳幼儿园大班，每天八点半准时入睡。

孩子入睡之后，整个701小天地就是我和小虞的自我空间。我收拾完屋子，带着耳机追剧，小虞最近忙考职称，晚上都在看书。

熬夜很辛苦，我找了些网上的配方，准备给小虞补脑补气血。

这天晚上，破壁机刚工作了五分钟，有人敲门，又是601的男主人。

他探头探脑，又一脸抱歉：“你家……是不是有什么机器在工作？”

我下意识望向厨房。

“是破壁机？我在做药膳。”

好吧，声音是有点大。不过，我们自家都没觉得吵，居然吵到了楼下，也是有点神奇。

男人的态度有点卑微：“声音太吵了，我们没法休息。”

我不由去看钟——晚上八点四十。看来601休息得也早。

“对不起啊，我这就去关掉。”

“拜托，拜托啊。”男人嘴上说着，脚下却不挪步。

我跑回厨房，也顾不上研究哪个是停止键，直接拔了插头。

“现在好了吧？”

“嗯，谢谢理解啊。”男人满意地走了。

不给小虞补是不可能的，老婆可是我自己的。

我把做药膳的时间提前到晚饭时间，心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早休息吧？

没想到破壁机一开，不出三分钟，601男主人又来敲门，一开门又是一脸抱歉。

这回倒不说影响休息，毕竟也没谁傍晚六点就要休息的。

但他说，噪音听得心慌，说我们年轻扛得住，他和老婆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么大的噪音。

我没好意思猛打量，但我知道他孩子在外地读大学，瞧着他也不满五十，按现在中年人的干劲，怎么也算不上“年纪大”。

本着“邻居好、赛金宝”的想法，我晚饭时间也不做药膳了。

同事张阿姨经过充分调研论证，发现有一种叫破壁机静音罩的东西，我立刻下单，并对小虞宣称，等静音罩到货了，她就能补上脑啦。

小虞给我逗乐了，说补个脑真不容易，老公费心了。

事实证明，老公不是费心了，老公是天真了。

就在我给破壁机罩上罩子，刚开机打算试试静音效果时，门铃又准时响了。

我听到门铃都要过敏了，立刻拉掉破壁机插头——我至今都没研究哪个是暂停键，拔插头成了最顺手的反应。

小虞拍拍我：“我去开门。”

2

我的确不想看到601男主人那张抱歉的脸了，但我还是能听到他卑微的恳求。

“怎么还是有声音啊？真不好意思，我家听着很大声。”

我听不下去了，关上了厨房的门。

没一会儿，小虞手里拿着三双拖鞋，尴尬地挠头：“看来静音罩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家……送了三双拖鞋。说咱家的拖鞋质量可能有问题，在楼下听着特别吵。”

“咱家拖鞋没问题！踩屎感静音拖鞋！”

我夺过拖鞋想从窗口扔下去，突然想到这是高空抛物，悻悻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悬崖勒马，差点铸成大错。

我被手机大数据监控到了。

我也就是搜了一下他这三双拖鞋买了多少钱，搜索结果是12块钱一双，我家一双抵他全部。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被大数据拿捏了。

各平台都开始给我推各种楼上楼下的噪音矛盾，什么某音啦，某乎啦，全是各种被“冷漠楼上”折磨到疯的“冤种楼下”。

很多“楼下”都说，“楼上”的声音会无限放大，哪怕是楼上自己觉得正常的生活噪音，在楼下听来也的确很折磨人。

所以真是这样吗？

晚上小虞搂着我，蹭得我心痒。

我想要运动一下，可却又心中一紧：“床会不会有动静？楼下会不会听到？”

小虞笑了：“咱家隔壁睡着儿子呢，啥时候出格过？不考虑邻居咱还要考虑儿子呢。”

理是这个理，但这趟终究是战战兢兢，很不尽兴。

结束后小虞躺着刷手机，我也是毫无睡意。

如果楼上的声音真的会被无限放大，那我家楼上801怎么就没声呢？

801和我家同年入住，他家两个孩子呢。

说来也巧，楼上突然“咚”的一声，很轻微，接着一阵脚步声，也很轻微。像是起来上洗手间？

原来不是他家没动静，是我之前没注意。

“801吃晚饭够晚的，是不是一家子都很忙？”

小虞不解：“你怎么知道？”

我指指天花板：“你听，在拖凳子。”

小虞侧耳听了听：“好像是吧，我没注意。谁家还没点声音啊。”

“我以前也没注意，网上好多人抱怨，我就留意一下，果然楼上声音蛮大的。”

小虞走过来，郑重地扳住我的肩，跟马景涛扳住陈德容那样，跟何书桓扳住陆依萍那样。

“老公，咱住五年了，一直好好的。楼上声音不大，别瞎想。这玩意儿就是越找越有，不能放大。”

我承认小虞说得有道理，但我忍不住。

隔天我买了硅胶桌椅腿套子，把家里的餐桌餐椅全包上。

“你买了两份？”小虞看到还有一袋子没用。

“小虞，你说……要不要把剩下的给801送去？”

小虞严厉地制止了我，并说马上孩子放寒假，全家应该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心情。

我就爱做旅游攻略，当即欢呼起来，将硅胶垫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计划不如变化快。

我们小年夜赶到父母那儿，原计划陪他们过个节，年初三出发去雪乡。

没想到碰上了疫情。

3

雪乡去不成也就算了，我父母小区出现了感染者，我们给封小区里了。

小虞说，自从工作后你就没好好陪过爸妈，这回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当放个长假。

政府物资供应很充足，我妈囤的年菜又多，我就乐得当甩手掌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时，就跟阳阳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看啥我看啥。

我妈难得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也很高兴，把家里束之高阁的破壁机找出来，给我和小虞打豆浆喝。

阳阳不喝，怕早熟。

听着破壁机轰轰的工作声，我心中一动，对小虞道：“咱家的破壁机啊，我就没听过一次完整的音。”

“嗨，别想一百公里以外的人和事。”小虞揽住我的肩。

话音未落，我手机响了。

是一百公里以外的小区物业打来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物业大过年就催收费了？”

“不至于吧。”小虞松开我，示意我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物业管家亲切的问候，祝我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管家又说：“有人投诉你家动静太大，影响到邻居休息了。”

我一愣，正要开口，小虞已经冲着手机嚷嚷：“搞错了吧，我们全家都在外地过年呢。”

管家也觉得不可思议：“您确定家里肯定没人？是全家都在外地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们一家就三口人，都在我婆婆家呢。封这儿了，回不去。”

我心中一动，问：“是601投诉的吗？”

管家很职业：“这个我们要为投诉者保密，既然你们都不在家，那我这边再跟投诉者确认一下。”

欲盖弥章。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601。

这小区我住五年了，楼上楼下邻居都面熟，平时电梯里遇见还会寒暄几句，就没被谁家投诉过。

挂了电话，我没好气：“让他确认去吧。要么咱家进了鬼。”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接到物业的电话。

睡觉前我得意：“这下没法赖咱们了。说不定她平常听到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咱家发出的。”

小虞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手机震动给震醒的，睡眼惺松接电话。

“秦先生，有人投诉你家闹腾了一夜就没停。”

“怎么可能！”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阳阳也被我吓醒，揉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手机震动时小虞就醒了，她有起床气，直接一把接过手机，吼道：“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们全家都睡在婆婆家床上，被你的电话吵醒，现在离你有一百多公里。”

管家还是那么平静：“对方说去配电间看过了，您家电表的确在转，是有生活迹象的。”

不知怎的，我背脊一片冰凉。

我神情恍惚，小虞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穿好衣服，突然一拍大腿：“这不废话嘛，咱家冰箱开着呢，电表能不转吗？”

我也回过神来：“人吓人，吓死人，我还以为家里真进鬼了。”

这下我可精神了：“小虞你打电话跟物业说一声，我去业主群说。”

4

【各位邻居新年好。不知哪位邻居向物业投诉我家动静太大，影响到他家休息。在此我郑重说明，我们全家都在老家，疫情当下，不知何时才能解封，目前家中无人居住。如有邻居见到我家有人出入，请报警。也请投诉者另行寻找躁音源，不要盯着我家了/抱拳/爱心】

那边小虞打完了电话：“物业说这就去核实。我跟他说晚上看咱家亮不亮灯就行了，真是费劲巴拉。”

的确费劲巴拉。

慈眉善目的长相，不一定有慈眉善目的作派，我是真领教了。

业主群有了回应。

【602：谁投诉的啊？】

【702：是不是搞错了啊，有时候听到楼上的声音，其实有可能来自附近任何一家】

【501：你家是不是进了田螺姑娘啊/偷笑】

这501平常交流多，偶尔也开几句玩笑，我正好接上：“有可能吧，所以麻烦各位亲爱的邻居帮我家留意一下，要是晚上有亮灯，不是田螺姑娘就是阿飘。”

邻居们就着田螺姑娘和阿飘开了一会儿玩笑，只有601一直没说话。

他们两夫妻都在群里，但就是不说话。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我又天真了。

下午物业又来电话，这次态度十分为难：“秦先生，是这样。我们也已经转达过您家实际情况，但投诉者说，你们是在回避责任。他们休息得早，大晚上去蹲守你家是不是亮灯也不现实。”

“那我们能怎么办？你们报警吧。”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抗疫，咱们就不要麻烦警察了，秦先生您说是不是？”

“那你搞清楚啊，不是我要麻烦警察，是你们一再为难我们。”

“怎么可能，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业主，这事情有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对方要求给你们拉闸。”

我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这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好说话就欺负人啊？”

物业小心翼翼：“反正你们也不在家，拉闸也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啊，我冰箱里上好牛眼肉、金枕榴莲肉、空运海鲜……坏了你赔我？”

“对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说如果给您家造成损失，他们可以赔偿，就是要确定您家确实没人生活。”

我真是服了，感觉自己踩屎感的拖鞋的确踩到了狗屎。

小虞已经抢过电话：“行行行，爱怎样怎样，只求别来骚扰我们了，还我们宁静生活，可以吗？”

物业管家态度和601一样卑微，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末了又祝我们全家新年快乐。

快乐他大爷。

我们在娘家整整关了一个半月，终于等来了解封。

赶回家头一件事就是上电闸！开冰箱！

我涕泪横流。

劈头盖脸的臭，劈头盖脸的虫，谁能扛得住啊。

来自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攻击，让我心态彻底崩了，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狂吐。

还是小虞比较镇定，她拍了“开箱视频”存证，发给了物业管家。

管家很快就来了。

5

就冲她发绿的脸色、以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犹豫，我就知道她也被视频攻击到了。

吐了一场，我已经恢复了些，大概算是充了一半电吧。

“现在相信我家一个多月没住人了吗？”

管家捏着鼻子、赔着小心，说她是相信的，但投诉者需要证据。

我没有为难物业的习惯。

我在政府机关干了多年基层工作，深知一线人员的不易。

“那就按说好的赔偿吧，东西都在这儿，粗略估算起码2000开外，就按1500赔吧。”

我说完，管家顿时面露难色：“这数目对方怕是难接受。”

小虞的火气腾地上来了：“不能接受就别拉闸啊。你凭良心说，这满满一冰箱东西算1500我亏不亏心？你去跟601说，我这冰箱都不想要了，嫌恶心！让她一起赔钱吧。”

“别别，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去跟他家协调……”

话音未落，管家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这等于承认了投诉的就是601。

“我可没说是601啊，你们自己猜到的，不是我说的对吧。”

管家落荒而逃。

小虞忍着恶心，刚清空冰箱，601两公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