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外室》
我嫁与温卿那年,他有一个养了五年的外室,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
婚后三年,我孝敬公婆,操持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可温卿始终待我冷淡,还要不顾我的阻拦,将那外室抬为平妻。
后来只因那外室的一句诬陷,他便信以为真,想要卸了我当家主母的权。
就连他那往日里对我慈爱的母亲,也说我凶悍善妒、不识大体。
最后,我对这母子二人彻底心灰意冷,和太后自请了一封和离书。
我离府没过几日,他母子二人便频频登我家的门,想要接我回去。
可他们不知,我早就收下了别人提亲的庚帖。
1
那日温卿不知怎么,主动来了我的房里。
他负手而立,低沉的嗓音响起:「我今日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我替他倒了一杯热茶:「何事?」
「我想将楚楚抬为平妻。」
他话音落下,我手一酸,杯中的茶水溢满,有几滴溅了出来。
我放下茶壶,抬头去看温卿。
他自是生得好看,眉眼称得上惊艳。
总是在看向你时,让你误以为能有几分深情。
只是一瞬,我便明白了,他今日前来故作与我亲近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想抬他那养在府外几年的外室为平妻。
我骤然红了眼,连声音也冷了几分:「我不同意。」
温卿蹙下眉:「她不会影响到你府中的地位,我会替她寻一处偏院,哪怕不住进府中。」
饶是平日我在府中是如何尽力做出一副恭顺、娴淑的模样,现在我也无法做到自持冷静。
我生气地摔了茶盏:「她算哪门子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连个通房丫头也不算!」
「你……」
温卿冷了脸,连着眼神都凌厉了几分:「楚楚自小为了和我在一起,不求名分,甚至不惜同家中父母决裂,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
「如今钰哥儿,也到了上书塾的年纪,我不会让他因为母亲没有名分而被人说成是一个野种的!」
「你既身为当家主母,自是要有容人的气度,早知你如此妒忌凶悍,当初就算是抗了旨我也不会娶你!」
说罢这些话,他便愤然甩袖离去。
我仰起头,硬生生地逼回了眼眶中的眼泪。
2
第二日,温卿的母亲主动前来寻我。
她慈爱地拉过我的手:「那个混账昨日是不是同你吵架了?」
我垂下头,委屈地红了眼。
温老夫人匆忙地去揩我的眼泪。
「哎哟,我的儿,我的儿,你这样让母亲看得心疼死了……」
我牵强地笑了笑:「母亲,夫君想要把那个外室抬为平妻。」
温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这事我听说了。」
我起身,撩起罗裙跪了下来:「母亲,念在孩子的分上,我可以同意把钰哥儿接回来,寄养在我的名下,日后他也算得上是侯府的嫡长子,不会耽搁了他的前程。」
「但我梁家女儿绝不与人共侍一夫,先前是我不知道夫君在外养的这门外室,嫁过来后我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我不想沦为这满京中人的笑柄,还请母亲替我做主!」
温老夫人忙将我扶起来。
「我的儿,母亲又何尝不知道你心里的苦,这些年里托你操劳,将这府中打点得井井有条。」
「可……可这张楚楚如今又有了身孕,钰哥儿也是年岁渐长,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这是温家的血脉,温府不能不认啊!」
我愣了一下:「又有了身孕?」
「温卿未同你说?」
我木讷地摇了摇头:「几个月了?」
温老夫人拿起汤勺,搅了搅碗里的燕窝:「有三个月了。」
我紧咬着牙关,可出声的勇气和力气都消失殆尽。
三月前……正是我的生辰。
那日我一早就让厨房备好了温卿喜欢吃的菜,可直至他下朝后,都没有回来。
我托人去打听,他只说自己公务繁忙,睡在了宫中的翰林阁。
我信以为真,第二日还准备了食盒准备去看他,却被温老夫人拦下。
说是女眷进宫不便。
如今看来他们一家子的人都在忙着给温卿同张楚楚生的那个孩子打掩护。
是啊,这温老夫人无论从前待我多好,可毕竟她是温家人,自是向着自家人的。
更何况我这些年肚子里未有一子,她明面上待我再和善,心里到底是不满的。
3
没过半月,张楚楚就进了门。
一顶大红色轿子将她从正门抬进。
那阵仗没比我嫁过来时小多少,想来是温卿怕她受了委屈,替她充了场面。
府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突然觉得恍惚,那年元宵灯会的一见倾心,到如今消香玉减。
我已经嫁给温卿三年了。
张楚楚一进门,便朝我径直地跪了下来。
「多谢姐姐宽厚,能允许我和孩子进府,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姐姐和母亲,来报答你们的恩情。」
说着,她便拉扯着她身旁的孩子:「钰哥儿快跪下,给你母亲请安!」
那个刚超过膝盖处的小人儿,看向我时眉眼一横,轻蔑地开口道:
「我才不叫她母亲,我母亲只有阿娘一个。」
张楚楚故作一副受惊的模样,当即扯过温钰在他的屁股上连打了几下。
「你这个混账,怎可对姐姐说出这种话!日后我们娘俩要活下去都得仰仗大夫人,快……跪下!」
温钰嘴一弯,当即号啕大哭起来,嘹亮的声音差点掀起了屋顶。
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心知她这种故作示弱的戏码,却又无可奈何。
温卿听到动静后赶了来,看到跪在我面前的张楚楚后,当即将她扶起了身。
「你是平妻,自是不用对她行妻妾之礼。」
说罢后,又一个冷眼刀朝我甩来:「梁含瑛把你那些深宅内院欺压人的小心计给我收回去。」
我紧捏着茶杯的指骨泛了白,还未开口解释,那个孩子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同温卿说:「爹爹,你的夫人欺负我和阿娘,还要我们给她下跪磕头。」
「你是不是有了夫人就不要我和阿娘啦!」
温卿屈身将他抱起,温柔地轻哄:「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我们三个可是一家人,爹爹永远都会向着你们。」
我径直地起身,愤怒地出声:「温卿,是她张楚楚自己和我下跪的,关我何事?」
温卿冷下脸,正欲说些什么时,一旁的张楚楚拽了拽他的衣袖制止了他的话。
「夫君,下跪而已,没什么的。」
事已至此,我全然明白了,张楚楚这套以弱凌强的戏码。
想必我说得再多,温卿也不会相信。
张楚楚挽着温卿的胳膊离开时,一旁被温卿牵着的温钰转过头挑衅地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4
第二日,张楚楚照例来给我和温老夫人奉茶。
却是迟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她才姗姗来迟。
「哎哟,母亲和姐姐,楚楚今日睡过了头,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一袭淡黄衫子,白玉簪,如一把鲜嫩的迎春花。
温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果然是市井人家,连一点规矩都没有,敬个茶也能迟到。」
张楚楚半跪在地上,脸红得能滴出血:「母亲,是侯爷昨日非要闹臣妾的。」
「臣妾一心谨记着,今日前来给母亲和姐姐奉茶,但侯爷非说三个月的身子可以行房事了……折腾了臣妾一晚上,臣妾这才没有起得来。」
这番话张楚楚是说给谁听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温老夫人看出我脸色不太好,怒骂了张楚楚一句:「勾栏做派!」
张楚楚委屈地啜泣了两声,又忙从衣衫里掏出一首诗词递给了温老夫人:「母亲,这是钰哥儿新作的诗,他说希望祖母能够长命百岁呢。」
温老夫人看了一眼,果然脸色缓和了不少。
「行了,你这还怀着身孕,就别跪着了。」
张楚楚一脸温顺地起了身,又不知从哪拿出一串佛珠,递给了温老夫人。
「母亲,这是孩儿的一点心意。」
温老夫人惊喜地看着那串佛珠,止不住地摩挲起来:「这可是檀香木,整个汴京千金难求,看来你没少花心思。」
说着二人又谈到了礼佛之事,温老夫人见张楚楚也能说上一二,当即拉过他的手闲谈起来。
我一人坐于一旁,饮了一口早就冷掉的茶。
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团火也渐渐湮灭。
5
转眼到了春节,这汴京城内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侯府的下人也搬着梯子挂上了红红的灯笼。
我在一旁瞧着红彤彤的大灯笼,心中也欢喜了几分。
一旁,婢女小彩拿了一个吉祥结给我,笑嘻嘻地说了句:「这是我给姑娘编的,希望姑娘日后天天开心,事事顺遂。」
我看着手中那个精巧别致的吉祥结,惊呼出声:「好小彩,你竟然还会编吉祥结。」
小彩傲娇地别过脸:「姑娘,小彩可聪明着呢。」
我看着她一脸得意的样子,止不住又像小时候那样去挠她身上的痒。
二人在院子里跑着打闹起来。
却忘记昨日下了新雪,又结了冰,脚一滑我屁股朝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彩大叫一声,忙着来扶我,却止不住地笑出声。
我气恼地去捏她的脸,结果她忙着躲,也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于是二人闹作完,双双躺在雪地里。
漫天的雪花飘落。
我枕着双臂看着天上的繁星,内心竟生出了一股久违的宁静感。
直至,小彩将嘴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句:「夫人,夫人,侯爷不知道多会儿来的,现在正站在咱们院内的那棵梅花树下呢。」
我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果不其然,那棵红梅树下,温卿身姿挺拔地穿着一身玄色的袍衫,绦带下悬着一块青玉玲珑腰佩。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就连肩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猝然与我对视,他一怔,忙别过脸。
我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了身。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温卿的嘴角竟浅勾了一下。
小彩忙着给我拍衣服上的雪,我压低了声儿问:「他不是一向都去张楚楚那儿吗?怎么会突然来?」
「今天是春节啊,按规矩侯爷今天是要宿在大夫人这里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竟不似往常一样欢喜。
竟生出了几分烦躁的感觉。
6
到了屋里,温卿褪去了外衫,只穿了一件里衣便躺在了床上。
我坐在铜镜前卸着珠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其实你今晚去望月阁住也没事的。」
温卿从床上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夫人这是和我玩欲擒故纵?」
我有些无言地望了望窗外。
吹灭了红烛后,我有些不自然地躺在了他的身侧。
黑暗中一条精壮的臂膀轻揽住我的腰,而后,温卿将我压在了身下。
他的唇贴附在我的耳廓,轻吹了一口气。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我的夫人这么好看?」
我的鼻息间全是那股清冽的梅花香。
就连脸上的温度也升腾了不少。
他与我十指相扣,引诱我去迎合他。
外头窸窸窣窣下了小雪,屋内却一室溺死人的春光。
哪怕我这些时日收着心冷眼观他,这一刻也无法不爱他。
床榻上情浓处,忽地门外有小厮敲门。
温卿哑着声问了句:「作甚?」
额头上的一滴汗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滴在我的下巴上。
屋外的人回:「侯爷,张小娘说自己心口疼。」
提到张楚楚,温卿难得不耐烦地回了句:「心口疼就去请郎中,叫我做什么。」
说罢,他继续沉下身。
不过半个钟头,门再次被敲响:「侯爷,张小娘说钰哥儿半夜起了高烧,请你快去看看。」
温卿愣了一下,看向身下的我时,眸中涌起一抹愧疚。
我知晓他的意思,抬手将他轻推到了一旁,背转过身说了句:「侯爷想去就去吧。」
温卿三除两下地穿好了身上的衣服,安抚我道:「别生气,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他推开房门,外头的冷风骤然吹进,我的眼底瞬间恢复了清明。
就连流下的泪水都瞬间干涸。
那晚直至天际见晓,温卿都没再回来。
7
第二日,小彩着急忙慌地跑来。
「夫人不好了!隔壁那张小娘小产了!」
我对着铜镜画眉的手一顿:「关咱们何事?」
「那钰哥儿一口咬定,说是他母亲喝了咱们送来的燕窝,才流的产!」
我眸中划过几丝冷意。
看来这个张小娘是坐不住了,既如此我也没必要忍着她了。
我赶去望月阁中时,里面的人正乱作一团。
穿着一身素衣的张楚楚靠在温卿的怀里啼哭不已,直至看到我后,她一脸悲怆地质问道:「姐姐,自我来到府里,我从未与你争抢过什么东西,可你为何如此容不下我和钰哥儿,如今还要亲手杀了我和卿郎的孩子!」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捂着心口,说得字字泣血。
让这里的人闻声都止不住为她心碎。
温卿安抚了张楚楚一会儿后,冷眼看向我:「梁含瑛,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太过喜欢我,所以难免有些拈酸吃醋,这无可厚非。」
「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可如此丧心病狂?」
温老夫人也坐在一旁,看向我时,脸色全无平日里的慈爱之意。
「温卿你不仅妒忌凶悍,心肠还如此歹毒,亏得你还是名门出来的大家闺秀,竟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范,如今还犯下这种残害子嗣的重罪!」
「既如此,我看这管家之权就暂由张小娘代理吧。」
我怔了一下,平复了许久才接受了,我平日里尽心孝敬的婆婆和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夫君,别说相信我。
竟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给我,仅凭着张楚楚的一面之词就定了我的罪。
望着温卿那因为愤怒而紧绷的侧脸,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连带着喜欢他的这六年都好没意思。
我原是永安侯之女,在家中倍受宠爱,本该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被困于内宅的这六年,我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日复一日地辛劳,操持着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一切。
居然只是盼着一个不爱我的夫君能回心转意。
我曾以为我们有着势均力敌的家世,有着皇上亲赐的婚约,是再般配不过。
可我忘了,再般配也敌不过温卿不爱我。
我想我就是在这一刻彻底的放下温卿的。
我阖下眼、咬紧牙,用力地把眼泪逼进眼眶里,把满心的酸胀咽进肚子里。
再次睁眼时,眼底已然恢复清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