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甲智:《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校读记

古代小说研究 2023-11-28 07:13:32

自1920年叶恭绰从伦敦一小古玩店中购回《永乐大典》卷13991(明嘉靖、隆庆间重抄本)后,钱南扬先生是第一个为这一卷的三种戏文做全面校注的学者,撰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于1979年由中华书局出版。钱先生此书为当时人和后来者了解、研究这三种戏文提供了极大的助益。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

然而,珍贵的《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在抗战胜利后已不知下落。在看不到原书的情况下,钱南扬先生的校注工作,正文依据的是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的排印本。[1]

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排印的《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所据的底本也不是《永乐大典》原书,而是当年北京图书馆的抄录本。

叶恭绰在该排印本书后的跋语中说:“往北平图书馆曾传写一部。余欲以原本付之影印,因循未就。兹马君隅卿将依北平图书馆钞本排印,余以亟愿此书流通之故,亦乐观其成。其影印姑待他日。”[2]

如果把北图抄本算作二代本,那么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排印本已是三代本。钱先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以这样一个三代本作为底本,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可喜的是,2009年台湾嘉义大学汪天成教授重新发现了《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3]世人才得以目睹此书原貌。而钱南扬先生早已在1987年去世,这又不能不说是后人之幸而钱先生之大不幸。

以《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以下简称“原书”)与钱南扬先生的校注本(以下简称“《校注》”)进行校读,则可发现《校注》在正文文字处理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分类罗列于后。

一、“张协/张叶”与“后/後”

关于《张协状元》戏文中主人公名字的写法,汪天成先生指出:“在原书中除了第十三页的标题为‘张协状元’外,其余的地方,不管是诸宫调是戏文,男主角都是‘张叶’。”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

汪先生还考查了明清各种曲谱,“只有《九宫正始》和《九宫大成谱》是书名和主角都作‘张协’。各本书名都是作‘张叶’,由于《永乐大典》中主角的名字都是写成‘张叶’,所以我觉得剧名应是《张叶》才对。”[4]

其实,还不仅是《张协状元》戏文中,《宦门子弟错立身》中也是写作“张叶”的,原书第五十六B页:“【排歌】……《京娘四不知》;张叶斩贫女;《乐昌公主》;……”《校注》第13页之前,仅第3页“左手捽住张协头稍”这一处作“张协”,其余均作“张叶”:从第13页(即第二出)开始,就都统一改作“张协”了。

江巨荣先生指出,古今小品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这个名字的写法就很杂乱:“题目作张协,其第1出【满庭芳】却作状元张叶传,【凤时春】、【绕池游】等都作张叶。到第5出,生唱【前腔】,则作‘张协去矣’,又回到张协。第9出后,都作张协。可知排印本于主角的名字虽不曾统一,但以张协为主。”[5]

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1931年排印版《永乐大典戏文三种》

《校注》自13页至尾,都统一作“张协”,可见钱先生认为无论剧名还是主角名,正体都应作“张协”。原书正文中写作“张叶”,应是为了抄写之便,“叶”字比“恊(协)”字更为简省,剧名似仍应按照原本的标题作“张协状元”。

在原书中和《校注》中,用以指脚色“贴旦”的“后”、“後”二字,都有并用的情况,《校注》注:“‘後’为‘贴’字之误。盖‘贴’在钞写曲本时往往省笔作‘占’,近代曲本犹然。‘占’与‘后’形近,遂一误而作‘后’。‘后’与‘後’通,又再误为‘後’。在本戏中,有时作‘後’,有时作‘后’,只有两处不误:一在二十七出【福马郎】第二支上作‘占’,一在五十三出下场诗上作‘贴’。贴为贴旦。”(第74页)

此种用法,原书中作“后”而《校注》作“後”的,计有二十六处之多:

表1 “后”误作“後”二十六例

原书页码

原书文字

《校注》页码

三十A

(后)听道卖花声

93

三十四A

(后接)向幽闺

112

三十四A

(外后)未知爹爹

113

三十四A

(后)朱紫骈骈

113

三十四A

(合)爹爹,年纪相当不到无

113

三十六B

(后接)又未知谁氏

128

三十六B

(后白)妈妈万福

128

三十六B

(后)奴家分福

129

三十七B

(后接)状元今日

133

三十七B

(后)时人莫讶

134

三十八A

(后)料想君家

135

三十九A

(后)自古道东床

137

四十八B

(后出)眼观奇异物

189

四十八B

(后)野方便去

189

四十八B

(后)一似临溪

189

四十八B

对月两姮娥(后下)

189

四十九A

(后)扶旦

189

四十九A

(后)你出来勉强

189

四十九A

(后)不知怎底

189

四十九A

(后)谁知今日

190

四十九B

(后)奴家煮些粥食

191

四十九B

(后)劝你休窨约

191

五十A

(后)蜀山青

195

五十A

(后)新来似娘子

195

五十A

(后)沉香亭畔

195

五十一B

(后)名园郡圃

203

其中“(合)爹爹,年纪相当不到无”这一处,原书、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相同,“合”字实为“后”字之误写,钱先生已校出,故此也作为“后”字对待。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

这二十六处“后”字,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都作“后”,能够明显反映出“贴→占→后”的演变层次,而《校注》却都作“後”,倒不一定是钱先生的校改,更有可能是排字者因不知“后”与“後”在此书中的特殊性,而误以为只是普通的繁简体之别,于是随手就改成了“後”字。

只有一处是原书为“後”而《校注》校作“后”的,即“(後)苦!听爹爹恁说肠欲断”(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原书四十一B页,《校注》152页)。

但奇怪的是,原书二十八B页:“土地宜归後殿。”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作“後”,在这个明显不该作“后”的地方,《校注》反而又作“后殿”(第85页)。于此可见《校注》中“後”与“后”情况之混乱。

二、脱漏和增补文字处

《校注》存在脱漏文字和增补文字之处。其脱漏文字处:

表2 脱漏文字七例

原书页码

文字

《校注》脱漏和页码

十四B

那时张叶性分如何

时(4)

十六A

你交副末底取员梦先生来员这梦看

这(15)

三十二A

尀耐那贱人知张叶要出去

那(105)

三十四A

与我女拣个一般美

与(113)

五十一A

(净丑呆坐)是故,是故。(次有介)

次(198)

十二A

上帝勅旨,今差下小圣

今(317)

十二B

无辜把人一继擒住

无辜(320)

以上七处《校注》所脱漏的文字,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皆同原书,无脱漏。

有的地方脱漏了文字,就与原意发生了很大变化,如原书“五百名中有多少好才人,与我女拣个一般美”,《校注》脱漏了“与”字,则此句的意思就变为让胜花自己去择婿了。

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1931年排印版《永乐大典戏文三种》

又如原书“为我每厮像伊妻,无辜把人一继擒住”,《校注》脱漏了“无辜”二字,江巨荣先生已指出:“有此二字就更多一些是非判断,感情色彩。删此二字则情感有失。”[6]

《校注》增补文字之处:

表3 增补文字三例

原书页码

文字

《校注》增补和页码

二十A

(净)棒,更山东棒,有草棒

“更”作“更有”(43)

五十二A

(净戏房出喝)放轿子。(喏)

“喏”作“内喏”(205)

八B

我正安排几杯

“杯”作“杯酒”(297)

以上三处中,第一处和第三处,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皆同原书;第二处,古今小品本同原书,北图抄本“喏”作“末喏”。

所增补的文字,应是钱先生校勘的成果,原书“更山东棒”是明显的脱漏,补之是也;“喏”补作“内喏”,则因钱先生已将前面的“戏房出喝”校作“戏房内喝”,既然净是在后台,则扮演其仆从的演员自然也在戏房内;只有第三处的“几杯”增补作“几杯酒”,似不必,因“几杯”即“几杯酒”,语意本即显豁明确。

三、【川鲍老】的句格探讨

原书十七A页【川鲍老】曲:“(末白)西方却是川地。”北图抄本同,而古今小品本作“丑白”。《校注》既无“末白”二字,也无“丑白”二字(第27页)。

【川鲍老】曲,《南曲九宫正始》归入“不知宫调”的过曲中,所选正格例曲是《王焕》(即《风流王焕贺怜怜》)戏文中的“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一支[7]。今所见宋元【川鲍老】曲,仅有三支:《张协状元》中两支和《王焕》戏文中一支。

《宋元戏文订律》

许建中先生认为这三支【川鲍老】曲分为两种格式,出于《张协状元》者为一格,出于《王焕》戏文者为另一格,均为12句,他将第一格的句格订为“4,5△,6乙△。4,4,6乙△。4,5,3△。5乙,4,4△”,将第二格的句格订为“4,3△,5△。4,5△。4,4△。4,5△。5乙,4,4△”[8](笔者按,△表示叶韵,“6乙”为三三折腰句式,“5乙”为上三下二句式)。

实际上,《王焕》戏文中的那支【川鲍老】应是11句,许建中先生将“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断作上四字下五字的两句,不妥。

观《南曲九宫正始》所载第二格例曲首句作“平生莫作亏心事”七字句,其所谓“第二句及第五句变作七字”者,正是说正格第二句“睹玉楼人醉迷”(“睹”为衬字)五字在第二格中变为“世上应无切齿人”七字,正格第五句“总丹青难画”五字在第二格中变为“人夫妇怎教两分”七字,可见正格例曲的“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系首句(第二个“马嘶”为衬字),钱南扬先生《宋元戏文辑佚》[9]和俞为民、孙蓉蓉先生所编《历代曲话汇编》中所收《南曲九宫正始》都是这样判断的(俞、孙二先生将第二格第四、五句“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断作“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10],有误。)

《钱南扬文集》

《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曲应为:

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睹玉楼人醉迷。和他执手,同去观佳致。总丹青难画,洞府怎比。穿花度柳,满目堆罗绮。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双双共玩戏。

曲中“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许建中先生订为“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其所据大概是《南曲九宫正始》在“过”字旁标注了“应叶”。

但钱南扬先生和俞为民、孙蓉蓉两先生都是以“观未足”三字为句,且俞、孙二先生将“应叶”二字标于“足”字之侧,这是对的。因为《南曲九宫正始》在第二格例曲相同位置的“须思忖”的“忖”字旁,标注了“叶”字。可见前曲“过”字旁的“应叶”是标错了位置,应标于“足”字旁。

根据《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曲,回头再来看《张协状元》中的两支【川鲍老】曲,第一支应为:

君在两山两山成出字,遇一人假虎衣。白虎算来,只在西方旺。君出去向北尽得。不免有些,跌扑脓血疾。千里外,豹变一时掀焰,归来贺喜。

第二支应为:

从来见说见说君员梦,果不知似恁底奇。张叶离家,一千里外。无央厄免得致疑。先凶后吉,身在清霄外。君休虑,也员男女一梦,续得谢伊。

民国二十五年戏曲文献流通会影印本《南曲九宫正始》

考虑到衬字的因素,可以说这两支曲的句格是完全相同的。这也能够与《南曲九宫正始》所列第二格的例曲(出于明传奇《寻亲记》)相印证:

平生莫作亏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君无子孙,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夫妻厮守,谁无百夜恩。须思忖,毕竟是人心相似,休折害子孙。

将这四支曲子进行对比,《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就在其第五、第六句上显示出特殊性。这个上五下四的两句,在其他三曲中都是一个上三下四的七字句。究其原因,或是因增字使本格的一句超过了七字,而必须摊破为两句。

曾永义先生指出:“韵文凡超过七音节的句子,其间如果不是夹有带白或衬字,就必须要‘摊破’。”“摊破之后仍要保持本格的单双式,这一点与增字一样。”[11]《王焕》戏文中的“总丹青难画,洞府怎比”句,是符合摊破规则的,七字句增为九字而摊破为上五下四的两句,仍是双式。

曾永义《戏曲学》

那么可以说,【川鲍老】曲可能只有一种基本句格,即:七,五△。四,五△。七乙△。四,五△。三,六,四△(“七乙”指上三下四尖头句)。

《张协状元》中第一支【川鲍老】为丑唱,“只在西方旺”和“君出去向北尽得”两句曲词中间的“(末白)西方却是川地”句,是曲词中的介白(插白),《校注》脱漏“末白”二字,则使得“西方却是川地”句也成了唱词。

这是不符合【川鲍老】句格的,同时也为后人研究【川鲍老】曲谱带来了误导和障碍。如许建中先生也将“西方却是川地”作为唱词,其版本依据只能是《校注》。

按照《校注》处理介白之例,前面的“(末白)两个山是出字”后补“(丑连唱)”,则此处的介白之后亦应补,整支曲则应标校作:

(丑唱)【川鲍老】君在两山两山成出字,(末白)两个山是出字。(丑连唱)遇一人假虎衣。白虎算来,只在西方旺。(末白)西方却是川地。(丑连唱)君出去向北尽得。不免有些,跌扑脓血疾。千里外,豹变一时掀焰,归来贺喜。

无法确定的是,敚去“末白”二字(据其底本则是“丑白”),将“西方却是川地”处理为唱词,这究竟是钱先生的偶然失误,还是排印错误造成的?但这应不是钱先生的校改,不然,按照《校注》的体例,钱先生会在校记中注明的。

华正书局版《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

同时,宋元之时的曲子,尤其是民间曲子,其格律、用韵,远不如后来明清时期那样精严规整,在曲词与其音乐的配合中,每支曲子的句数和每句曲词的字数容有一定的伸缩性和随意性,而那时的音乐已经失传,不可知了。

所以,通过比对同曲牌的唱词来考订该曲牌的文字谱,这种方法不一定是可靠的。[12]笔者在上文所订的【川鲍老】句格,也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

四、独特异文

原书有些文字本无误或本可通,而《校注》却出现了独特的异文:

表4 独异文字二十八例

原书页码

文字

《校注》异文和页码

十四A

不免与它数两金银,以作盘缠

“盘缠”作“盘费”(2)

十四B

只见一个猛兽,金睛闪烁

“闪烁”作“闪闪”(3)

十五A

暂借轧色

“借”作“藉”(13)

十五A

没意品笙箫

“没”作“设”(13)

十六A

爹爹,共惟万福

“惟”作“维”(15)

十六A

道亨则光济天下

“光”作“匡”(15)

二十A

我把你担杖去

“杖”作“仗”(44)

二十一B

君今转下山,有一家

“君今”作“今君”(51)

二十三A

一边使竹拄,一边大拳搥

“搥”作“槌”(57)

二十三B

说与愁人展转愁

“展转”作“辗转”(58)

二十四B

常言道,好事不在忙哩

“哩”作“裏”(66)

二十六A

小楼东栏杆镇倚

“杆”作“桿”(73)

二十六A

小舟时泛,和菱歌游戏

“和”作“知”(74)

二十七B

饿老鸦喜欢

“鸦”作“雅”(83)

三十一A

方得两月安静

“两”作“二”(99)

三十五A

人道三代相门

“人”作“又”(120)

四十七B

肖是押匀

“是”作“似”(183)

五十五B

监着孩儿,不教它胡走

“着”作“督”(226)

五十八A

小人在家管看

“管看”作“看管”(237)

五十八A

闪得我今日成孤冷

“孤冷”作“孤另”(241)

六A

落得恓惶,为它成孤冷

“孤冷”作“孤另”(285)

五十九B

在家牙队子,出路路岐人

“队”作“坠”(252)

二A

愁听得别苑垂杨

“苑”作“院”(265)

二B

细柳轻轻拂地垂

“轻轻”作“轻云”(267)

三B

卑人每常在家观书览史

“每常”作“每日”(274)

四B

想着受区劳育我痊身

“区”作“煦”,“痊”作“全”(278)

七B

还心愿止得前去

“止”作“只”(295)

十A

莫待傍人的讲是论非

“讲是论非”作“讲论是非”(305)

以上这些例子,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文字皆同原书,独《校注》出现了异文。只可惜这些异文的出现,钱先生并未注明原因所在。

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1931年排印版《永乐大典戏文三种》

“没意品笙箫”句,“没意”与“设意”意思正相反,江巨荣先生指出:“以‘没意’为妥,如用‘设意’则是有意而为,与上下文不合了。”[13]

“我把你担杖去”句,“担杖”指行李、货物等,与“担仗”同,似不必改。

“君今转下山”句,与前文“君今勉强起”格式正相同,改为“今君”,反而破坏了原结构。

“好事不在忙哩”句,“哩”字,《九宫正始》引此曲正作“裏”字,[14]不知《校注》是否即据《九宫正始》校改的?

“小舟时泛,和菱歌游戏”句,江巨荣先生谓:“非言小姐有知识,知得采菱之曲,而是言和着菱歌,一面泛舟,一面唱歌游戏的快乐,故当以唱和之‘和’为是。”[15]

“饿老鸦喜欢”句,钱先生注曰:“‘雅’,同‘鸦’。”(第89页)既然《校注》的底本也是作“鸦”的,则钱先生此注也就失实了。

五、承自底本的异文

汪天成先生对比古今小品排印本对原书的改动,原书中不论“箇”还是“个”,古今小品排印本一律都改成了“個”。[16]

《校注》以古今小品排印本为底本,正文也都作“個”,而原书中存在因形近而将“介”误写成“个”的情况,如原书十五A页:“(净有个,白)拜揖!”《校注》“个”作“介”,校注曰:“介,原误作‘個’,今正。”(第20页)《校注》承其底本,全都统一为“個”字,就完全不见致误痕迹了。

此类承自古今小品本的异文也甚多。

原书十九A页:“但自家不务农桑,不忻斫代。”古今小品本“斫代”作“砍代”。“代”字为“伐”之误,《校注》已校正;“斫”字,《校注》承底本作“砍”(第41页)。

原书十九A页:“放五七只猎犬。”古今小品本、《校注》作“七五只”(第41页)。

钱南扬先生有关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书札

原书十九A页:“八臂那吒浑不怕。”古今小品本、《校注》“那吒”作“哪吒”(第41页)。然而原书五十六B页“【哪吒令】”,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校注》却又作“那吒”(第231页)。

原书二十B页:“(末)又骨自说。”古今小品本作“又又骨自说”。《校注》已校同原书,于“末”字下注曰:“末——原误作‘又’,今正。”(第48页)今既知此为古今小品本,亦见《校注》校勘之精。

原书二十八A页:“请介元祷祝。”又,原书三十五A页“你张介元出去”句,原书三十七A页“这句便说张介元”句,原书四十六B页“是张介元,我今日会重见面”句,此四句中“介元”,古今小品本、《校注》都作“解元”(第84、120、131、177页)。按,原书中“解元”、“介元”本存在并用的现象,如“自张解元出去之后”和“你张介元出去”,中间仅隔一行字,而写法不同,原书十六B页“那张介元教请过员梦先生”,《校注》注曰:“介元——‘介’为‘解’的假借字。”(第28页)

钱南扬题赠顾廷龙《宋元戏文辑佚》

原书五十A页“好因缘,来辐辏”,原书五十四B页“一段因缘冠古今”,原书五B页“恐怕它是因缘未断”,这三处“因缘”,古今小品本皆作“姻缘”。(但原书二十八B页“张叶是贫女因缘”,原书四十一A页“道十分是好因缘”,“大凡事是因缘”,“好因缘怕没为方便”。这四处“因缘”,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合起来的这七处“因缘”,《校注》皆作“姻缘”(第195、216、284、85、151、152页)。至于原书中其他处的“因缘”,《校注》则相同。“因缘”与“姻缘”二词,在原书中和《校注》中也都并用。

原书二十八B页:“我直恁底,悮我百事亏。”古今小品本、《校注》“百事”作“百年”(第86页)。

原书二十九A页:“伊家放心,不须要虑及辜我妻。”古今小品本、《校注》“伊家”作“伊我”(第86页),《校注》并注曰:“我——疑有誤。”按,“伊家”即“伊”、“你”,此谓张叶对贫女说,让贫女放心。原书“伊家”则无误。

原书二十九B页:“且图安乐,胡乱度时。”古今小品本、《校注》“度时”作“度日”(第88页)。

原书三十B页:“虼蚪兒无数水中游。”古今小品本、《校注》“兒”作“要”(第99页),此应是形近致误。

原书三十二B页:“(旦)你莫学王魁薄倖种,把下书人打离听。”古今小品本、《校注》“旦”作“生”(第106页),并注曰:“这里二句实是旦的口气,似应作‘旦唱’为是。”而原书正是“旦”字,亦见《校注》校勘之精。

《宋元南戏百一录》

原书三十七B页:“人无率尔,事非偶然。”古今小品本、《校注》“事非”作“事无”(第133页)。

原书三十七B页:“百尺采楼高,十里人挨闹。”古今小品本、《校注》“采”作“綵”(第133页)。原书同页“凝望采楼高”句,古今小品本、《校注》“采”作“彩”(第134页)。

原书三十八A页:“奴今与望英贤离玉辔。”古今小品本、《校注》“奴今”作作“如今”;“离玉辔”,《校注》据《九宫正始》所引本曲校改作“停玉辔”(第135页)。

原书四十A页:“見说张郎作状元。”古今小品本、《校注》“見说”作“且说”(第148页),此是“見”与“且”形近而致误。见,犹“闻”也,见说即听说。

原书四十一A页:“把奴家直苦成抛闪。”古今小品本、《校注》“直”作“只”(第151页)。

原书四十三A页“生在戏房里喝”,原书四十三B页“生在戏房喝”,这两处“喝”字,古今小品本、《校注》皆作“唱”,并于前一处注曰:“唱——‘唱叫’的省文,谓大声呼喊。”(第163页)又,原书四十二A页“(末喝末)不敢说甚年渭水断桥”句,古今小品本“喝”字亦作“唱”,《校注》注曰:“句上原有‘末唱末’三字,衍,刪。”(第156页)

钱南扬先生

原书四十五A页:“人在风前雪月中。”古今小品本、《校注》“人”作“一”,(第173页),并注“一”字曰:“犹云‘纯’或‘皆’。”据原书,则此注已不必存。

原书五十五B页:“但老夫生居女直。”古今小品本、《校注》“生”作“身”(第226页)。

原书五十八B页-五十九A页:“姐姐多娇媚,你却身蓝缕。”古今小品本、《校注》“蓝”作“褴”(第243页)。

原书五十九A页:“趍抢嘴脸天生会,偏宜抹土搽灰。”古今小品本“抹”作“扶”,《校注》已正之,并注曰:“抹,原误作‘扶’,今正。”(第251页)据原书,则此注亦不必存。

原书十A页:“回来阿,背着个碜可可骨匣相随定。”古今小品本、《校注》“阿”作“呵”(第307页)。“阿”与“呵”都可作语气词。

以上所列原书文字,北图抄本都与原书相同,异文都始于古今小品本,且这些异文,《校注》大都应据原书订之。

六、疑为误排之处

《校注》中有些显见的误字,应不是钱先生所作的校改,而疑为出版时的排字之误。

原书无“们”字而皆作“门”,钱先生且有注曰:“门,同们或每。”(第7页注21)《校注》中则有三处作“们”:一是“但咱们,虽宦裔,总皆通”(第1页),古今小品本作“门”而北图抄本作“们”;一是“谢你们三献都不吃”(第85页),古今小品本作“们”,北图抄本同原本作“门”;一是“老来惟凭着你们一个”(第113页),古今小品本和北图抄本皆作“门”。此三处中,第二处可能是依从底本文字,其他两处或为误排。

以下所列的原书文字,则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原书。

《钱南扬自传》手稿

原书无“他”字而皆作“它”,《校注》则有两处作“他”字,一是“不免与他数两金银”(第2页);一是“强人不管他说”(第3页)。此二处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A页:“与它一顿鐵查。”《校注》“鐵”作“鉄”(第41页)。《校注》中“鉄”字惟此一处,似不合例,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B页:“一番成都府提刑衙前打卖金駞駞底。”《校注》此处“駞駞”作“骆駞”,而同页另两处“駞駞”则未改(第42页)。《校注》注曰:“金骆駞——骆駞。又称‘金駞’,见《魏书·西域传》;有称‘金骆駞’的,见《新唐书·五行志》。”既曰“又称……有称……”,似原文亦应作“金駞駞”,“金骆駞”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B页:“檐儿擔不起。”《校注》正文亦作“檐儿”,而注曰:“擔——原作‘檐’,今正。”(第47页)既曰“今正”,则《校注》正文应作“擔儿”。正文中“檐儿”是误排。

原书二十A页:“我且擔檐走了。”《校注》“擔檐”作“担担”(第44页)。“檐”固为“擔”之误,《校注》用繁体字排印,应作“擔擔”。

2009年11月21日南戏国际学术研讨会暨钱南扬学士诞辰110周年纪念会合影

原书二十二B页:“张丈我最靈。(末)会话如何不靈?”此处二“靈”字,《校注》皆作“灵”(第55页),因是繁体字排印,应作“靈”。又,原书二十七B页“一陌两陌纸钱,如何会通靈显圣”句,《校注》“靈”也作“灵”,而同曲首句“吾血食一方却最靈”则未简化处理(第83页)。

原书二十三A页:“(生揍)衣裳剥尽身如水。”《校注》“揍”作“凑”(第57页)。按,《校注》注曰:“揍——《集韵》:‘插也。’插唱即接唱。”(第60页)同曲上有“丑揍”,前曲【五供养】中亦有“生揍”。此处“凑”字疑为“揍”之形讹。

原书二十三B页:“早辰烧香拜神明。”《校注》“辰”作“晨”(第62页)。“早辰”、“早晨”在原书和《校注》中都并用,如原书三十二A页“早辰临鸾此情伤”句,《校注》亦作“早辰”,且有注曰:“辰——古与‘晨’通。”(第108页)

原书三十五B页:“子禄因前番不第,改作禄子。”《校注》“第”作“弟”(第123页)。

原书三十七A页:“(旦)小二哥,你唱甚底?(丑)我弗曾唱。”《校注》“曾”作“會”(第131页),形近而误。

原书九A页:“杀人罪愆,怎地免。”《校注》“地”作“的”(第301页)。又,原书四十二A页“莫管我底女孩儿,为你争些不见了性命”,《校注》“底”作“的”(第153页)。

原书四十四A页:“念奴夫妇不团圆,拆散。”《校注》“拆”作“折”(第167页),应是形近致误。

《钱南扬先生纪念集》

原书九B页:“何时得到东嶽殿。”《校注》“嶽”作“獄”(第304页),应为形近致误。

其他还有因《校注》对某些文字统一处理,而使得与原书相异的情况。如原书十五B页:“(末)喫得多少,便饱了。”凡“吃饭”之“吃”,原书均作“喫”字,《校注》统一作“吃”字。又如原书十七B页:“(末)你也忒炒!”古今小品本作“吵”;凡“吵闹”之“吵”,原书和北图抄本均作“炒”,《校注》统一作“吵”字。

至于原书文字有明显错误,而《校注》径改者,有45处,兹不赘。

结  语

笔者梳理《校注》正文与原书的重要相异之处,而着意于《校注》须据原书改订的地方,故不避繁琐细碎,一者期为阅读和使用《校注》者提供微薄之助,二者更愿钱先生《校注》今后能有机会得以修订出版。

撰写此文的动机,源于苗怀明老师的一句教诲:“做学问就要做到像钱南扬先生校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一样,让后来的人无法继续做。”随后苗老师拿出一册《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的复印本(是汪天成教授赠与的)给笔者看,又说:“不过,现在可以继续做了。”

《钱南扬教授纪念集》

可以说,即使是因为《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被重新发现,后人能接着做的,也不过是为钱先生的《校注》做做修缮;而后人之所以能做做这样的修缮工作,仅仅是因为后人比钱先生幸运,见到了钱先生生前无缘得见的这册原书而已。假如钱先生生前得以见到这册原书,恐怕后人真是无法再做什么了。

时至今日,钱先生的《校注》依然是读《永乐大典》里这三种戏文的最佳的、最主要的、绕不过去的读本,相信以后也很可能是如此。

钱先生的《校注》又不同于一般的古籍整理,其意不仅仅在于通行或普及,而更注重保留、反映古籍的原貌,这从他保留了很多异体字、俗写字可以看出来,又有些地方虽然已将原书的错误校出来了,但没有轻易去改动原文,而只以出注的方式说明。这可见原书情况之复杂,假如没有钱先生的贡献,阅读这三种作为“戏文祖宗”的剧本,难度该是何等巨大啊!

通过梳理《校注》正文与原书诸多相异之处后可见,相异最多的地方在于《校注》承自其底本古今小品本的错误,其次是《校注》的独特异文和疑似误排之处(独特的异文中也不排除有很多是误排造成的),在得以见到这三种戏文原书的今天,这些都可以也应该据原书加以改订。

说到《校注》所使用的底本时,钱先生说:“抗战胜利后,此书遂不知下落,现在流传的仅几种钞本,及根据钞本的翻印本,可惜见不到原书了。这次校注,即据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的排印本。”

钱南扬先生铜像

语中不胜遗憾之情,有朝一日据原书加以修订,也一定是钱先生的心愿。笔者衷心期望钱先生的《校注》能有修订版出版,而愿以本文为此道路上的一石一沙。

注释:

[1] 钱南扬校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前言第1页。

[2]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1931年排印版,跋第1a页。

[3] 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

[4] 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

[5] 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55-356页。

[6] 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61页。

[7] 徐庆卿辑、钮少雅订:《九宫正始》,《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1368页。

[8] 许建中著:《宋元戏文订律》,凤凰出版社2020年版,第35页。

[9] 钱南扬著:《宋元戏文辑佚》,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27页。

[10] 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清代编·南曲九宫正始》,黄山书社2008年版,第960页。

[11] 曾永义著:《戏曲学》(一),(台北)三民书局2016年版,第627、700页。

[12] 此承南京大学文学院许莉莉教授赐教,谨致谢忱!

[13] 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57-358页。

[14] 徐庆卿辑、钮少雅订:《九宫正始》,《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1180页。

[15] 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58页。

[16] 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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