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声中,沈卓然独自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亡妻的檀木梳。
三个月前还温热的梳齿此刻泛着冷光,就像连亦怜最后那个带着讥诮的笑容。
茶几上搁着刚送来的喜帖,烫金字体印着"李二虎"三个字,刺痛着他昏花的眼。

六十二岁的退休教授沈卓然在妻子病逝后陷入漫长的寒冬。
每月两次的例行体检意外查出心脏早搏,这个医学名词将他推进了市立医院住院部。
消毒水味道弥漫的单人病房里,他常盯着输液管里匀速下坠的水珠,数到第一千滴时,连亦怜推着护理车走了进来。

这位三十七岁的护士长穿着雪白制服,鬓角别着枚珍珠发卡。
当她俯身调整输液速度时,沈卓然注意到她右耳垂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随着动作在碎发间若隐若现。

连亦怜说话时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停顿,仿佛每个字都在舌尖仔细斟酌过。
她会在换药间隙轻声背诵李商隐的无题诗,又会在查房结束时"恰好"留下半块自制的桂花糕。

沈家子女最初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位小父亲二十多岁的女人。
大女儿沈青发现连亦怜能准确说出父亲正在研究的元代散曲版本,二儿子沈黛惊讶于她记得每位家庭成员的饮食禁忌。
当连亦怜蹲下身给三岁的小孙子系鞋带时,向来挑剔的儿媳刘丽娜彻底卸下防备,主动提议将父亲书房隔壁的客房收拾出来。
在那个梅雨绵延的周末,沈卓然握着紫砂壶的手微微发抖。

连亦怜的白色护士鞋踏着木地板发出细响,她正在厨房教保姆炖制正宗的佛跳墙,说老爷子需要补气血。
六个孙辈都围着她要糖果,而她总能从护士服口袋变出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
沈卓然望着玻璃窗上的雨痕,忽然觉得这栋沉寂两年的小楼重新有了温度。
变故发生在房产过户手续办理当天。

连亦怜褪去惯常的浅笑,将两份文件平铺在红木茶几上。
她要求将沈卓然名下158平米的学区房过户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同时希望将定期存款转为共同账户。
"您知道的,我总得为孩子打算。
"她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划过公证书,腕间飘来熟悉的檀香,那是沈卓然亡妻生前最爱的熏香味道。

沈家书房的老式座钟敲响七下时,连亦怜抱着收纳箱走出小区。
箱角露出半截绣着"怜"字的真丝手帕,那是沈黛上周送她的生日礼物。
三个月后,当房地产大亨李二虎父亲的八十大寿请柬送到时,沈卓然在宾客名单上看见了连亦怜的名字。
据说她带着孩子住进了李家半山别墅,卧室正对着新落成的私立儿童医院。

沈卓然重新戴上老花镜,继续校对那本搁置半年的《元曲考异》。
退休金账户里的数字依然可观,每天清早有书法协会的老友约他爬山。
大女儿最近总带着年轻女博士来家讨论课题,二儿子张罗着要给他报名老年大学国画班。
晨练时遇到的老邻居们常说,沈教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偶尔在超市遇见推着购物车的连亦怜,她依旧梳着温婉的发髻,护士服换成了真丝衬衫。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她会低头整理购物篮里的有机蔬菜,脖颈弯出天鹅般的弧度。

沈卓然这时才惊觉,当初那些心有灵犀的诗词接龙,不过是她提前做好的功课;她手写的药膳配方,每个字都临摹着他亡妻的笔迹。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后来透露,连亦怜在办理李老爷子结婚登记时,要求将两处商铺写在孩子名下。

据说李家长子当场冷笑出声,而她只是从容地补了补口红,说可以再等半年。
沈卓然听说这些时,正在教小孙子临摹《多宝塔碑》,孩子抓不稳毛笔,在宣纸上洇出个歪斜的墨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