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由北魏永安三年 ( 530 年)跟随贺拔岳西征关中的将领,至永熙三年 ( 534年) 底短时期内能够称霸关陇的主要原因,许多人归结为宇文泰掌握了当时关陇地区战力最强的武装力量贺拔岳军。单从军事角度看,成为贺拔岳军统帅的宇文泰根本无法与拥有十余万鲜卑兵士的高欢相抗衡。因此,探究宇文泰消称霸关陇这一问题,不妨将视野从贺拔岳军上移开,将其放置到北魏末年孝武帝与高欢权力争斗的政治大背景之中考察,会发现宇文泰由普通将领到魏室丞相地位的跃升,由消灭侯莫陈悦称霸关陇、调动各方势力与高欢对峙,恰是由被孝武帝当做与高欢争权的 “棋子” 而开始,至其诱使孝武帝西入关中、将之杀害而完成。
一、北魏孝武帝与宇文泰关陇最高统治权的获得
贺拔岳军是在北魏末年,作为尔朱天光所率领平定关陇城民叛乱的主力西入关中的。在权势和地位上,贺拔岳在尔朱天光所督率的另一支部队首领侯莫陈悦之上。普泰二年 ( 532 年),应把持北魏政权的尔朱世隆征召,尔朱天光率军东返与高欢在韩陵展开决战,尔朱氏军被击溃后,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人随即被杀。高欢进入洛阳,拥立已经 23 岁的平阳王元修为帝,即孝武帝。不甘心做傀儡的孝武帝在尔朱氏余党斛斯椿等人支持下,开始与高欢争夺实际统治权。贺拔岳军被孝武帝看做一支可倚重的武装力量。高欢为占领关中、剪除孝武帝的羽翼,在永熙三年(534 年) 二月利用侯莫陈悦除掉了贺拔岳。
贺拔岳被杀后,孝武帝试图直接控制贺拔岳军,“于时,魏孝武帝将图齐神武,闻岳被害,遣武卫将军元毗宣旨慰劳,追岳军还洛阳。毗到平凉,会诸将已推太祖。”宇文泰掌握贺拔岳军,对孝武帝原来利用贺拔岳军东返与高欢决战的打算并不热衷。为使宇文泰能与高欢决战,孝武帝承认宇文泰已是贺拔岳军统帅的事实,任命其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军。在关东,孝武帝与高欢的矛盾早已公开化,留给孝武帝筹集兵力的时间已不是很多,为争取宇文泰早日率军东下,只能不断满足宇文泰的种种政治要求。
而宇文泰最迫切的任务是要消灭侯莫陈悦称霸关陇,而不是东出勤王,况且他所掌握的少数兵力,根本无法与高欢手下久经战阵的十余万鲜卑军士对抗。孝武帝虽然无法帮助他消灭侯莫陈悦,但在当时 “匡辅魏室”、高欢被世人普遍视为夺权篡位权臣的社会舆情下,打出尊崇孝武帝的旗号,却能够调动潜在的效忠魏室的各种政治势力去实现称霸关陇的政治目的。
侯莫陈悦是宇文泰婉拒孝武帝要其东出的借口,“诏召岳军入京,此乃为国良策。但高欢之众,已至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今逼以上命,悉令赴关,悦蹑其后,欢邀其前,首尾受敌,其势危矣。臣殒身王事,诚所甘心,恐败国殄人,所损更大。乞少停缓,更思后图,徐事诱导,渐就东引。”因此,要使宇文泰东出,必须解决侯莫陈悦军问题。但在如何处置侯莫陈悦军的问题上,孝武帝与宇文泰两人的意见又颇不一致。孝武帝主张: “今亦征侯莫陈悦士马入京。若其不来,朕当亲自致罚”。孝武帝做出令侯莫陈悦军东返的决定,有三种考虑,一不想让贺拔岳军耽误进攻侯莫陈悦之上; 二使宇文泰失去拒绝东出的借口; 三如果侯莫陈悦军拒绝听从诏令,孝武帝可以此为借口派其所拼凑的关东军一部入关平叛,顺便在关陇扎根,取得一个退守之地。
可见,孝武帝的主张对宇文泰是极为不利的。孝武帝要侯莫陈悦军东返的决定,对于困守水洛城的侯莫陈悦,无疑是一个摆脱与宇文泰决战的好出路。但孝武帝忽视了从水洛城东返洛阳的通道都处在宇文泰控制之下的事实。即使侯莫陈悦想东返,宇文泰也绝不会放行。其原因在于宇文泰对侯莫陈悦的军事能力有准确把握,“悦既害元帅,自应乘势直据平凉,而反趑趄,屯兵水洛,吾知其无能为也。”同时,宇文泰在侯莫陈悦军诸将中有较大影响力。普泰二年 (532 年),宇文泰曾入侯莫陈悦军中游说侯莫陈悦军诸将,迫使他们要求侯莫陈悦与贺拔岳联合消灭了尔朱氏在关陇的势力。此外,侯莫陈悦袭杀贺拔岳,不仅没能吞并贺拔岳军,反而引起了其部署的离心。
《周书》 卷一五《李弼传》: “弼谏悦曰: ‘岳既无罪而公害之,又不能抚纳其众,使无所归。宇文夏州收而用之,得其死力,咸云为主将报仇,其意固不小也。今宜解兵谢之,不然,恐必受祸。’” 由此可见,宇文泰击败侯莫陈悦军易如反掌。将其暂时困在关陇,则能成为宇文泰延缓东出、排除孝武帝染指关陇的借口。
宇文泰不仅上表孝武帝以侯莫陈悦不听诏令为由,驳斥了其要侯莫陈悦率军东返的主张,《周书》 卷一 《文帝本纪》: “侯莫陈悦违天逆理,酷害良臣,自以专戮罪重,不恭诏命,阻兵水洛,强梁秦陇。臣以大宥既班,忍抑私憾,频问悦及都督可朱浑元等归阙早晚,而悦并维絷使人,不听反报。观其指趣,势必异图”,还将不率军东返的理由推到侯莫陈悦身上,“比有敕旨,召吾还阙,亦有别诏,令君入朝……今日进退,唯君是视。君若督率所部,自山陇东迈,吾亦总勒师徒,北道还阙……如其首鼠两端,不时奉诏,专戮违旨,国有常刑,枕戈坐甲,指日相见”。
宇文泰随后向孝武帝提出: “今若召悦授以内官,臣列旆东辕,匪朝伊夕。朝廷若以悦堪为边扞,乞处以瓜、凉一藩。不然,则终致猜虞,于事无益” 的解决方案。而这对于侯莫陈悦是不能接受的,一是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军队独自入关受死,二是关陇城民暴动后, “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民所执,氐、羌、吐谷浑所在蜂起, 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河西根本没有侯莫陈悦军的落脚之处。由此,孝武帝只好放弃将侯莫陈悦东返的主张,任由宇文泰处置。
永熙三年 (534 年) 三月,宇文泰在原州上表孝武帝正式出兵讨伐侯莫陈悦: “悦外附强臣,内违朝旨。臣今上思逐恶之志,下遂节士之心,冀仗天威,为国除害。小违大顺,实在兹辰。克定之后,伏待斧钺。”由于打着 “为国除害” 的名义,宇文泰得到了关陇胡酋的武力支持。例如,夏州刺史拔也恶蚝派步骑一千 、秦州刺史万俟普拨遣其将叱干保洛领二千骑归宇文泰统领。最终侯莫陈悦部将李弼、豆卢宁阵前倒戈,侯莫陈悦及其少数亲信被杀,侯莫陈悦军大部被宇文泰吞并。李弼、豆卢宁、薛憕等将领作为了一个群体而非政治派别成为日后“关陇集团” 中的一部分。随后,宇文泰又派武川镇豪帅梁御以 “匡辅魏室” 的 “大义” 游说,暗中与侯莫陈悦和高欢暗通款曲的雍州刺史代地豪帅贾显度归附自己,占据了关陇的政治中心雍州。
宇文泰灭掉侯莫陈悦后,称霸关陇已成定局。孝武帝为使其尽快东出,派使臣慰劳宇文泰,任命其为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兼尚书仆射、关西大行台、略阳县公,承制封拜,正式承认宇文泰享有关陇地区最高统治权。宇文泰虽然占据关陇,但当时其军事实力不仅无法与高欢对抗,就是固守关陇也勉强应付。因此,宇文泰根本无法率军东下支援孝武帝,除派梁御率步骑五千镇守黄河渡口防止高欢西进关陇外,仅象征性的派收服的关陇城民暴动降将骆超率轻骑一千赶赴洛阳。
二、北魏孝武帝西入关中与宇文泰继承北魏正统政治优势的形成
由于 “匡辅魏室” 的旗号,在宇文泰消灭侯莫陈悦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而且拥护孝武帝即能得到各种反对高欢的势力支持。但是,要把这些势力转化成为支持自己称霸关陇的力量,必须将孝武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因此,如何请孝武帝都关中 “挟天子而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成为宇文泰在消灭侯莫陈悦后最紧要的事情。
为此,宇文泰竭力在孝武帝及其亲信面前营造自己是 “匡辅魏室” 的忠臣形象。如《资治通鉴》 卷一五六 《梁纪十二》 武帝中大通六年 (534 年) 条: “丞相欢闻泰定秦、陇,遣使甘言厚礼以结之,泰不受,封其书,使都督济北张轨献于魏主。斛斯椿问轨曰: ‘高欢逆谋,行路皆知之,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贺拔?’ 轨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 椿曰: ‘诚如君言,真可恃也。’” 其亲信于谨也充当了劝诱孝武帝入关的角色, “会有敕追谨为阁内大都督,谨因进都关中之策,魏帝纳之”。由于洛阳 “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孝武帝与高欢对决的胜算不是很大,因此,宇文泰请都关中的政治攻势对孝武帝及其亲信产生了很大影响。
孝武帝的亲信、总宿卫兵的王思政也上书要求西迁, “关中有崤、函之固,一人可御万夫……进可以讨除逆命,退可以保据关、河。宇文夏州纠合同盟,愿立功效。若闻车马西幸,必当奔走奉迎。藉天府之资,因已成之业。”又如,宇文显和 “孝武以显和藩邸之旧,遇之甚厚 …… 及齐神武专政,帝每不自安。谓显和曰: ‘天下汹汹,将若之何?’ 对曰:‘当今之计,莫若择善而从之。’ 因诵诗云: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西入关中对孝武帝而言,并非是好的选择。因为已经称霸关陇的宇文泰不可能将统治权拱手让出,孝武帝反而面临被宇文泰所控制、做傀儡的命运。当时率军勤王的东郡太守裴侠来到洛阳后,曾向王思政指出: “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 虽欲投之,恐无异避汤入火也。”
那么,孝武帝除西入关中是否有其他出路?
(一) 与高欢和解,不愿落下逐君篡权恶名的高欢也乐于接受,但孝武帝必须接受做傀儡皇帝的政治安排,而且其辛苦拼凑起来的十余万军队将不复存在。这对于权力欲极强的孝武帝是不可能接受的。(二) 南投一直被自己扶植、占据荆襄的贺拔胜。但荆州相对于关中地势上不占优势,战略回旋余地小, “地非要害,众又寡弱,外迫梁寇,内拒欢党”,投奔贺拔胜意味着孝武帝没有东山再起的基础和实力。 (三) 像北海王元颢等宗室诸王那样南投萧梁,然后在萧梁的支持下北伐。对于孝武帝来说不是没有行性。然而,如此一来会使孝武帝落得“勾结外寇”、“乱国祸民” 的骂名,在政治上彻底破产。
因而西入关中既是孝武帝所不愿接受的避难地,也是孝武帝不得不投奔的唯一地区。这就是从四月宇文泰做出请孝武帝都关中的政治姿态后,直至七月丙午 ( 二十六日) 在高欢率军渡河之时,孝武帝及其亲信在是否西入关中上迟迟没做出决断,在得到心腹元斌之 “高欢兵已至! ” 的消息后,于戊申日 ( 二十八日) 仓促西迁的主要原因。
宇文泰通过奉孝武帝都长安之举,使高欢变为逐君篡权的乱臣贼子, “迫逐乘舆,播迁关右,有识之士,孰不欲推刃于其腹中”,自己却成为 “宽仁大度,有霸王之略 ” 匡辅魏室的“忠臣”。很多关陇土豪不惜性命跟随宇文泰征战四方,就是基于此。如关陇土豪王雅“沙苑之战,雅谓所部曰: ‘彼军殆有百万,今我不满万人,以常理论之,实难与敌。但相公神武命世,股肱王室,以顺讨逆,岂计众寡。丈夫若不以此时破贼,何用生为! ’”宇文泰迎孝武帝西入关中,也使河东土豪杨、裴宽、裴邃、薛端、薛善、敬珍、张小白、樊昭贤、王玄略; 河南土豪司马裔、刘志、泉企、李延孙、韦佑、韩雄、陈忻、魏玄、阳雄等人,纷纷纠合宗族乡里起兵抵抗高欢的西进攻势。
《周书》 卷四三 《史臣曰》 曾这样评价河东河南土豪起兵的战略意义: “用能观兵伊、洛,保据崤、函,齐人沮西略之谋,周朝缓东顾之虑,皆数将之力也。” 同时,荥阳郑孝穆、郑伟、博陵崔猷、清河崔彦穆、河东裴侠、辽西段永舍、上谷寇儁、河东薛寘、河南赵肃等关东胡汉士族豪强或者举宗或是单身追随孝武帝入关。而这无疑宣誓了宇文泰继承了北魏之正统,取得了与高欢抗衡的政治优势。
三、北魏孝武帝之死与宇文泰对其对部属的整合
西入关中后的孝武帝很难成为宇文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听任其摆布。第一,孝武帝有极强的权力欲,在高欢有十余万鲜卑勇士的情况下尚敢拼凑各方势力主动讨伐高欢,仅有三四万武装的宇文泰更不是他所畏惧的对象。第二,孝武帝西入关中虽 “事极狼狈”,但孝武帝与高欢对抗的主要班底,如元宝炬、元顺、元伟、元毗、斛斯椿、王思政、念贤、杨宽、窦炽、宇文显和等人,附带孝武帝训练的两千多 “六坊之众” 一并跟随其入关。加上前文所提及追随他入关的关东士族和抵御高欢西进的河南、河东土豪,孝武帝所拥有的派系力量不可小觑。这使孝武帝不可能甘心受宇文泰控制。
那么,是否存在孝武帝与宇文泰保持正常君臣关系的可能呢? 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双方缺乏相互信任的基础。如在高欢已经渡过黄河时,孝武帝君臣之间仍有寄希望于别处的想法, “魏主问计于群臣,或欲奔梁,或云南依贺拔胜,或云西就关中,或云守洛口死战,计未决。”其次,孝武帝在西入关中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打压限制宇文泰的策略。例如,孝武帝任命贺拔胜为太保、录尚书事,与宇文泰地位相列。而贺拔胜则以孝武帝在关中为由,计划率所部进关勤王,只是因高欢占据潼关切断了贺拔胜军入关的通道而作罢。如果贺拔胜军入关,将会彻底改变孝武帝与宇文泰之间的力量对比。
又如,他在任命宇文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之时,又别置毛遐、周惠达为尚书,掌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等机要事务。其中毛遐世为北地土豪,与宇文泰则没有丝毫联系。《北史》 卷四九 《毛遐传》: “及孝武帝与齐神武有隙,令 (遐弟) 鸿宾镇潼关,为西道之寄。车驾西幸,浆糗乏绝,侍官三二日间,唯饮涧水,鸿宾奉献酒食,迎于稠桑,文武从者,始解饥渴。武帝把其手曰: ‘寒松劲草,所望于卿也。事平之日,宁忘主人。’ 仍留守潼关。” 可见,毛遐弟毛鸿宾是孝武帝入关后依靠的主要武装势力。战略要地潼关就由毛鸿宾控制,孝武帝与其关系极为密切。由此推知,毛遐也应是孝武帝的心腹。这对于一心要巩固统治权的宇文泰是无法容忍的。
再次,孝武帝入关之后,就已经显现出杀伐赏赐任由己出的势头。在北边和六镇豪帅群体中有很大影响的前雍州刺史贾显度,因其弟贾显智投降高欢而被孝武帝赐死,另任命宗室元顺为雍州刺史,妄图控制关陇的政治中心。又如,孝武帝以劝其西入关中为名“策功论赏”,大封其亲信元毗与领军斛斯椿等十三人。
永熙三年 (534 年) 九月,孝武帝 “亲督众攻潼关,斩其行台薛长瑜,又克华州”。而这些只会大大降低宇文泰在关陇诸将当中的政治威望。据 《北史》 卷四九 《雷绍传》: “及齐神武起兵,岳耻居其下。绍乃劝岳迎孝武西都长安,以顺讨逆。岳曰: ‘吾本意也。’ 后岳信诸将言,欲保关中,坐观成败”。可见,贺拔岳军诸将对孝武帝及其部属有一定的排斥感。宇文泰要维护住自己在关陇的统治地位,笼络住费尽心机才整合在一起的 “关陇集团”,必须立即除掉孝武帝。由于孝武帝在关陇和关东有着极大的政治号召力,宇文泰为维持自己 “匡辅魏室” 的忠臣形象,在永熙三年 (534 年) 年底,秘密将其鸩杀。在孝武帝与高欢争权过程中,将高欢逼得无路可退、在孝武帝派系中居于核心地位的斛斯椿,也在大统三年 (537 年) 突然病逝,终年43岁。
孝武帝和斛斯椿相继暴亡,对追随孝武帝西入关中的孝武帝部属王思政等人产生极大震动,他们为在关陇集团中取得一席之地,唯恐不被宇文泰收为亲信。《周书》 卷一八 《王思政传》:“思政虽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旧,每不自安。太祖曾在同州,与群公宴集……太祖又解所服金带,令诸人遍掷,曰: ‘先得卢者,即与之。’群公将遍,莫有得者。次至思政,乃敛容跪坐而自誓曰: ‘王思政羁旅归朝,蒙宰相国士之遇,方愿尽心效命,上报知己。若此诚有实,令宰相赐知者,愿掷即为卢; 若内怀不尽,神灵亦当明之,使不作也,便当杀身以谢所奉’…… 即拔所佩刀,横于膝上,揽樗蒱,拊髀掷之。比太祖止之,已掷为卢矣。徐乃拜而受。自此之后,太祖期寄更深。”
为使孝武帝部属不再具备结为派系的可能,宇文泰对孝武帝部属采取了分化的策略。如宇文泰利用乡里关系将孝武帝部属、武川镇豪帅侯莫陈顺收为亲信, “从魏孝武入关,顺与太祖同里闬,素相友善,且其弟崇先在关中,太祖见之甚欢。”对在武川镇豪帅中资历高于自己、又是孝武帝亲信的念贤,宇文泰则是先任以太尉,后任以秦州刺史、加太傅,给以极高的政治地位,使其脱离权力中心。对在孝武帝派系中处于中下层的部属,宇文泰则根据其各自的才能加以任用。如河东裴侠为丞相府士曹参军、河南达奚实为关中大行台郎中。金城土豪王杰因 “能敌万人”,宇文泰 “奇其才,擢授扬烈将军、羽林监,寻加都督。”范阳卢辩因 “有儒术, 甚礼之, 朝廷大议,常召顾问”。
对拥有一定军事实力的关陇土豪,宇文泰则用赐姓的方式加以笼络。如北地侯植在大统元年被赐姓侯伏侯氏。宇文泰对曾被孝武帝重用或一心追随孝武帝的部属,则委以不太重要的官职。如曾被孝武帝委以 “专总禁旅” 阁内大都督的亲信弘农杨宽、河南窦炽则分别被任命为太子太傅、东豫州刺史、窦炽侄子窦毅为符玺郎、荥阳郑孝穆为司徒左长史、博陵崔猷为司徒从事中郎兼给事黄门侍郎。由此,对宇文泰称霸关陇构成政治威胁的孝武帝及其部属,被宇文泰所实行的分化策略和赐姓等措施,彻底融入 “关陇集团” 之中。
四、对 “关陇集团” 理论的一点认识
宇文泰能够称霸关陇与北魏孝武帝有重要关系。宇文泰利用孝武帝急于要其出关与高欢决战的政治目的,迅速在政治上取得了关陇的最高统治权。在孝武帝与高欢争斗之时,宇文泰诱使孝武帝西入关中,又使其继承了北魏王朝的正统性,将军事上明显居于优势的高欢置于 “逐君篡权”、千夫所指无法挽回的政治困境之中。宇文泰所打的尊奉孝武帝、“匡辅魏室” 的旗号,为其动员团聚各种势力称霸关陇、对抗高欢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出于维护自己权势,不得已将孝武帝秘密除掉,但在很大程度上,在关陇集团形成之初,宇文泰赖与高欢、萧梁对抗,凝聚关陇土著势力和外来胡汉士族、豪帅的精神纽带还是 “匡辅魏室” 的大旗。既然如此,就需要北魏宗室来 “装饰门面”。这就是 “关陇集团” 中为何有大量北魏宗室成员,并身居高位的原因所在。
西魏大统十六年 ( 550 年),高洋废东魏建北齐后,魏室在世人的心目中也不再有北魏末年时巨大的影响力。经过 16 年经营,宇文泰家族的执政地位早已稳固,而且在与北齐的对峙中渐居攻势,再打尊奉魏室的旗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不利于宇文氏巩固自身的执政地位。此时北齐继承的是北魏孝文帝的典章制度,萧梁则是 “神州文化正统之所在” 均非西魏所能比。因此,要在政治上、文化上处于优势、团聚孝武帝部属、贺拔岳军、侯莫陈悦军诸将、关东士族、关陇土豪等出身、经历各异的 “关陇集团”成员就只能施行陈寅恪先生所阐释的 “阳传周礼经典制度之文,阴适关陇胡汉现状之实”,以行周官、改郡望、赐鲜卑姓氏为主的 “关陇文化本位之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