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仍然记得，十岁以前，每天晚饭，父母亲喜欢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谈话一边看电视。
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工作、人际交往等等，父母的话题特别广也特别多，欢声笑语也此起彼伏。
玥瑶十岁后，父亲单位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爱唱爱跳，在酒桌上有“千杯不倒”的传说，于是，父亲每次出去应酬总喜欢叫上女大学生，次数一多，日子一长，各种流言蜚语就传到了母亲那儿。
父亲和母亲开始争吵，父亲也变得越来越不爱在家里说话，翻脸比翻书快，后来，父母亲只能斋聊，有时候母亲说多两句，父亲也总是不耐烦，回句话都是挟带着不良情绪。
再后来，父亲回家越来越晚，每次回到家都会冲母亲发脾气，最后，父亲和母亲说话时基本靠吼。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
有一天凌晨两点，玥瑶起夜，发现母亲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方发呆，父亲则在卧室里呼呼大睡。
玥瑶心里一惊，大声地喊了声“妈！”。
母亲回头冲玥瑶笑了笑，神情恍惚，突然对玥瑶说：“如果妈妈走了，你以后还会记得妈妈吗？”
玥瑶急忙说：“妈，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母亲“嗯”地点了点头：“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去睡吧，妈再坐一会儿。”
母亲推着玥瑶回房，没走两步，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玥瑶吓得大叫，片刻，父亲从房里出来，一声没吭地站着看了看，才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去抱母亲，然后才对玥瑶说：“快找隔壁的叔叔帮忙，把妈妈送去医院。”
玥瑶看在眼里，心突然碎成玻璃渣，直至很多年后都无法释怀。
母亲是乳腺癌，住院和化疗期间，外婆外公轮流照顾母亲。
半年后母亲出院时，瘦了一圈，憔悴得不成人形。
父亲却在这时当着玥瑶和外公外婆的面向母亲提出离婚，还对玥瑶说：“爸爸很爱你，你可以选择跟着爸爸的。”
玥瑶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不要离婚。
父亲冷着脸没吭声。
母亲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玥瑶，你愿意的话，就跟妈妈吧，妈妈很需要你也更爱你。”
玥瑶“哇”地大哭，扑进母亲的怀里，搂着母亲没放。
后来，玥瑶和母亲搬出了家，因为父亲建议把房子卖了分财产。
母亲没有反对父亲的建议，和玥瑶在外面租了房。
亲朋们都说母亲太傻，外公外婆甚至和母亲大吵了一场，但是母亲还是签字把房子卖了。
父亲离婚两个月后再婚，半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之后看望玥瑶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个周日，本来父亲说好上午来带玥瑶去书店买学习资料的，但是玥瑶等到中午，父亲才匆忙过来，说小女儿突然发烧了。
玥瑶没有听完父亲的解释，冲父亲大喊：“我恨你！你不是我爸爸，你去死吧！我不要再看见你……”
外公外婆惊呆了，母亲也惊呆了，父亲黑着脸转身就走。
父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玥瑶也没有掉泪，觉得自己没有父亲了。
但是之后，玥瑶的学习成绩直线下滑，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玥瑶没考上大学，坚决要去深圳打工，缠着问母亲盘缠。
母亲哭了两天，拿了五千元给玥瑶，说：“这是妈的全部积蓄，你拿去吧，不够花了再告诉妈。”
玥瑶抱着母亲哭了，说：“妈，这些钱，我会加几十万倍还给您的。”
就这样，玥瑶在深圳成了一名异乡客。
流水线上的打工妹，夜市里摆摊，小饭馆里的服务员，服装街上的小老板……玥瑶最终在服装行业上挣了钱，也认识了小陈。
小陈和玥瑶是老乡，父母也是早早就离了婚，高中毕业就独自闯荡。
玥瑶和小陈无话不谈，谈着谈着就谈起了恋爱。
玥瑶结婚的时候，29岁，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日子过得比同龄人滋润一些，但是忙，很忙，每天都忙得只有深夜和母亲通通话。
期间，外公外婆陆续病逝，母亲的病情也一直稳定，母亲也交了男朋友但一直没有再婚。
玥瑶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再婚？
母亲淡淡地说：“就这样也挺好。”
玥瑶也不再追问，随母亲的心意。
玥瑶结婚三年后，生了一个女儿。
小陈说请保姆照顾玥瑶，母亲却说：“我向单位申请病退了，男朋友也分手了，在家闲着无事，我来照顾你吧，等你出了月子再请人。”
玥瑶和小陈都不同意，坚持请了月嫂，但还是把母亲接到了深圳。
玥瑶坐月子的时候，母亲比月嫂还尽心尽力，每天晚上都看着玥瑶睡下了才回自己的房间。
有一次，玥瑶劝母亲别总操心，放轻松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就好了。
母亲“嗯嗯”地点头，欲言又止。
玥瑶见状，想和母亲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这些年，她一直在外漂泊，无论是地理还是心理都与母亲的距离远了，有些话从前说不出来，现在也说不出来，比如十岁那晚凌晨两点母亲昏倒在地时父亲的冷漠表现。
但是，母亲最终还是开口了。
那是玥瑶为女儿办完满月宴的第二天晚上，母亲突然拉着玥瑶坐下来，面对面地、严肃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怎么帮助过和关心过你，心里也很内疚的。但这些日子在深圳，亲眼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小陈也比较靠谱，我也放下心了，现在我要出家了，你自己多保重。”
玥瑶哭了，求母亲放弃出家的念头，说会给母亲养老，让母亲的晚年更幸福。
但是，母亲坚持自己的想法，说她觉得只有出家才觉得余生会轻松、快乐一些。
后来，玥瑶说：“我妈的病一直没有恶化，这些年来我也给了她很多零花钱，她和我爸离婚后也交过两任男朋友，无论是在物质和金钱上，我敢说我妈的生活其实比同龄的女性好很多，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出家？所以，我真的很心痛，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
释迦牟尼说过：“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玥瑶的母亲，也许从曾经的婚姻里悟到了什么，认为世俗的认可和婚姻都无法能够给到内心的愉悦和幸福，所以她离婚时很爽快地签字把房子卖了，也不愿意再婚，对自己真实就好了。
所以，我以为，玥瑶母亲会做出如此选择，一定是经过无数日夜的千沟百壑后深思熟虑过的，也一定会觉得这条路是她自己最好的归属和结果，玥瑶能做的，就是尊重母亲的选择，相信这是母亲能够快乐地活下去的方式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