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温暖回忆

影故事 2025-04-06 15:05:32

八月的蝉鸣穿透了热气腾腾的空气,我蹲在老屋门槛上轻轻挑着豆角,汗水顺着手指滴落,浸湿了双手。院角那棵歪脖子的槐树摇曳着枝叶,几片枯黄的叶子悄然飘落,正好落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二十年前,母亲总是在这里纳鞋底,阳光下针尖闪烁着银光。

“桂芬,你婆婆的褥疮得换药了。”张秀兰端着搪瓷盆从西厢房走出来,蓝色布围裙上隐隐可见深色水渍。我急忙站起来接过盆子,瞥见她的手背上有一片烫伤的痕迹,像枫叶一般卷曲。

这是我第五次从城里回乡看望。自从三个月前把瘫痪的婆婆托付给大嫂照顾,她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瘦削,眼窝深邃,仿佛两汪深潭。

“嫂子,要不要我叫老陈回来帮忙?”我手里捏着沾满脓血的纱布,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张秀兰摆了摆手,鬓角的白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国栋忙得不可开交,晚上才回来帮忙翻身。倒是你……”她忽然停住,目光落在我鼓鼓的挎包上。

我匆忙从包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红钞,塞到她的手里,纸币的边缘划得我手心微痛。上个月寄钱时,丈夫陈建国特意换了新钞,说这样显得有点正式。但此时它们躺在张秀兰粗糙的掌心,反而像几片烫手的铁片。

“这是做什么!”大嫂急得直跺脚,布鞋拍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婶子买营养品的钱上个月剩了不少,家里怎么当旅馆了?”

院墙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惊飞了几只麻雀。我看着大嫂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寒冷的冬天。也是在这片天井里,她把我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怀里,说:“芬丫头别怕,等你嫁人了,嫂子给你缝十床喜被。”

如今,我的儿子已经抱上了孙子,而她依然将我当作那个躲在柴垛后面偷偷哭泣的小女孩。

在省城的高楼里,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视频——婆婆正倚在雕花木床上,张秀兰端着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吹凉。

“妈最近能认人了。”大嫂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些激动,“昨天她指着墙上的挂历,说挂历上穿红袄的是你。”

我凝视着视频中婆婆那枯枝般的手指,忽然听见婴儿房里传来哭声。儿媳小芸披着睡袍冲了出来,胸前的奶渍在月光下发着莹白的光泽:“妈!小宝又吐奶了!”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抱着襁褓中的孙子,目送护士将针头刺进他细嫩的小手臂。手机在我的口袋里震动不止,是大嫂发来的照片:婆婆戴着老花镜,笨拙地在黄历上圈着日期。

“你婆婆算着日子呢,说等重孙百天了要剪缕胎发做香囊。”语音消息中传来蝉鸣与犬吠,夹杂着瓷碗相碰的声音。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冷静下来,却只觉得心头无比沉重。窗外的霓虹灯忽明忽暗,缴费单上的数字愈加清晰,告诉我余额已经不足以再支撑进口奶粉的购买。

葬礼那天,天空下了一场太阳雨。纸钱在泥水里打着旋,沾湿了张秀兰的千层底布鞋。她搀扶着已经精疲力竭的我,粗糙的手掌擦过我的胳膊,带来一阵阵痛感。供桌上的白蜡烛融化成泪水,婆婆的遗照被温暖的光环绕。

“桂芬,咱得把账算清。”大嫂忽然开口,打破了灵堂里寂静的氛围。

我愣住了,看着她从蓝布包袱中拿出一本牛皮账本,泛黄的纸张被麻线精心装订。她那枯槁的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墨迹:“三月十六,鸡蛋二十个;四月二十,中药三副……”

“嫂子!”我急忙按住她的手,“你这是拿账本来寒碜我吗?”

张秀兰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闪烁着一丝水光:“你每月打来的钱都记在这儿,租金、菜金、药费……这些是剩下的,你点一下。”她翻到账本的最后一页,露出夹层中那包旧红布,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两万一千元崭新的钞票,油墨香扑鼻。

我低头看到账本背面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八岁的我,穿着碎花褂子,正在往大嫂发间插一朵野茉莉。

“当年你出嫁时,我偷偷在嫁妆箱底塞了五十块钱。”张秀兰轻轻抚摸着照片边缘,“现在,这钱转了一圈,回到你手里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歪脖子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几滴水珠溅在青石板上,像撒落的碎银。大嫂把账本塞进我怀里时,我触碰到她那满是老茧的手掌,依然能感受到十八岁那年她为我暖手的温暖。

送葬的队伍逐渐散去,我望着大嫂步履蹒跚地往镇上走去,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射在泥泞的田埂上,像一株倔强的老稻穗。

手机又震动了,是小芸发来的视频:孙子对着镜头咯咯笑,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一个褪色的香囊。镜头晃过婴儿床的栏杆,隐约可以看到几缕胎发在红绸中闪烁,柔光照亮了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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