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琴师的白切黑日常》(女强爽文)

地纹师 2025-04-16 16:04:06

引,

南朝齐废帝年间,被割舌的乐妓与盲眼琴师。

哑妓念奴被卖入宫廷教坊司,因能读懂琴谱被指派照顾失明的宫廷琴师墨白。

某夜她偷弹《广陵散》,琴弦突然断裂,墨白指尖沾到她指腹血迹:"你懂的曲子,比我想象的多。"

01

我蜷缩在教坊司最潮湿的角落里,数着地砖上的裂纹。第三十七块砖,右上角缺了个小口,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凿过。我的舌头也是那样缺了一块——不,是全部没了,齐根切断,只留下一个会流口水的肉洞。

"新来的哑巴,过来!"刘嬷嬷的尖嗓子刺得我耳膜生疼。我赶紧爬起来,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她们都说我运气好,被割了舌头还能进教坊司,不用去做军妓。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识得琴谱。

"墨白先生今日要试新曲,你去伺候。"刘嬷嬷扔给我一套素白衣裙,"记住,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先生眼睛看不见,耳朵灵得很。"

我抱着琴谱穿过回廊时,听见两个乐妓在嚼舌根:"那瞎子脾气古怪得很,上月赶走了三个伺候的丫头。""听说他以前是太子殿下的琴师,太子死后才......"

我脚步一滞,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扎进记忆里。太子殿下死前......那支曲子......

墨白的居所出乎意料的简朴。我轻轻推开门,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我坐在窗前,十指虚按在琴弦上。阳光透过窗棂,把他消瘦的轮廓描成金色。

"《幽兰》第七段,第二徽位按音不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石。

我吓得差点打翻茶盘。他明明没回头,怎么知道我在看琴谱?

"新来的?"他转过身,空洞的眼睛对着我的方向,"过来。"

我跪坐在他指定的位置,发现他的琴案上积了薄灰。看来上一个伺候的人不够尽心。当我用丝绢擦拭琴身时,他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你的手在抖。"他松开我,"怕我?"

我摇头,才想起他看不见。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把我的手按在琴弦上:"《梅花三弄》的泛音部分,演示给我听。"

我僵住了。自从被割舌后,我再没碰过琴。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旋律,都和血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不会?"他冷笑,"那怎么看得懂我修改过的减字谱?"

我这才发现琴谱边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他是怎么察觉到的?难道盲人真有传说中那么神?

"罢了。"他松开我的手,"酉时三刻我要去东宫旧址祭奠,准备香烛。"

我如蒙大赦,却在收拾琴谱时瞥见一页残破的《广陵散》曲谱。那个瞬间,我仿佛又听见太子殿下临终前嘶哑的哼唱,看见他指甲里凝固的紫色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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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旧址阴冷得像座坟墓。墨白跪在荒废的庭院里,焚香的动作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我站在三步之外,看着香灰被风吹散。

"你认识太子。"他突然说。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怎么知道?

"你的呼吸变了。"他准确地面向我,"每次听到'太子'二字,你的气息都会乱。"

我下意识捂住嘴,却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手指在我掌心划动:"写。"

我在他手心慢慢画了个"是"字。

"果然识字。"他松开我,"太子薨逝那晚,你在场?"

我颤抖着画了半个"不"字,又急忙擦掉。不能说,说了会死。我的舌头就是代价。

墨白没再追问。回程路上,他在轿中突然开口:"今夜子时,来我房中调琴。"

子时的教坊司静得可怕。我赤脚穿过长廊,生怕惊动巡夜的嬷嬷。墨白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点灯。

"关门。"他在黑暗中说。

我摸索着走到琴案前,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月光下,我看见他指尖缠着素绢,渗出点点暗红。

"弹《广陵散》。"他推过琴来,"我知道你会。"

我拼命摇头,他却按住我的肩膀:"太子死前哼的就是这支曲子。你认得,对不对?"

我的眼泪砸在琴弦上。那晚的情景如潮水般涌来——我躲在帷幕后,看见太子呕出黑血,听见他断断续续哼着陌生的调子。然后有人发现了我,再然后......

"弹。"墨白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用琴声告诉我真相。"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落在弦上。第一个音响起时,窗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吓得停住,墨白却按住我的手继续拨弦。

当弹到"取韩"段的急板时,最细的那根弦突然崩断,在我指腹划开一道血口。墨白迅速用素绢按住我的伤口,却在碰到血迹的刹那僵住了。

"你的血里有苦杏仁的味道。"他声音发紧,"和太子中的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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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抽回手,打翻了琴边的香炉。灰烬撒了一地,墨白却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怕。"他的拇指擦过我掌心的老茧,"你手上的茧子位置......不是打杂能磨出来的。你曾经是乐妓?"

我挣不开他的钳制,急得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他突然松手,从琴匣底层抽出一截泛黄的断弦。

"三年前太子饮鸩当晚,这根弦断了。"他把断弦放在我流血的手心里,"现在它又断了,在你弹到同一个段落的时候。"

断弦上的暗褐色痕迹不像是年久氧化的颜色。我忽然想起太子指甲里的血块,胃里一阵翻腾。

"你能读谱,能弹琴,却装作不懂。"墨白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被割舌不是因为在宴上说错话,而是因为听见了不该听的......"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墨白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琴匣"砰"地合上。巡夜的灯笼光透过窗纸,在我们脚边投下摇晃的光斑。

"墨白先生?"是刘嬷嬷的声音,"这么晚还没歇息?"

"调琴。"墨白面朝房门,"新来的丫头笨手笨脚,把徵弦弄断了。"

刘嬷嬷的阴影停在门外:"那哑巴在您这儿?教坊司有规矩......"

"明日我亲自向司乐解释。"墨白打断她,"退下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腿软得站不住,扶着琴案滑坐在地上。墨白蹲下来,冰凉的手指突然抚上我的喉咙。

"伤口很平整。"他低声说,"是薄刃一刀切断的。动手的人很熟练......是宫里的手法。"

我抓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在上面画了个"救"字。

"你想活命,就告诉我真相。"他握住我发抖的手指,"太子是怎么死的?"

我拼命摇头,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那晚我听见的不只是太子的哼唱,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果那人知道我还活着......

墨白突然凑近我耳边:"他们来了。"

窗纸被什么东西捅破,一根细竹管伸进来,吐出淡淡的白烟。墨白迅速用衣袖捂住我的口鼻,自己却吸进了烟雾,踉跄着倒在我身上。

"听着。"他气息不稳地在我手心写字,"琴匣夹层......断弦......证据......"

门闩被人从外面轻轻拨动。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墨白从袖中抖出一把小巧的银刀,那是盲人调音用的器具,此刻却在月光下闪着致命的光。

02

我醒来时喉咙火辣辣的痛,像是又经历了一次割舌。陌生的床帐在头顶摇晃,墨白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别动,你中了迷烟。"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腕被布条绑在床柱上。恐惧瞬间攫住心脏——他要做什么?

"不是绑你。"墨白仿佛又看透了我的想法,"是防止你乱抓。你昏迷时一直在挠脖子。"

他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的喉结下方,那里火烧一样疼。我在他掌心画了个"药"字。

"是'离魂香'。"他递来一碗苦得让人作呕的药汁,"喝下去,否则三天内嗓子会烂穿。"

药碗边缘碰到我嘴唇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苦杏仁味。太子殿下临死前,整个寝殿都弥漫着这种气味。我猛地推开碗,药汁泼在墨白衣袖上。

"你以为我下毒?"他冷笑,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要杀你,昨晚刺客进来时我大可以不管。"

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受惊的鹿。我这才注意到他右臂的衣袖有撕裂的痕迹,干涸的血迹在白衣上格外刺目。

"两个刺客。"他松开我,从枕下摸出那把调音银刀,"死了一个,跑的那个会回来报信。"

刀尖上凝着黑血。我无法想象这个盲眼琴师是如何在黑暗中杀死专业刺客的。他似乎察觉到我的震惊,嘴角扯出个古怪的笑:"盲人调音,差一分一毫都能听出来。刺入心脏的声音......很像某根弦崩断的瞬间。"

我颤抖着在他手心写:"为什么救我?"

"你的血里有答案。"他摸索着从琴匣夹层取出那截断弦,"三年前太子中的毒叫'七日离',中毒者会在第七天子时暴毙,死前血液会散发苦杏仁味。"

我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太子死的那晚,我躲在沉香木柜里,听见他在剧痛中哼着支奇怪的曲子。后来太医说太子是突发心疾,可那些紫色血沫明明从七窍不断涌出......

墨白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有人来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是教坊司管事赵公公尖细的嗓音:"墨白先生,昨夜有刺客闯入教坊司,您可曾听见动静?"

墨白迅速把银刀塞进我手里,对着门外道:"赵公公来得正好。我这新来的丫头发了高热,正要去请大夫。"

门被推开一条缝,赵公公阴鸷的眼睛在门缝里闪烁:"哟,这哑巴脸怎么白得像纸?该不是......吓着了吧?"

我握紧银刀,突然认出这个声音——三年前太子毒发时,就是这个声音在说:"处理干净。"

"丫头胆小。"墨白挡在我床前,"昨夜听见猫叫都吓得打翻烛台,您看我这琴案还烧焦一块。"

赵公公的视线在屋内扫视,最后落在我渗血的喉咙上:"既是病了,咱家叫人来抬去医舍......"

"不劳公公。"墨白语气突然转冷,"这丫头认得我特制的减字谱,换个人来,耽误了中秋御前献艺,谁担待?"

听到"御前"二字,赵公公脸色变了变:"那先生好好照顾这丫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哑巴好,哑巴......不会乱说话。"

门关上后,我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墨白解开我手腕的布条,低声道:"天黑前我们必须离开。"

我在他掌心急急地写:"他是凶手?"

"赵无极是司礼监掌印,太子死后最大的得益者。"墨白从琴身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但他背后还有人。太子中的毒来自西域,不是太监能弄到的。"

他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吞下去,能暂时改变声音和体味。赵无极的人靠气味追踪。"

药丸噎得我喉咙发紧。墨白收拾琴匣的动作突然停住:"有人进了院子。三个,脚步很轻。"

我听见瓦片轻微的摩擦声——屋顶上还有人。墨白把断弦塞进我衣领,银刀滑入我的袖筒:"从后窗走,去东宫废园的枯井。"

"你呢?"我无声地做出口型。

他嘴角扬起:"盲人最擅长的......就是在黑暗中杀人。"

后窗下是条臭水沟。我跳下去时,腐臭的污水漫到腰际。头顶传来打斗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我咬牙往废园方向爬,突然听见墨白一声闷哼。

等我折返时,看见墨白跪在血泊里,三个黑衣人倒在他周围。他右肩插着支短箭,乌黑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不是让你......走吗......"他气息紊乱地抓住我衣角。

我撕下裙摆给他包扎,发现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箭上有毒!

墨白的呼吸越来越弱。情急之下,我掏出那截断弦——上面有干涸的太子血迹。我用银刀划开他伤口,把断弦按在涌出的黑血上。

"你......"墨白瞳孔骤缩,"怎么知道......以毒攻毒......"

太子死前曾嘶喊着"弦上有解药"。当时没人明白,现在我知道了——那首《广陵散》不是临终胡言,是求救!

墨白的痉挛渐渐平复。我扶着他躲进假山洞穴时,他虚弱地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蘸着洞壁的湿泥,在地上写:"太子府,洗脚婢。"

墨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不对。太子从不让婢女近身,除非......"他摸到我耳后的皮肤,那里有一块月牙形疤痕,"你是兰夫人的丫鬟!"

我浑身发抖。兰夫人是太子侧妃,因私通被赐白绫。行刑前夜,她把我叫到跟前,往我耳朵后面贴了什么东西......

墨白的手突然移到我的衣领:"那东西还在不在?"

我摇头。那晚我被割舌时,耳后的密函早被搜走了。墨白颓然靠回石壁:"所以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密函的人......"

远处传来搜捕的哨声。我背起墨白往枯井方向爬,却在井边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赵无极的皂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站着八个锦衣卫。

"墨先生好手段。"赵无极阴笑着举起弩箭,"可惜为了个哑巴暴露了身份。太子若知道他的琴师还活着......"

墨白突然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我没听清,却感觉他把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了我的鞋袜。

"放她走。"墨白推开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无极的弩箭对准我的眉心:"哑巴最能保守秘密......死哑巴尤其如此。"

千钧一发之际,墨白突然吹了声口哨。枯井深处传来琴弦震颤的嗡鸣,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气浪把所有人掀翻在地,墨白趁机拉着我滚进井中。

我们在黑暗里下坠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最后摔进冰冷的水里。墨白拖着我游到岸边时,我听见头顶传来赵无极气急败坏的吼叫:"把井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墨白咳出一口血,"这是太子修的密道,直通......"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摸到岸边湿滑的石壁,突然触到一些凹凸的刻痕。借着磷火微弱的光,我认出那是减字谱——正是《广陵散》"取韩"段的变调!

墨白摸索着石壁,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不是普通的琴谱......是地图。"

我正想仔细辨认,水面突然映出跳动的火光——追兵下来了!墨白拽着我钻进一条狭窄的岔道,却在拐角处撞上个人影。

"果然在这里。"熟悉的女声让我毛骨悚然——是教坊司的刘嬷嬷!她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握着淬毒的匕首:"赵公公说,只要带回哑巴的舌头......"

墨白突然暴起,银刀划过刘嬷嬷手腕。火折子掉进水里,黑暗中有利物破空的声音。等我的眼睛适应黑暗时,看见刘嬷嬷瘫在地上,喉咙插着她自己的匕首。

"她说的......不是舌头。"墨白喘息着跪倒,"是藏在你耳后密函里的......半枚虎符。"

我惊呆了。原来兰夫人临死前塞给我的,是能调动边关十万大军的信物!而太子哼唱的《广陵散》,是藏宝图的密码......

墨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摸到他后背插着一根毒针,伤口已经发黑。他在我手心艰难地写字:"往前......百步......石琴......弹......"

背着他往前爬时,我的脚趾突然踢到一块凸起的石板。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徽记——一朵凋谢的兰花,和太子指甲里嵌着的金箔图案一模一样。

墨白的气息越来越弱。我把他靠在石琴边,按照他断断续续的指示拨动琴弦。当第七个音响起时,石壁轰然洞开,刺眼的天光倾泻而入——

我们竟站在了皇城外悬崖边的观景亭里!下方是奔流的沧澜江,远处宫墙上,追兵的火把像一条扭动的毒蛇。

墨白用最后力气把银刀递给我:"琴身里......有太子......真相......"

他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我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扯开衣领,露出那个被烙铁烫出的"奴"字,然后背起墨白,纵身跳入滚滚江水。

在坠落的呼啸风声里,我忽然明白了太子临终时哼唱的旋律。那不是《广陵散》,而是......兰夫人最爱的《越人歌》。

03

江水灌入耳鼻的刹那,我反而平静下来。墨白的身子像块石头,拽着我不断下沉。水底幽蓝的光里,我恍惚看见太子殿下伸出的手——那晚他毒发时,指甲缝里也泛着这样的青紫色。

有什么东西擦过我的小腿。我拼命蹬水,突然被一股力量托起——是张渔网!浮出水面的瞬间,我呛得眼前发黑,却死死抓着墨白不放。

"啧,捞着俩水鬼。"粗粝的男声从上方传来。我被拖上小船,立刻有人掰开我攥着墨白衣领的手:"丫头,这男人已经死透了。"

我疯狂摇头,扑到墨白胸前。没有心跳,但皮肤还残留一丝温度。我掰开他的嘴,俯身把最后一口气渡给他,然后握拳猛击他胸口。

一下。两下。船夫要拉我,我狠狠咬在他手上。第三下捶下去时,墨白突然弓身咳出一股黑水。

"见鬼了!"船夫倒退两步,"这瞎子命真硬!"

墨白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奇特的灰蓝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腕,嘴唇蠕动。我俯耳去听,却只捕捉到一个词:"......兄长......"

船夫把我们扔在芦苇荡边的小屋里。墨白一直高烧说胡话,我熬了三天鱼汤,一勺勺喂他。第四天夜里,他忽然安静下来,我以为他死了,却看见他空洞的眼睛转向我:"水......"

我手忙脚乱去舀水,却被他抓住手指:"这是......哪里?"

我在他掌心写:"渔村。"

"离宫城多远?"

"三十里。"

他眉头皱得更紧:"赵无极的人会搜到这儿。"摸索着要起身,却栽倒在草堆里。我这才发现他后背的伤口溃烂了,泛着诡异的绿色。

"针上有毒......"他喘息着,"和太子中的......同源......"

我撕开裙摆给他清理伤口,突然发现他腰间露出一角刺青——半朵金色兰花,和太子指甲里的金箔图案一模一样!墨白察觉我的停顿,虚弱地笑了:"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琴师。"

我在他手臂上写:"你是谁?"

他沉默了很久。屋外雨打芦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最后他拉过我的手,按在他左胸——那里有道陈年箭疤,形状像朵凋谢的花。

"萧景明。"他轻声道,"废太子......是我兄长。"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萧景明是先帝第二子,七岁因"目生白翳,不详之兆"被贬为庶人。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兄长偷偷把我养在宫外。"墨白——现在该叫景明了——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年上元节,他带我逛灯市,说等我十六岁就恢复身份......"他的手突然攥紧,"三个月后,他就被毒死了。"

我想起太子临终时扭曲的脸,他拼命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却被赵无极一脚踢开。当时我以为他在抽搐,现在才明白那是在指藏在帘幕后的幼弟!

景明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你耳后的密函......是兄长留给我的遗诏......"

我摇头,在他手臂上写:"被搜走了。"

"不。"他摸索着碰到我的耳垂,"兰夫人缝在你皮肤下的......是另一份名单。"

我摸到耳后那块月牙疤,突然明白了什么。冲到水缸前,我借着反光用银刀划开疤痕——里面滚出颗米粒大的蜡丸!

景明捏碎蜡丸时手抖得厉害。展开的薄绢上只有五个名字,每个后面都画着朵兰花。他"看"完最后一个名字,突然笑出声:"果然是他......"

我正要询问,远处突然传来犬吠声。景明猛地把我拉到窗下:"搜捕队。"他侧耳倾听,"五条船,半刻钟到。"

我急得在他手臂上写:"逃?"

"逃不掉。"他从草垫下摸出银刀,"但可以谈判。"说着突然把刀尖对准自己咽喉,"等他们进来,你就说二皇子在此——"

我狠狠打掉他的刀。他看不见我愤怒的眼泪,但一定感受到了我写字的力道:"你死了,谁给太子报仇?"

犬吠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扒下景明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又扯乱头发。在他反应过来前,我已经冲进雨里,故意踩断树枝发出声响。

"那边!"有人厉喝。我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耳边全是追兵的叫骂和箭矢破空声。一支箭擦过我耳垂时,我脚下一滑栽进了沼泽。

泥水漫到胸口时,我听见景明撕心裂肺的喊声。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害怕。水草缠住我手腕的感觉,像极了太子死前抓住我的力度......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却看见景明憔悴的脸。他眼睛上的白翳似乎更重了,在晨光里像两团雾。

"傻子。"他声音沙哑,"我要名单......不是为了报仇。"

我困惑地在他手心画问号。

"是为了平反。"他展开那张绢布,"这五人都是兄长的心腹,被赵无极陷害的忠臣。只有他们能证明......"他突然顿住,手指抚过我包扎好的耳垂,"你听见了?"

我点头,突然意识到他问的不是现在。他是在问太子死的那晚,我听见了什么。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我颤抖着蘸水在地上写:"太子说......景明......活着......继位......"

景明的脸色变得惨白:"还有呢?"

"赵公公说......'陛下有令......一个不留......'"

"陛下?"景明猛地抓住我的肩膀,"你确定他说的是'陛下'?不是'娘娘'?"

我点头。当时我也奇怪,先帝明明已经驾崩三个月了......

景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出血:"我们都错了......幕后黑手不是赵无极,也不是太后......"他凑近我耳边,呼出的热气让我战栗,"是当今皇上。"

我如遭雷击。当今圣上是太子同母弟,当年才十二岁啊!

"傀儡皇帝背后......另有操盘手。"景明摸索着捡起银刀,"但我们有名单了。"

他让我背下五个名字后烧掉绢布。我正要把灰烬撒入江中,突然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耳后的伤口结了血痂,形状像半朵兰花。

这个画面像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最深处的匣子。割舌那晚,赵无极用烙铁烫我耳后时说过:"兰夫人的暗桩......一个不留......"

我发疯似的在地上写:"兰夫人没死!"

景明僵住了:"什么?"

"割舌那晚......赵公公说......'娘娘要亲眼看着烫'......"我写道,"当时帘幕后......有兰花香......"

景明的表情变得可怕。他抓起银刀划破掌心,让血滴进炭灰里:"那就更得加快速度了。第一个名字......薛远之,他应该被关在......"

门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景明瞬间把我护在身后,银刀对准声源:"谁?"

"殿下。"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奴......找得您好苦啊......"

景明的刀当啷落地。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像迷路十年的孩子突然听见母亲呼唤。

门开处,站着个浑身湿透的老者。他看见景明的瞬间就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老薛......来迟了......"

这就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我警惕地盯着老者,却发现他抬头时,右眼瞳孔是诡异的灰白色——和景明一模一样。

"薛叔......"景明的声音破碎不堪,"你的眼睛......"

"老奴的招子不值钱。"老者颤抖着去摸景明的脸,"殿下活着就好......活着就能......"他突然注意到我,独眼里闪过震惊,"这丫头是......"

"兄长的人。"景明简短地说,"被割了舌。"

薛远之突然抓住我的手:"丫头,太子薨逝那晚,你在何处当值?"

我在地上写:"寝殿,值夜。"

"可曾看见......"老者声音发抖,"太子把什么东西......交给兰夫人?"

记忆的碎片突然严丝合缝。我写道:"金匣,巴掌大。"

两个男人同时倒吸冷气。薛远之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香囊:"可是这般大小?"

我点头。景明急问:"里面是什么?"

"先帝真正的遗诏。"薛远之老泪纵横,"传位给......二殿下您的密旨啊!"

屋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薛远之猛地推开我们,自己却被射中后背。更多箭矢钉在门板上,组成死亡的韵律。

"走!"老者喷着血沫推我们向密道,"赵无极的......黑鸦卫......"

景明背起薛远之,我抓起银刀断后。钻进地道时,一支箭擦着我脖颈飞过,钉在墙上嗡嗡震颤——箭尾绑着朵染血的兰花。

"是兰夫人的标记......"薛远之气息奄奄,"她在警告......快走......"

地道尽头是片荒坟。薛远之撑着一口气指向某块无字碑:"殿下的......琴......"

我们挖开坟茔,里面竟是一把裹在油布里的七弦琴!景明抚过琴身某处,机关弹开,露出暗格里的半块虎符。

"能调动北境铁骑......"薛远之咳出最后一口血,"中秋......宫宴......"话未说完就断了气。

景明跪在雨中久久不动。我轻拍他肩膀,却摸到满手湿热——他在哭。

"薛叔七年前就该告老还乡的。"他声音轻得像羽毛,"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住他的手。他突然反手与我十指相扣:"念奴,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我点头,才想起他看不见。正要写字,他却凑近我耳边说了句话。这句话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中秋夜,我要你混进宫宴......毒杀皇帝。"

04

薛远之的尸体在雨中渐渐冷却。我盯着景明——不,现在该叫他二殿下——手中的虎符,那半块青铜在闪电下泛着血光。

"你不愿意。"他突然说,空洞的眼睛对着我的方向,"我看不见,但听得见你心跳变了。"

我抓住他的手急急写道:"弑君是灭族大罪!"

"当今圣上弑兄篡位,就不是罪?"他冷笑,雨水顺着下巴滴在虎符上,"中秋宫宴是他唯一公开露面的机会。"

我继续写:"你为何不亲自动手?"

"因为......"他摸向自己灰白的眼睛,"我需要你在御前弹一曲《广陵散》。"

我吓得后退半步。谁都知道《广陵散》是禁曲,三年前太子死后更是无人敢弹。景明精准地抓住我发抖的手腕:"断弦能作证——当年赵无极就是用浸过毒的琴弦勒死兰夫人的。"

我脑中轰然作响。那晚我确实看见赵无极从太子寝殿出来,手上缠着根带血的丝线。但兰夫人不是被赐白绫了吗?

景明从琴匣夹层抽出根泛黄的断弦:"薛叔查了七年,终于找到证据。这根弦上的血,既有太子的,也有兰夫人的。"

我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广陵散》中有段"取韩"的激烈指法,足以崩断琴弦。若弦上淬了同样的毒......

"你只需弹到那段。"景明的声音像淬了冰,"断弦会飞向御座。皇帝一死,北境铁骑即刻入京平乱。"

我拼命摇头,在他手心写:"我会被凌迟!"

"不会。"他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疤痕,"我有办法让你脱身。但首先......"他突然将我按在墓碑上,"你得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是谁?"

雨水流进眼睛,我看到他另一只手握着我的银刀。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这把刀柄上刻着细小的兰花纹,是太子府暗卫的标记。

我颤抖着在他手心写:"洗脚婢。"

"撒谎。"银刀贴上我喉咙,"太子府的洗脚婢,怎么会认识北境密文?"

我僵住了。他怎么会知道?

"你昏迷时说梦话。"景明冷笑,"用的是北境戍边军的暗语。"

我如坠冰窟。那是我拼命想忘记的过去——十二岁前,我是北境军械库的哑女,专门为密函烙火漆。直到有天,我看见大将军往送往京城的箭簇上抹一种绿色粉末......

"看来我们都有秘密。"景明收起银刀,"但时间不多了。黑鸦卫找到这里前,你必须决定——"他递来虎符,"要复仇,还是继续当个哑巴?"

虎符边缘割痛了我的掌心。我想起太子死前看我的最后一眼,那么温柔,像在道歉。他本可以喊人抓我,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擦掉雨水,在景明手心写:"我弹。"

他的表情突然松动,像是坚冰裂开一道缝:"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指向他锁骨上的疤——那分明是箭伤,和太子临终时脖颈上的伤口一模一样。我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写道:"那晚你也在。太子摇头,是在对你说话。"

景明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七年来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崩塌,他跪在泥水里,手指深深插进头发:"兄长看见我了......他看见我躲在帘后......却还是......"

我抱住他颤抖的肩膀。这一刻他不再是复仇的皇子,只是个痛失至亲的少年。远处雷声滚滚,像命运嘲弄的鼓点。

三日后,我们扮成卖唱父女混入京城。景明的眼睛覆上白纱,活像个染了眼疾的老乐师。我脸上抹了灰,抱着用粗布包裹的七弦琴,走在繁华的东市大街上。

"停。"景明突然拽住我衣袖,"铁甲声,两队巡逻兵往这边来了。"

我紧张地看向街角,果然看见黑鸦卫的玄甲在阳光下泛冷光。正要转身,景明却拉着我径直向前:"别跑,反而惹眼。"

我们与黑鸦卫擦肩而过时,有个士兵突然停下:"老头,琴不错啊。"

景明佝偻着背咳嗽:"小老儿混口饭吃......"

"打开看看。"那士兵伸手来扯琴布。我死死抱住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粗布散开,露出普通的桐木琴身——真正的古琴早被景明拆成木板,绑在我衣服内层。

"晦气!"士兵踢了琴一脚,"滚吧!"

我扶起景明快步离开,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转过街角后,景明突然低声道:"他们在跟踪我们。"

我假装整理发髻,从铜簪反光里看见两个便装黑鸦卫远远缀在后面。景明捏了捏我手腕:"按计划行事。"

我们走进最热闹的酒楼,要了临窗的座位。景明假意调琴,实则让我观察四周。我在他手臂上写:"二楼有暗哨。"

"不止。"他借着咳嗽掩饰,"掌柜的右手虎口有茧,是常年用弩的痕迹。"

我偷瞄柜台,果然看见掌柜的右手不自然地蜷曲着。这家店是黑鸦卫的暗桩!正想提醒景明,楼梯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尖细嗓音——是赵无极的干儿子小赵公公!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景明却镇定自若地开始弹琴,是一首民间小调《采菱谣》。小赵公公的目光扫过大堂,在我们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了。

"他认不出。"景明悄声道,"我离宫时,他才五岁。"

一曲终了,掌柜亲自送来一壶酒:"客人琴技了得,小店请的。"

景明道谢接过,却在桌下把酒全倒进了痰盂。我闻见淡淡的苦杏仁味——又是"七日离"!

我们假装微醺离开酒楼,跟踪者增加到了四个。景明带我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家胭脂铺后院。门刚关上,他就吐出一口黑血。

"酒里......果然有毒。"他踉跄着靠墙坐下,"不过......我提前服了解药......"

我急得直比划,他苦笑着抓住我的手:"时间不多了,听好。胭脂铺下面是通往教坊司的密道,你从那儿混进宫宴。"

我写:"你呢?"

"我另有安排。"他咳得更厉害了,"如果子时我还未到太液池畔......你就自己逃。"

我拼命摇头,他却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一个诡异的青色印记——是毒入心脉的征兆!原来他根本没服解药,是在硬撑!

"七年前我就该死了。"他惨白的脸上浮现笑意,"是兄长用半块虎符换了我一命......"

我抓过他的手急写:"太子知道下毒的是皇帝?"

"不。"景明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以为是太后。直到死前一刻,他才发现真凶是......"话未说完,他突然把我扑倒在地——一支弩箭擦着他肩膀钉入墙壁!

"走!"景明推开我,自己却栽倒在地。屋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十个黑鸦卫包围了这里。

我拖着景明躲进内室,刚触发机关打开密道,门就被踹开了。小赵公公阴笑着跨过门槛:"二殿下,别来无恙啊?"

景明挡在我身前,银刀在手:"赵小狗,你爹没教过你,咬人前要先吠三声?"

"奴才奉旨请殿下入宫。"小赵公公一挥手,五个弩手齐刷刷对准我们,"皇上说......很想念您这个'死而复生'的哥哥呢。"

我趁机把琴板塞进密道,却被小赵公公发现:"抓住那哑巴!她要跑!"

景明突然暴起,银刀划出一道寒光。小赵公公惨叫一声捂住右眼,鲜血从他指缝喷涌而出。黑鸦卫的弩箭随即破空而来——

我以为必死无疑,景明却拽着我滚入密道。机关闭合的瞬间,三支箭钉在他背上。密道里漆黑一片,我摸到他后背湿黏一片,全是血。

"继续......走......"他气若游丝,"顺着红绳......到太液池......"

我背起他艰难前行,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条密道竟通向教坊司的废井!爬出井口时,远处宫灯如昼,隐约飘来《霓裳羽衣曲》——宫宴已经开始了!

景明的情况越来越糟。我把他藏在假山洞里,用银刀挖出他背上的箭头。最深处那支箭带着倒钩,扯出来时带出一块血肉。他痛得咬破嘴唇,却一声不吭。

"听我说......"他抓住我沾血的手,"计划有变......皇帝早知道......这是个局......"

我惊愕地在他手心写:"什么意思?"

"黑鸦卫出现得太快......"景明喘息着,"有人泄密......"

我立刻想到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教坊司总提调周勉!他是唯一知道我们会从胭脂铺密道进宫的人。

远处突然传来钟声。景明脸色大变:"不好......宫宴提前进入献艺环节!"他挣扎着坐起来,"念奴,现在只有你能阻止弑君了!"

我彻底糊涂了。之前不是他要我毒杀皇帝吗?

"皇帝一死......北境军入京......"景明呕出一口血,"真正得利的......是......"

话未说完,假山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景明猛地把我推到深处,自己挡在洞口。月光下,我看见数十把弩箭闪着寒光。

"二弟。"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七年不见,你就这样迎接兄长?"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这声音和太子有八分相似!小心翼翼从石缝望出去,只见一个着明黄龙袍的少年站在月光下,面容竟与景明有七分相像!

皇帝亲自来了!

景明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请君入瓮'......萧景琰,你比我想的聪明些。"

"不及二弟狠心。"少年天子缓步上前,"用哑巴做死士,这招是从哪学的?先帝?还是......"他突然压低声音,"我们那位'英年早逝'的大哥?"

我这才惊觉不对——皇帝看起来最多十九岁,七年前他才十二岁,怎么可能策划如此复杂的弑兄阴谋?

景明似乎也想到了这点,银刀微微下垂:"景琰,当年给大哥下毒的......究竟是谁?"

"你心里清楚。"皇帝突然抽出一卷泛黄的绢帛,"否则为何要偷走太医院这页记录?"

借着月光,我看见绢帛上画着个药方,落款处赫然盖着太后凤印!景明如遭雷击,银刀当啷落地:"不可能......母后她......"

"二弟啊。"皇帝叹息着拾起银刀,"我们都被骗了。母后要的从来不是垂帘听政......"他突然将刀尖转向自己心口,"她要的是萧氏绝后。"

这个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景明扑上去夺刀,却被侍卫们按倒在地。皇帝冷眼看着,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真正的匕首——

但不是刺向自己,而是朝我藏身之处掷来!

"兰夫人的暗桩。"他轻声道,"一个不留。"

匕首刺入肩膀的剧痛让我惨叫出声——这是我被割舌后第一次发出声音。景明趁乱挣脱束缚,撞开侍卫把我护在身下。混乱中,我看见皇帝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太液池。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景明抱着我滚入池中,冰凉的湖水吞没了一切声响。下沉时,他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那半块虎符。

浮出水面已是宫墙之外。景明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而我肩上的伤口开始泛出诡异的绿色——匕首上有毒!

拖着景明爬上岸时,我听见宫中传来丧钟。一下,两下......整整二十七下,是国丧的规格。

皇帝死了?还是......太后?

远处火光渐近。我咬破手指,在景明额头画了朵兰花——北境军的暗号。然后把他推进漂过的竹筏,自己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黑鸦卫的火把如嗜血的萤火,紧追不舍。我跑过熟悉的教坊司小径,最后停在那口废井边——三年前,我就是在这里被割去舌头。

追兵已至。我最后摸了摸耳后的疤痕,纵身跳入漆黑的井中。下落时,我终于想起皇帝那句无声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太液池"。

是"太子没死"。

05

井水比记忆里更冷。

我沉在漆黑的水底,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屏住呼吸。不同的是,这次没人会来割我的舌头——他们想要我的命。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耳边响起嗡鸣。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太子殿下的脸,他嘴唇开合,说的不是"景明",而是......"景琰"?

水面突然被火把照亮。我像条濒死的鱼猛地蹿起,大口呼吸的同时,听见井口传来咒骂:"J人还活着!放箭!"

箭矢射入水中的声音像雨点。我潜入深处,摸到井壁上一个熟悉的凹槽——三年前我偷偷刻下的记号。指甲抠进去的瞬间,一块松动的砖石后移,露出狭窄的水道。

这是当年兰夫人告诉我的密道。她说如果有一天听见《越人歌》的第三段变调,就从这里逃。那晚太子哼的正是这个调子。

水道窄得几乎挤不过去。箭伤在肩头火辣辣地疼,但我不能停。身后的水波传来震动,追兵下水了!

七拐八绕后,我浮出水面,竟是在太医院的药池里。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角的青铜人像上——那是标着穴位的医俑,此刻却以诡异的角度倾斜着。

我浑身湿透地爬出来,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对话:

"太后脉象如何?"

"忧思过度......"

"放屁!分明是'七日离'发作前的征兆!"

我僵在原地。"七日离"不是只存在于北境传说中的奇毒吗?当年大将军往箭簇上抹的就是......

隔壁门猛地被踹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有人闷哼倒地。接着是液体泼洒声和翻箱倒柜的动静。我屏息从门缝望去,只见一个穿太医服的老者倒在血泊中,而翻找药柜的背影异常熟悉——是教坊司的刘嬷嬷!

她抓起一个青瓷瓶闻了闻,阴笑着揣进怀里。转身时,月光照在她撩起袖子的左臂——上面纹着一朵凋谢的兰花!

我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兰夫人的暗桩不是都被清除了吗?除非......兰夫人本人还活着,而且就在宫中!

刘嬷嬷突然转向我的方向。我急忙后退,却不慎碰倒了药杵。"铛"的一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谁?!"她疾步走来,匕首寒光凛凛。

千钧一发之际,药池突然传来落水声。刘嬷嬷骂了句"死猫",转身走向声源。我趁机溜向侧门,却在门槛上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只被拧断脖子的黑鸦卫信鸽,腿上绑着张字条:

"哑女入井,二皇子下落不明,按计划行事。中秋宴提前至酉时。——赵"

离酉时只有两个时辰了!我必须找到景明。刚迈出一步,肩伤突然剧痛,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我摸索着向太液池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竹林时,远处传来琴声。我浑身一震——是《广陵散》的"取韩"段!弹奏者指法凌厉得近乎暴烈,除了景明不会有第二个人。

循声跑到一处偏僻小院,琴声却戛然而止。我躲在树后观察,只见院中石桌上放着那把七弦琴,却不见弹琴人。走近才发现,琴弦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念奴?"微弱的声音从井口传来。

我冲过去,看见景明半身浸在井水里,脸色惨白如鬼。他胸前插着半截断箭,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不祥的青色。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原本灰白的翳膜变成了血红色!

"箭上......有毒......"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腕,"听我说......皇帝不是......"

我急急在他手心写:"我见到刘嬷嬷!她臂上有兰花纹身!"

景明浑身一震:"果然......兰夫人没死......"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的血呈诡异的紫色,"名单......第五人......是太医院判......他能证明......"

我写:"死了,刘嬷嬷杀的。"

景明的表情变得可怕。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薛叔用命换来的......太后药方副本......"纸包展开,是张发黄的药方,角落盖着凤印,"'七日离'的配方......与北境军用的......同源......"

我猛地想起大将军往箭簇上抹毒的画面。如果太后与北境军有勾结......

远处突然传来钟声。景明脸色大变:"宫宴开始了!"他试图站起来却摔倒在地,"念奴......你必须阻止......"

我写:"怎么阻止?"

"弹《广陵散》......让断弦......"他声音越来越弱,"落在......御酒中......"

我这才明白他的计划——不是用断弦刺杀,而是让皇帝当众中毒,揭露太后下毒的阴谋!但皇帝刚才那句"太子没死"又是什么意思?

景明似乎撑不住了,手指无力地滑落。我拼命拍他的脸,他勉强聚焦:"还有......件事......你的嗓子......"

我摇头表示听不懂。他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喉咙:"'七日离'......中毒者......第七日......会哑......你不是被割舌......是中毒......"

这句话如雷轰顶。所以我本来可以说话?那些模糊的儿时记忆里,我似乎真的唱过歌......

景明突然抓紧我的手:"有人来了......快走......"

我背起他躲进竹林深处的假山。追兵的火把像条毒蛇在远处游动。景明的情况越来越糟,呼吸时带着可怕的咯咯声。

"听着......"他气若游丝,"御前弹琴时......第三根弦......要按在......"

我凑近去听,他的声音却突然中断。假山外,刘嬷嬷阴森的声音响起:"二殿下好雅兴,临死还惦记着教哑巴弹琴?"

五个黑鸦卫包围了我们。刘嬷嬷把玩着淬毒的匕首:"赵公公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突然将匕首抵在我喉头,"尤其是这个会装哑巴的细作!"

景明突然暴起,银刀划过刘嬷嬷手腕。她惨叫后退,黑鸦卫的弩箭随即破空而来!景明推开我,自己却被三支箭射中胸膛。

"景明!"我嘶哑地喊出声——这是七年来第一次完整发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自己。刘嬷嬷瞪大眼睛:"你会说话?!"她突然狞笑,"好啊,正好让太后听听,当年太子府的余孽都——"

她的话永远停在了喉咙里。景明的银刀不知何时插在了她咽喉上,刀柄的兰花纹沾满鲜血。

黑鸦卫的弩箭再次上弦。我扑在景明身上,准备迎接死亡。突然一阵熟悉的琴音从远处飘来——《越人歌》的第三段变调!

黑鸦卫们像见了鬼似的后退。刘嬷嬷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伤口流出的血变成诡异的绿色。琴声越来越近,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出现在竹林尽头。

"兰......兰夫人?!"一个黑鸦卫吓得弩箭落地。

女子轻笑一声,拨动怀中琵琶。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五个黑鸦卫同时捂住喉咙倒地,面色紫涨如同窒息。

"七年不见,念奴。"她撩开长发,露出我永生难忘的脸——教坊司的总教习周嬷嬷!"你的嗓子好了?"

我护在景明身前,嘶声问:"你是谁?"

"故人。"她弹了下琵琶,"太子称我阿兰,太后叫我JAN人,赵无极嘛......"她踢了踢刘嬷嬷的尸体,"称我主人。"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周嬷嬷是兰夫人?那刘嬷嬷又是谁?

"没时间解释了。"她扔来一套乐妓服饰,"穿上,去御前弹《广陵散》。"

我写:"为什么?"

"因为......"她突然用匕首划开景明的衣领,露出那个青色印记,"'七日离'的最后阶段,需要下毒者的血做药引。"她看向皇宫方向,"而太后正在饮宴。"

景明微弱地摇头:"别信她......"

周嬷嬷——现在该叫兰夫人了——突然跪下来,捧起我的脸:"念奴,你耳后的药是我种的。它能保你在毒发七年后重新说话。"她眼中含泪,"太子用命换来的时间......别浪费了。"

远处传来更急促的钟声。兰夫人脸色骤变:"开始了!太后在催动毒性!"她塞给我一个小瓷瓶,"弹到'取韩'段时,把这滴在弦上。"

我犹豫地看向景明。他轻轻点头:"信她......一次......"

换上乐妓服饰,我抱着七弦琴奔向灯火通明的乾元殿。殿外侍卫刚要阻拦,兰夫人亮出一块金牌:"奉太后懿旨,献艺助兴。"

殿内觥筹交错。我低着头跟在兰夫人身后,余光瞥见御座上的少年天子——他面色已经泛青,却还在强撑着举杯。赵无极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把奇怪的扇子。

"启禀陛下。"兰夫人盈盈下拜,"教坊司献上新编《广陵散》。"

赵无极尖声道:"大胆!《广陵散》乃禁曲——"

"是哀家准的。"珠帘后的太后缓缓开口,"皇帝爱琴,就让他听吧。"

我跪坐在琴案前,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兰夫人假意帮我调音,低声道:"看御酒。"

皇帝面前的酒杯边缘,隐约泛着绿色荧光。太后每说一句话,皇帝就被迫饮一杯。而赵无极那把扇子,正悄悄对着皇帝后颈送风!

我忽然明白了——太后在众目睽睽下给皇帝下毒,而赵无极用扇子加速毒性发作!

琴音响起时,满殿寂静。我弹的是景明教我的变调版《广陵散》,在"取韩"段前有个微妙的小停顿。就在这停顿间,我听见皇帝轻声说:"二弟......在哪......"

他知道了?知道景明还活着?我强忍震惊继续弹奏,手指悄悄摸向那个小瓷瓶。

"取韩"段开始的瞬间,我假意手滑,将瓷瓶里的液体洒在第三弦上。琴音顿时变得尖锐刺耳,满朝文武都皱起眉头。弹到最激烈的段落时,那根弦"铮"地断了——

断弦像有生命般飞向御座,正好落入皇帝酒杯!赵无极反应极快,一把打翻酒杯:"护驾!酒里有毒!"

"确实有毒。"太后突然掀帘而出,"但不是弦上的。"她指向赵无极的扇子,"搜他的扇骨!"

侍卫按住赵无极,从他扇骨中抖出绿色粉末。太医院判立刻检验:"是'七日离'!"

"哀家早察觉皇帝面色有异。"太后冷笑,"赵无极,你好大的胆子!"

赵无极面如死灰:"娘娘明鉴!奴才——"

"拖下去。"太后一挥手,"凌迟处死。"

我跪在原地,浑身发冷。这不对......明明太后才是......

"至于这个弹琴的......"太后看向我,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拉下去,割舌。"

侍卫冲上来时,殿外突然传来琵琶声。兰夫人挡在我身前:"娘娘且慢。"她亮出一卷黄绫,"先帝遗诏在此!"

满殿哗然。太后脸色大变:"JAN人!你竟敢——"

"先帝传位于二皇子萧景明。"兰夫人高声道,"太子临终前将诏书交给我,却被赵无极追杀。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她话音刚落,殿门被猛地撞开。景明身着白衣站在月光下,手中捧着半块虎符。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恢复了清明——那是一双和皇帝一模一样的、清亮如星的眸子!

"儿臣参见母后。"他行礼的姿态优雅至极,"七年不见,母后......"他抬起头,"可还记得毒杀先帝那晚,儿臣躲在帘后看见的一切?"

太后踉跄后退:"你......你的眼睛......"

"托母后的福。"景明微笑,"'七日离'的另一种功效——以毒攻毒,反而治好了我的眼疾。"

皇帝突然从御座上滚落,口吐黑血。景明快步上前扶住他:"皇兄撑住,解药马上——"

"来不及了......"少年天子惨笑,"二弟......对不起......当年我不知......那碗甜汤......"

他死在景明怀里,最后的目光望向太后,满是刻骨的恨。太后突然狂笑起来:"死了好!萧家的男人都该死!"她扯下凤冠,"我儿明明是嫡长子,先帝却想传位给贱婢生的你......"

真相终于大白。先帝想传位景明,太后毒杀先帝又嫁祸太子,再控制年幼的次子景琰做傀儡。而我和景明,不过是她棋局里两颗将死的子。

"现在,该结束了。"太后抽出发簪刺向自己咽喉。

景明箭步上前打落发簪:"母后想以死逃脱审判?"他转向满朝文武,"诸位大人,太后谋害先帝、弑杀太子、毒死当今,该当何罪?"

"凌迟!""诛九族!"的喊声响彻大殿。

太后瘫软在地时,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声。一个将军大步进殿:"北境铁骑已控制皇城,请殿下示下!"

景明看向我,眼神复杂:"多亏念奴姑娘的虎符。"

我这才想起塞在衣襟里的半块青铜。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让我引开追兵,自己则去调兵!

太后被拖走后,景明扶我起来:"你的舌头......"

我试着发声,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兰夫人叹息:"'七日离'的毒已深入骨髓,能恢复片刻言语已是奇迹。"

"没关系。"景明握住我的手,"以后我做你的声音。"

这句话让我泪如雨下。七年来,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安全。

三日后,景明——现在是新帝萧景明了——在太庙行登基大典。我站在乐师队列最后,看着他一身明黄接受百官朝拜。

大典礼成时,他突然离座走向乐师队伍。满朝惊讶的目光中,他停在我面前:"念奴姑娘,可愿做朕的琴师?"

我跪下点头。他亲手扶起我,借着衣袖的遮掩,在我手心写了三个字:"等三年。"

我知道他的意思——新帝需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才能立后。脸瞬间烧了起来,我低头不敢看他含笑的眼。

兰夫人——现在该叫周司乐了——在回廊拦住我:"念奴,有件事你必须知道。"她递来一面铜镜,"看你的耳后。"

镜中,那个月牙疤变成了淡淡的兰花纹。我困惑地看她,她轻声道:"这是'七日离'解药的标记。当年太子用自己试药,才保住你和景明的命。"

我震惊地摸向耳后。所以太子殿下他......

"他早知道太后下毒,故意喝下那碗甜汤。"兰夫人泪光盈盈,"临死前,他把最后两剂解药给了躲在帘后的景明,和......"她抚上我的脸,"你这个不小心撞破阴谋的小丫鬟。"

原来如此。太子摇头不是警告景明别出声,而是让他别出来救自己!我的眼泪砸在铜镜上,碎裂的镜面映出无数个哭泣的脸。

"别哭。"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明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手中捧着那把七弦琴,"今晚月色正好,朕想听《越人歌》。"

我接过琴,手指拂过琴弦。这把曾藏着虎符、断过毒弦的琴,如今奏响的却是最温柔的调子。景明坐在我身边,轻轻跟着哼唱。

月光透过窗棂,把我们依偎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一对交颈的鸳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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