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乐对于大众文化的大一统影响力时代过去,但不应受到负面悲观情绪压制的,是它作为多元文化之一的未来。
一些人笃信港乐正在新生。这种新生,是扔掉辉煌盛名所背负的包袱,由有心气的资深音乐人,以及新生代音乐人去带动起的创意文艺复兴。他们试图在长达十数年的“流水线包装”音乐、压倒性的情歌生产之外,引入和包容更多类型的音乐,做出更精品、更有原创力的音乐。成为小众文化后的港乐,反而让许多乐迷感觉更清新、更有温度、更有态度。
作者:蓝二
编辑:王子之
版式:王威
一代一声音。这是黄霑在他2003年写下的那篇著名的博士论文中,关于香港流行音乐兴衰的提前结语。
盛极必衰,时代过去;那么,今天人们为什么还要声势浩大地去回到它?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曾经《千千阙歌》如何打动听众,今天又同样击中这个时代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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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中国音乐与电影研究的海外学者高伟云,曾在数年前与香港词人周耀辉合著《多重奏:香港流行音乐声像的全球流动》一书,他们想去深入探寻,如果拨开表面外界所视的颓唐,香港流行音乐到底是身于绝处还是正在新生。
在高伟云看来,音乐远不只是销售量下载量,还有故事和金句的穿透力、歌手的形象、他们的八卦新闻、粉丝们在线上线下非常有创意的“挪用”等等——也就是说,流行音乐不只是一种文化形态,而是包含了非常广泛的文化实践,它会参与塑造经历其中的人们的身份和生活。也因此,他相信从这个角度切入流行音乐的讨论,会比执着于争辩销量和音乐产业的未来更有意思。
这种观察用于香港音乐身上最恰当不过。几代大众之所以与其有“情怀”连接,正是来源于港乐与人们所共同参与过的生命实践。
李健在《声生不息·港乐季》里这样说他曾被港乐惊艳的状态:在少年懵懂时候,突然发现在那些“大的”歌曲之外,还有这样讲述细腻和细微情感的歌曲。它们不仅会呼应人们正当时的心绪情感,更会启迪一些新的萌芽的出现。
近两周的该节目中,诠释了一个主题“愉快少年事”,也就是说港乐最初去打动人们的时候。其中两首被观众自己选出的歌,又再一次深深戳中观众的泪点。21年前陈奕迅的《单车》,和20年前杨千嬅的《勇》。
隔了20年的时光,有些生命的困境依然在那,很多人类的情感依然相通。
《单车》讲的是父子情,中国家庭中最复杂深厚的情感关系,由每个人小时候都会经历过的与爸爸最亲密接触的单车后座时光,实现了破防。不夸张地讲,《单车》应该是当代华语流行中,关于渴求父爱最好的表达了。《勇》则是由追爱之勇,被演唱者和女听众们不断自我演化,成为独立、坚韧、冲破的大“勇”。
这样的歌曲不单单连接的是特定的心绪,它们所支撑起的或许会是城镇少年、青年、中年每一种孤独低落的时刻。
所以今天为什么会有港乐的这种“流量密码”的存在?正是因为在数十年的繁华时光中,它能足够大众化地,以足够全面的经验视角,进入到人们的生命实践中去,深埋了许许多多个“开关”。
对于今天的主要视野来说,港乐可能已经是一种相对隐形的文化,但静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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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回港乐的黄金时代?人们都知道不可能。
除非,看你怎么定义“黄金”。
黄霑的那篇论文,被奉为研究香港流行音乐之重要资料,在其中,他已经点出自己对于港乐兴衰根本的判断,也被普遍认可。简言之,两岸三地、东方西方的社会政经形势下,一个特殊的时间空间区位的窗口给到了香港;也只有那么一个时空。
事实上,当今天站在外部去回头看港乐曾经的辉煌时,一些人已经不会以一种“唏嘘”式的心态去视之。比如知乎上一位音乐答主何牧歌的评价很让我们认同。在他看来,“一个城市创造的流行文化曾经接近过,甚至某些时刻还超越过一个国家的流行文化,这才是港乐超常发挥、值得被大家铭记的地方”。
在这种“超常发挥”中,哪些因素是偶然不长久的,哪些因素却是未来更可依赖的。怎么看待过去,意味着、影响着人们怎么看待未来。
港乐对于大众文化的大一统影响力时代过去,但不应受到负面悲观情绪压制的,是它作为多元文化之一的未来。
正是基于这一视角,学者高伟云和词人周耀辉在他们的著作中都笃信港乐正在新生。
这种新生,是扔掉辉煌盛名所背负的包袱,由有心气的资深音乐人,以及新生代音乐人去带动起的创意文艺复兴。他们试图在长达近十数年的“流水线包装”音乐、压倒性的情歌生产之外,引入和包容更多类型的音乐,做出更精品、更有原创力的音乐。在一些一直跟踪港乐的资深乐迷看来,不仅香港新一波乐队潮的Rubberband、My Little Airport、Killersoap,或者Dough-Boy、Youngqueenz、丽琪、The Low Mays等本土说唱歌手,让人惊喜,即便是张学友等老歌手,后近期的音乐也比之前一些年要好,“是在做真正想做的音乐”,“表达更多了”。成为小众文化后的港乐,让乐迷感觉或更清新,或更有温度,或更有态度,感受到他们试图想寻找和塑造新的香港音乐精神气质。
对于音乐,这反而更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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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山典型代表的是港人的打拼力量,而马栏山代表的是当下内地文化体系中的一股创新力量。
这很有趣,狮子山与马栏山,今天的《声生不息·港乐季》,或许是在建立一种新的对话。
自大陆音乐对于香港音乐、内地文化对香港文化不再是仰视姿态之后,这或许是第一次比较大规模的对话。
这种对话是带有外部视角的,无论是节目中对港乐的整体拆解构建、最优资源的赋予,还是内地音乐人在多年后对港乐的新输入,抑或是屏幕之外观众对于港乐喜爱与否、追捧与否、批判与否的举动,以及最终将推出的唱片会取得的成绩,都带来了一个更大规模市场对于港乐的当下需求与评价。对于港人与港乐来说,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文化实验场。
这样的外来性,或许能激发内因的波动。
至少从普通观众的接受度来看,《声生不息·港乐季》在TVB黄金时间播出两期,都是同时段综艺节目收视率第一,这份文化连接性的好奇或认同,是存在的。
而曾比特、炎明熹这样的香港新人在节目中的出现,也是自港而来的一种正向输出,至少在大众视野的“歌手长期断代”状了新鲜血液的可能——这也是一种香港音乐还在有新生命力的展现。
《声生不息·港乐季》希望找到和激发港乐发展真正的生命力。对于港乐而言,它在曾经的初生到辉煌,依靠的是自我的不进化,几代人接棒式的呕心运筹。这种核心动力并没有消失。
但对于今天的香港音乐界而言,一方面似乎缺少了要争做大影响力文化的进取心,另一方面,尽管香港年轻人依然不缺少睁眼看世界,但对本土化意识的看重,害怕在大社会融合中失去自己的文化特性,使得许多新一代的香港音乐人更倾向于保护自己文化的独特性——也就是反而加深了这种小众。
这样的问题事实上就已经超出了一地音乐的范畴,而走入更深的社会文化心理和社会政经状态中;其改变也非一时之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