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深圳时,在松岗一家模具厂上班。模具厂不包食宿,我在溪头村租了个单房。
厂里人少,没几个谈得来的工友。每天下了班,回到宿舍,无所事事,时间漫长无处打发。
有个周末,下楼吃了晚餐,我去巷子里闲逛。转了一圈,看到一家麻将馆。麻将馆我见过不少,但这家麻将馆似有不同,屋子里摆了几张麻将桌,另有一张桌子,小了许多,上面摆了一副很大的棋盘。
一男一女正在对奕,男人颇老迈,下棋的女子,看模样才三十余岁,面容倒算得上俊俏,只是身材过于肥硕了。
此前,我在东莞樟木头待过几年,见过许多打麻将的女人,但安静地下象棋的女子,我还真没见过。麻将馆的老板娘察言观色,见我多望了几眼,热情相邀。
这家麻馆将应该才开业不久,人还不算多,她需要招徕人气。老板娘笑脸相迎,我本就无聊,于是迈步进去,观看老者与女子下棋。
老者棋风扎实,可女子也不甘示弱,两军交战,针锋相对,战事一时处于胶着状态。正在这时,老板娘洗了一盘桃子,每人发放一个。
我虽为看客,也收到一只桃。众人皆在吃桃,我也跟着吃起来。因了这一桃之缘,隔了几日,我又去了那家麻将馆。
正好,有张桌子三缺一,老板娘力劝我加入其中。那三位牌客,全是女子,我想,不至于中了别人埋伏,况且,我一再推脱,反显得不失男子气慨。
坐在桌前,问了规矩,便推起了牌九。输赢倒不大,主要图个娱乐,消磨时间。那夜散席时,老板娘还做了宵夜,一份炒粉,大家吃罢。散去时,老板娘一一送别,又加上一句,下次再来啊。
次日,厂里接到几个大订单,一连半个月,我没去麻将馆。待忙完订单,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麻将馆。看来,麻将这东西,还真有些魔力。刚去时,三张桌子都已经满员,另有一桌,尚未有客人来。
老板娘为了不让我闲着,干脆摆开棋盘,陪我对弈,算消磨时光,等待着别的麻将客。老板娘的象棋技术,谈不上多么出色,只是会使用车马而已。
不过,她善于言谈,尤其爱笑,一笑,脸上就荡出两个酒窝。虽然很浅,却让她多了几分妩媚。这妩媚里,多少让麻将馆增加了吸引力,一些男子来打麻将,最初的目的,多少与她的笑容与媚艳有关。
下了几盘棋,陆续来了几名客人,凑齐了一局,我才重新沉迷于麻将之乐。一来二去,我与麻将馆就这样结下了缘。有好几次,我还拉着工友去打过几圈牌。
有了麻馆这种娱乐,平淡的打工生活,竟然多了几分起色。日子依然是普通的,但生活又多了几许颜色与滋味。
那之后两三年,我虽换过一次工作,但租的房子没换过,与麻将馆的老板娘成了熟人,更在麻将馆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牌友,看见他们或她们的命运沉浮。
其中,最令人难忘的,是男女之间的私情。出门在外,各自寂寞,而麻将馆,将两个不同地域的男女紧密相连,成了某种媒介与桥梁,催生了许许多多见不得光的情情爱爱。
前面讲的那个会下象棋的女子,名叫阿惠。阿惠是个良善之人,十八岁那年出门,在塘下涌良友电子厂上班,那时她身材苗条,人很漂亮,被工友相中,紧追不舍。
阿惠原本不同意,两人相距甚运,不在同一省份,但男子意志坚定,作了许多让阿惠感动的事。
比如,在她生日时送花,在她生病时,及时出现。反正,他当时能做到的事,他全做了。阿惠享受这浪费,在父母的强烈反对中,以生米煮成熟饭为由,嫁给了男子。
可婚姻生活,一地鸡毛,生下小孩之后,阿惠的地位,甚至一落千丈。加之,她的身材愈发肥硕,老公对他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她不愿意在老家受气,抛下年幼的孩子再度南下,仍然来到深圳松岗,进了一家电器厂。
那时,麻将馆的老板娘,也在厂里上班,尚未开麻将馆。后来,老板娘厌倦了打工,觉得麻将馆有利可图,况且她老公在一家制品厂当主管,有些人脉,几经商量,她租了房子,开起了麻将馆。
起初,来打牌的多是她老公厂里的熟人,但她深知,靠关系,无法运营长久。她想了很多法子,又颇有些想法,先是象棋,又是宵夜,总之,她以真心实意,聚扰了一些人气。
阿惠去过麻将馆,原本不是奔着打麻将,而是下象棋。在下棋中,她寻找某种解脱之苦。可麻将馆呆久了,不免会手痒。一旦沾上,便难以松手。
牌友中,有个男人其貌不扬,但善谈,似乎能瞧出你的心理活动。他准确捕捉到了阿惠的情绪变化,常常在牌局结束后,请阿惠宵夜。
阿惠一直拒绝,他却从不死心,始终坚持。直至有一天,阿惠婆婆因为家事,在电话中和她无故争执起来。阿惠心中烦闷,打完牌接受了男子的邀请,去了夜市。
吃烧烤,不免要喝酒。一沾酒,阿惠的情绪找到了出口,源源不断地,把心中的苦水倒了出来。男人呢,反倒像个大哥一样,安尉鼓励。
当晚,并未发生任何事故,阿惠心中更加认定,他是个好男人。一来二去,心里有什么事,像想对男子讲。
可谁知道呢,阿惠才找到情感出口,接下来的半个月,男子突然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了,再未出现在麻将馆。
阿惠不免有些心神不宁,打麻将也没有心思,似乎发生了大事,失魂落魄一般。直至男子重新出现,阿惠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当晚,阿惠主动约男子宵夜,路上,彼此心知肚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人都喝了些酒,回去时,享受了一夜的缠绵温柔。
阿惠感觉到生命重新燃烧起来了,有半年时间,她活力充沛,重新焕发了青春。有天下了班,她沐浴更衣,准备前往公园,与男子相会。
刚走到楼下,一个女人拦住她的去路。女人是男人的老婆,她倒知书达礼,不吵不闹,只把利害关系,全对阿惠讲了。
阿惠听罢,才知道那个男人并非真心爱她。他们第一次宵夜后,男人消失的半个月,是故意设计的,是欲擒故纵之计。
当然,他消失的那半个月,他也没闲着,而去了塘下涌一家麻将馆,在那里,他结识了另一个中年女人……
阿惠无法容忍自己把真心错付给了一个负心汉。她懂得及时止损,为了不留后患,她没再去麻将馆,还搬了家,辞了职。
阿惠的故事,只是麻将馆的一个缩影,只是一个时代的一个侧面。麻将馆里虽小,但更多爱情故事,简单、直接,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来麻将馆打牌的,大多是一些单身男女。这里所指的单身,并非没有婚配,而是独居深圳,或者夫妻双方分居两地,无法经常见面。
独在异乡为异客,生活无聊乏味,总要找到一个出口。麻将馆是个好地方,消磨了时间,得到了精神愉悦。
不可避免地,会遇到情意相通的人,麻将馆又是私隐之地,彼此近距离接触,麻将桌上,更不免有些肢体接触,两两对上了眼,下了牌桌,要么宵夜,要么并肩而行,几个回合,下次见面地点,或许就会放在了宾馆酒店,或者,男女独居的出租屋里。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故事,让人意外,值得记录。
有位年近六旬的男人,儿子儿媳孝顺,把他接到深圳,为了让他不至于无聊,还把他带到麻将馆,让他打牌悦心。六旬男子打了几次,还真迷上了。
问题是,他不但迷上了牌,还迷上了一位牌友。男子早年丧偶,独居二十余年,如今,在深圳的麻将馆里,得到五十岁的佳人。
那五十岁的妇人,在一家公司当保洁员。平时没啥爱好,唯独喜欢打麻将。两人作过几次牌友,彼此信任,又相约去跳过几次广场舞,接下来,就人约黄昏后,执手相看泪眼朦胧,只恨生不逢时了。
妇人老公在东莞上班,很快知晓了此事,问男人儿子要补偿。男人儿子不愿此事闹大,花钱私了。私了后,又怕父亲再生新枝,只得把父亲送回老家。
也有一些男人,去麻将馆,醉翁之意不在打麻将,而在老板娘身上。老板娘自然知道他们的小心意,表面上,她可以和他们讲讲俏皮话,谈谈有颜色的段子。但男人真要落实到行动中,她就会声色俱厉,让你下不了台来。
唯有一次,她对一个面色冷峻的男子,手足无措。
男子无意中从麻将馆经过,只因为望了一眼老板娘,从此眼中全是光。他每隔一周,必然棒一束鲜花前来。也不纠缠她,把花放在门口,转身就走。那束花里,照旧会有一张纸条,写着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拆开信来,老板娘知道,他识错人了,把她当成了他的梦中的初恋女孩。只是,长此以往,老板娘对他生出了同情心,继而,同情变成了好奇,又从好奇,变成了温情。慢慢地,甚至,渴望见到他。
麻将馆幕后的老板,老板娘的老公,那个在工厂当管理的中年男人,虽然来麻将馆的时间不多,但从眼线或者工友嘴中,听闻了有人想打妻子的主意。
他在工厂,也曾与女工有过一段私情,但这种事,轮到自己头上,到底不愿意。于是,他不管不顾,强行把麻将馆关闭了。并以不能让孩子在家留守为由,把妻子送回老家,以躲避风头。
如此一番操作,才避免了一段事故。麻将馆的常客,少了一个消遣的地方,起初多少有些失落。很快,他们和她们就找到了新的麻将馆。情爱故事继续发生,只不过,从此地换到了彼地,而已。(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