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找回了他的白月光。
两人的大喜之日,我咽了气。
皇帝后悔不已,疯魔般抱着我的尸身放声痛哭,一夜白头,丝毫没有往日的威严。
他不知道的是,我服下了北燕独有的往生丹,躺在他怀中的我正在算着时辰,等着他驾崩。
他口喷鲜血濒死之际,我从棺材中爬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他。
他满眼被辜负的痛苦,“玥儿,你就这么恨我?我是真的爱你……”
“爱?”我嗤之以鼻,“我不仅要你的命,还要你的天下。唯独不需要,你的爱。”
1
楚阙接回秦诗月时,我正在冷宫喝着又苦又涩的避子汤药。
我的陪嫁丫鬟阿乔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灰,“就算是进了冷宫,总归还有贵妃的名头,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阿乔的眼眶红了,转过脸去吐槽这炭太差,呛眼睛。
可我知道,她是心疼我。
“娘娘本就怕冷,如今还病着……”
阿乔还没说完,就被王公公打断了话。
“娘娘您就别挑三拣四了,连年天灾人祸,您就体恤民生,好生将养着吧。况且,新主子刚进宫,那位才是后宫之主!”
宫中人人都知道,楚阙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就是秦诗月。
据说,先帝在世时曾给七皇子楚瑾和秦诗月赐婚,而秦诗月心悦五皇子楚阙,为逃婚去到江南养病,直到五王之乱,渐渐没了踪迹。
如今,楚阙抱得美人归,而秦诗月也即将被册封为皇后。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秦诗月却并不是很自信。
王公公刚收了盛避子汤药的碗,秦诗月便到了冷宫。
王公公恭恭敬敬地行礼,秦诗月瞧了那药碗一眼。
“你就是北燕三公主?”
我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北燕对大昭俯首称臣,当年若不是阙哥哥手下留情,只怕整个北燕都被灭国了吧。”
秦诗月见我不为所动,继而说道:
“听说,阙哥哥拿你当我的替身,不过,你也太不争气了,服侍阙哥哥这么久,肚子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诗月摆了摆手,便有几个太监抬了一筐炭火靠近。
“我知道,你身子弱,怕冷,特意为你挑了这上好的牛炭,你们北燕不是遍地堆牛粪么,我这也是全了你的思乡之情。”说罢,秦诗月吩咐太监往火盆中扔牛炭屑。
扬起的灰粉直往我鼻孔钻,我掩面轻咳几声。
阿乔上前制止那几个太监,奈何寡不敌众。
就在这时,楚阙来了。
秦诗月即刻抬脚踩了火盆的边沿,将火盆踢翻,炭火四溅。
楚阙毫不犹豫地上前扶住了秦诗月,他十分心疼地看向秦诗月的脚踝,“没事吧,有烫到你么?”
“只是有些疼,不过没关系的,是我做的不够好,惹得姐姐生气了……”
秦诗月依偎在楚阙怀中,娇怯地落了泪。
与此同时,阿乔帮我脱了鞋袜,轻吹着被烫伤的肌肤。
以前,楚阙生怕我受到一点伤。
他知道我在生过一场大病后,格外的怕冷,于是会在临近冬天时,亲自帮我把窗棂包上棉布,榻上、地面上也都会铺好厚厚的毯子,把房中的炭火烧得极旺,待在房中只需要着单衣。
而如今看到他紧张地关心着怀中的白月光,我才清楚地知道,我的梦,早该醒了。
“——啪!”
楚阙的巴掌落在了阿乔的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的诗月!”
他打得是阿乔,却是在骂我。
“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五十!”
楚阙怒火冲天地发着脾气,是在告诉我、告诉整个皇宫的人,秦诗月是他的心尖肉,谁都碰不得。
“且慢。”
我起身,赤脚踩在光溜溜的地面,冷意从脚底直窜心尖。
原来,没有地毯的皇宫,竟是如此的冷。
我跪在地上,拿出十分虔诚的态度,“臣妾有错,请皇上责罚臣妾。”
楚阙偏头看向秦诗月,秦诗月眼神则落在了墙面上的一幅画上。
“阙哥哥,是诗月不好,怪不得姐姐。只是,诗月确实疼得厉害……”
秦诗月泪眼婆娑,撇着嘴抽泣。
“有过错,便要责罚,诗月心善,朕都明白。”
“阙哥哥,你就别罚姐姐了,我倒是很喜欢这幅画,不如,让姐姐把这画送给我,就算是赔礼了。”
我眉头一蹙,顺着秦诗月的目光看过去。
是那副草原策马图。
我叩首,“皇上,臣妾求您,那副画是我对家乡唯一的念想,求您让我留着它吧……”
那是我从北燕来时,唯一带的东西。
那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故人画的。
我绝不能将它交给别人。
“奴婢甘愿受罚,奴婢甘愿受罚!”
阿乔用力磕头,大声喊着领罚。
楚阙叹了口气,“你即嫁来了大昭,就不再是北燕人了。”
楚阙并不知晓,他眼前的我,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北燕三公主许临玥了。
而秦诗月也不知道,北燕是横亘在我和楚阙之间的安全禁忌。
只要提及北燕,楚阙便会避重就轻草草了事。
不知他是愧疚,还是害怕。
2
秦诗月并没有放弃,她告诉楚阙,那副策马图上有一男一女,虽说只画了背影,可让人一眼就能瞧出,那女子是我,而那男子却实在不像楚阙。
楚阙当夜疯了一样来了冷宫。
他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脖颈,将我抵在桌沿。
“许临玥,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你连诗月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他见我喘不上气,才松开了手,眼神却落在了那副草原策马图上。
广袤无际的草原上,两匹黑马并肩而行,马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着北燕服饰,迎风驰骋。
楚阙起身上前,取下了那副画,仔细端详着。
片刻后,他将画丢进了火炉。
我赶忙上前,疯了一样伸手往火炉中去取那幅草原策马图。
还好我反应快,策马图只被烧了些边角。等我思绪回笼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手被烧上了泡。
疼得我直落泪。
见状,楚阙叹了口气,“只要你肯说这画上的男子是谁,我就让你留着它。”
我将画卷抱在怀中,“我们的海誓山盟,你忘了,我却从来都记得,刻骨铭心。”
三年前,楚阙隐姓埋名来到北燕。
届时,父王正在为我比武招亲。
而我并不满意父王的这个安排。
我是北燕的三公主,千娇百宠无忧无虑地长大,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安排好的一切,于是偷偷跑出去找乐子,结果遇到了一位正与狼搏斗的少年。
他浑身带血,引得野狼兴奋不已。
我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他被野狼扑倒在地,我才射了只飞箭过去。
他喘着粗气,目不转晴地盯着我看,他炙热的目光滚滚而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睛。
“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而后,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我将他带了回去,悉心照料,并告诉父王,不必为我招亲了,我和楚阙一见钟情互相喜欢。
我没有说慌,我确实喜欢楚阙。
他长着一双桃花眼,总是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讲笑话帮我解闷儿,我也会带他去北燕的草原,我们一起骑马放羊,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从未见过如他一样的人。
他明媚、热烈,如火如荼。
我为他贫瘠,也因他寸草不生。
他的心总是与我一处。
我们在祈愿山前立誓,此生相濡以沫绝不背叛。
可是,他失信了。
或许,他并没有失信,他在立誓时,心中想的便是如何利用我这个傻子,血洗北燕。
我是一个罪人。
整个北燕的罪人。
是我引狼入室。
他杀了我的父王母后,围剿了我的族人,将遍地鲜花的北燕变成了人间炼狱。
我们的子民再也经受不住如此荼毒了。
最终,北燕俯首称臣,将我送来大昭和亲。
“玥儿,我没忘,”楚阙紧紧抱住我,他将下巴贴在我的脖颈,在我耳畔私语,“玥儿,别恨我,你别恨我,忘了北燕吧……”
楚阙帮我涂了烫伤膏,将我抱在榻上。
他先是轻吻我的唇角,而后饿狼一般吮吸着我的面颊、脖颈。
我恶心极了,但是我没有反抗。
忍忍就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一边动作不停,一边在口中念着“yue 儿”。
我暗嘲轻笑,我真替许临玥心寒,他口中的yue,到底是“玥”,还是“月”,只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吧。
他临走时还是带走了那副草原策马图。
照往常一样,赐了一碗避子汤药。
我甘之如饴。
他不知道,我能服用往生丹起死回生,前提是必须要服用凉药,让身子处于绝对阴冷的状态。
我还真是要感谢他呢。
3
临近年关,北燕使者应当进京了,但是我没听到任何消息。看来,今年楚阙并不打算让我与北燕使者见面。
自从进了皇宫这座牢笼,日子便过的慢下来,上次见北燕人,仿佛是在几百年以前。
而我筹谋的事情,今年必须要见到可以传信的人。
奈何皇宫的城墙太厚太高、冰凉刺骨,我只是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而秦诗月的到来,敛了我的所有光芒。
楚阙不再正眼瞧我,他让我忘却北燕,是他在逃避。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自从上次楚阙来过以后,他便下令,我可以自由走动。
我聚精会神地攥着刻笔,在木匣上雕刻着花纹。许久之后,花纹算是完成了,我放下了捧在手中的木匣,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上次阿乔为了我的那副草原策马图,被杖责五十,现在仍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阿乔身体很好,是母后从一众人中挑选出来的,并且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她从小陪我一块长大,我们形影不离。
倘若换成别人,这五十大板,定是要了命。
我打算亲自去趟太医院,为阿乔讨些上好的药材,我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
在我路过后花园时,我碰到了秦诗月。
我转头便走,并不想与她有什么交集,可她却叫住了我。
“知道阙哥哥为什么宠幸你之后,会赐给你避子汤吗?”秦诗月掩面而笑,“那是因为,你只是一个玩物。”
“你不会还当自己是北燕的公主,是大昭的贵妃吧?要不是因为你,你的父王母后想必也不会死吧,而你呢,只是北燕认罪的一个工具,一个物件,就算来了大昭,你也只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物件。”
“你项上戴的什么?拿给我看看。”
我抬眸,用冷冽的目光紧盯着她。
我披着许临玥的皮苟延残喘了太久,都快要忘了我原本的模样。
我原本就是这样,是北燕的恶狼。
我收敛利爪,我太久没有杀过人了。
秦诗月有些害怕,或许她也没有想到,怯懦可欺的我会露出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阙哥哥,救我!”
楚阙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他一把馋住秦诗月。
“阙哥哥,我不过是见姐姐佩戴的狼牙有些新奇,想要看一眼罢了,姐姐不肯,还要将我推进池塘……”
“不过就是一个狼牙,诗月想看,你给她便是。”楚阙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早就忘了,这是七年前,他为了争得父王同意求娶我,独自搏击野狼,取下的狼牙。
那时的他身受重伤,用无比炽热的目光笑着看我,我伸手接过了沾满鲜血的狼牙,清洗了许久,才将狼牙洗净。
他上气不接下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俯首在我身前,轻声道:“玥儿,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全族上下皆赞叹,这位驸马虽是大昭人,却很有我们北燕人的血性,是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自是配得上北燕最受宠的小公主。
父王也展了展锁在一起的眉头,道了声好。
只是往事如烟,所有的美好皆为泡影。
我为楚阙开启了一条通往无人之巅的捷径。
而为他奠基道路的,是我族人的尸骨。
他只需要付出,红唇白齿拨弄间那见血的谎言。
多么划算的买卖。
我自嘲地笑了笑,顺手摘下了狼牙,“想要吗?”
旋即,我手一挥,将狼牙扔进了池塘。
“你!你……”秦诗月想说些什么,却被噎住了,毕竟她还要在楚阙面前扮演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放肆!”楚阙有些吹鼻子瞪眼。
我并不关心楚阙说了什么,“对了,我还没帮诗月达成夙愿呢。”
趁秦诗月不备,从她背后踹了一脚,她人一下扎进了池塘。
池塘的冰很薄,水却刺骨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