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道士,闯过北,走过阴。
一日上山除妖,救了当朝天子的命。
他却是狐妖。
1
萧则是我在长生山救回的狐妖。
说来惭愧,他躺在树下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没看出这模样俊俏的少年竟是道行不浅的狐妖。
彼时他重伤昏迷,我用木板和麻绳做了简易工具,沿山路拖着他艰难前行。
山路颠簸颇重,他半醒时,幽幽道:「朕是天子,你若救了朕,等朕回去,定赏赐你黄金万两。」
我丢了绳,颤巍巍道:「多少?」
他只重复两遍:「朕是天子。」,然后又不省人事了。
我在心中默念了三十遍「黄金万两」,为了避开碎石子不惜绕路走。
然而,我却发现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
我拖着他走了三日,再重的伤也该醒了,要是醒不来也该死了。
而且,这俊俏少年身上怎么一股子狐臭味?
腰间符纸隐隐发动。
猛得回头,身后的木板上已然空空如也。
黄金万两就这么在我面前不翼而飞了,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这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妖千年修成人形,所以他已经一千岁了?
我拖着伤心木板往前挪,天快黑时,被一伙强盗盯上了。
领头的是一个胡子拉碴骑黑马的独眼儿,腰间别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非要抢我做他的压寨夫人。
情急之下我大声喊道:「我是皇帝的女人,谁敢碰我!」
「小娘子,你就从了吧,我彪大人虽粗,你跟我回去,我肯定把你当仙女儿一样供起来。」他大笑两声,显然是不信我的说法。
「皇帝就在长生山,我这木板就是用来拖他的。」我指了指地上,「这一路都有痕迹,不信你们去看看。」
独眼儿啐了一口吐沫,骂道:「还做你娘的美梦呢?兄弟们,拖走,带回去好好乐呵乐呵。」
2
我双手被绑着绳子,拖在独眼儿的马后面。
山路上铺满尖锐的石子,身体被擦伤,空气中血液的腥甜混着尘土一起扑满鼻腔,我大声哭喊:「救命!萧则,救命啊!」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但是他真的来了。
一只白狐从丛林里蹿出,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已经扑上来咬断了黑马的脖子。
独眼儿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开启了骂娘模式,随即被白狐尖利的兽爪撕烂了嘴。
有人喊着「大老」,有人喊着「小娘子」,还有人喊「捉狐狸」。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他并不恋战,咬断了马腿,把我从地上捞起来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我被带到了一处山洞里,山洞虽小却不失考究,热气充盈,隐有春意。
白狐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忽地化为人形。
他背对着我,只露出颀长的背脊。
我吞了吞口水,转头望向山洞出口处的夜色。
他语气颇有不满:「看什么?把你的外袍脱下来给我。」
我撇了撇嘴,我又没看他。
见我不动,他略微侧过了脸,我看见他说话时的喉结滚动:「怎么,你不愿意?」
话音刚落,他赤条条地站了起来,我急忙用手捂住眼睛脸朝下趴了下去。
「你你你,你别过来!」
一阵窸窣后,我听见他十分欠揍的声音:「你这小道士,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我抬头,见他上下各披了一件兽皮,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和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3
他很是疲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躺在兽皮堆起的床上睡熟了。
我手上的绳子还没解开,另一头拴着一只马腿。
送佛送到西,这人…这狐狸!他到底懂不懂啊?
我愤恨地盯了一会儿他熟睡的背影,忍住了画道符贴上去的冲动。
毕竟还在山洞里,难保他不反抗。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不知何时还躺上了他的大床。
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昨晚他应该没有趁人之危吧?
思锁着,烤鸡腿香喷喷的味道吸引了我的脚步。
山洞外,他手里举着一只烤鸡,和煦地回了头。
「过来。先吃点东西,这样有利于伤口恢复。」
我走到火堆旁坐下,矜持着没动手。
他把烤鸡分了我一半,吃完了自己的鸡腿,又来掰我的。
我急道:「你吃错了,这是我的。」
他手下动作一顿,灿灿收回了手:「我只是看你不动,想帮你掰开而已。」
我登时为自己的小气羞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我虽救了你,并不图你报答,吃完了就各走各的吧。」
可我图他报答啊,天子金口玉言,说好了黄金万两,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都不行。
「不行。」我飞快反驳道:「小女子一个人怕是出不去。」
4
他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后来他多次想要甩掉我,但都没有得逞。
除了黄金万两,他还是个狐妖。
而我是个道士。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能轻易放他走。
我救了他,若他为祸人间,我就是助纣为虐的罪人。
最后他无奈道:「想跟着便跟着吧,只是在我身边更加不安全。」
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向我证明了此言不虚,一路上他就像个活靶子,各路高手紧追不舍。
他是皇帝,可是就连官兵也在搜捕他,何以寡助至此。
连我都有点心疼。
可无论何种情况,他都没有抛下我。
好几次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受伤。
他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狐妖。
值得一提的是,路上竟有道士。
看来他的身份并不全然是秘密。
至少还有其他人也知道他是狐妖。
好在那道士学艺不精,轻易便被我甩开了。
为了躲避追杀,我们有时穿过村庄。
鸭凫水,杨柳依。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那些时光单纯,纤尘不染。
在数次生死转圜间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我们没有任何身份,没有高低贵贱、人妖殊途,纯粹是知交。
至于其他情愫,我承认,大概也有一些吧。
5
回宫当日走玉阶,他也带着我。
金殿内气氛凝重。
新帝局促不安地坐于金座。
他进殿的步履从容,威严洛出。
新帝看起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兄长……皇……皇……陛下…饶命。」
我看不得小孩儿可怜,先一步坐上了龙椅。
他十分自然地抬手,想要礼貌地请我下去。
我默念符咒,他动弹不得,只好俯身压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抬抬你尊贵的屁股。」
我不甘示弱地投去一个「小样儿」的眼神。
旁人看来,就是萧则抓着我的手坐在金座上,耳鬓厮磨。
传闻当朝天子萧则一向不近女色,有人说他挑的很,还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
此情此景很是反常,我笑嘻嘻地去看诸臣的脸色。
一个个眼睛瞪的像铜铃,有趣得紧。
见我僵持着,他在我耳边威胁道:「想屁股开花,你就坐着。」
闻言,我当即心虚地让座,可是他手下一股力道压着我稳稳当当坐着。
今日早朝的议题,是另立新帝。
请立新帝的折子和太后懿旨都放在桌面上。
新帝已然到场。
不过萧则在此,前面的全都不作数了。
他一指我:「不如皇帝让她来做。」
众臣反对,哭天抢地声一片,其中丞相最为激动。
他终于揪起我,自己坐上金座。对着百官威严道:「肃静。」
声音不大,作用却很大,那些老头儿都闭嘴了。
「诸位爱卿讨论过了,丞相,你先说行不行。」
丞相眼神儿上挑,头发花白,脸皱得像树皮,浑身都透着乱臣贼子的气质。
「老臣死谏!定要反对……」
没等他说完,萧则摆了摆手:「那就拖下去,斩了吧。」
闻言,丞相把头磕成了古怪的节拍,口中求饶不断,也不乏威胁之词。
他掷下奏折和懿旨,冷冷道:「朕已查清,你搜刮民脂以暗中勾结朝臣,谋害朕,欲立新帝做傀儡皇帝,为的是大权尽收于你囊中,只死一次已是便宜你了。」
丞相被带走,众臣高呼陛下圣明,千秋万岁。
6
我内心十分忐忑,因为我是被他提溜着走的。
他把我带回烟雾缭绕,垂幔飘摇的寝殿。
得了空隙,我抬腿便跑。
他单手将我提起按在他腿上:「现在才跑,是不是晚了?」
我立即接道:「不晚啊,怎么会晚呢,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他的另一只大手覆盖在我后腰处,我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块臀肉已被狠狠捏住。
我吃痛,挤出几颗眼泪来。
口中含糊不清道:「我不是下来了吗,是你按着我动不了。」
「我知道啊,我就是想,谁让我是陛下。」
简直欺人太甚!
他轻挑我的下巴,语气柔情似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你要比那些大臣危险得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吧?」
他说的对,我是个道士,他是千年狐妖,他们想要他的皇位,而我想要他的命。
他说的也不对,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什么都是真的。
见我不答,他又问道:「你可相信妖也有好的?」
我又不答,妖自然也有好的,但是那样我就失去了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那时我还没发觉,我已经有点喜欢他,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腰间囊袋隐隐发动,我用手按下了。
要说妖怪心思复杂,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手下再次用力,我痛呼出声,低头在他手臂上猛咬一口。
他的语气近似调笑:「你是狗吗?不会说话,就会咬人?」
我死咬着他,沉默以待。
他引导道:「我问你话,你不能不答。」
「为什么?」我松了口,委屈问道,盯着我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两排整齐的牙印。
他轻叹了口气:「也不能反问。」
「为什么?」
「因为我是皇帝。」
我被堵的哑口无言,半晌应了一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