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天种地圣体,种什么活什么。
就算是给我一个盐缸,我也能种出这世上最美的花。
可我却用来种地。
靠着这门手艺,我救下了逃难的晋王。
可他却在长生药炼成的那天,要将我休了。
那可太好了,休了我,我就可以好好种地了。
1、
晋王府,丹室门外。
随着一声震天彻地的炸响,晋王安千颂发出癫狂一般的笑声:
“成了!咦好,我成了!”
这些年,安千颂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炉中的那丸丹药上。
他靠着我,培育出了一株株世间罕有的珍惜药草,炼制长生药。
我也靠着种什么就活什么的能耐,勉强帮晋王府维持住了生计。
如今他大事已成,我想着他总归能忙些正业了?
结果当他刚拽开丹室门,还未等到我开口,便说道:
“颜言,今日起,你便走吧,我许你自由。”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安千颂轻笑笑:
“也是,你毕竟是个长在北地荒漠的孤女,哪里听得懂什么体面话?”
“那好,我便明白些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被休了。”
2、
晋王安千颂和我是在逃荒路上认识的。
他被政敌追杀,又中了毒,看他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归西的样子,我出手救下了他。
我没有治病救人的能人,但我的天赋就是种什么活什么。
那时候的安千颂还是个少年,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对我说道:
“没用的,我的毒,只有长在黄沙中的荒狼草能解。”
“这种好物,就算是宫中也只有寥寥三株。”
我去牛棚捧了把饲料:
“你说的是这个吗?”
安千颂原本都要打起来的眼皮子忽然放出光来,连语调也拔高了几分:
“你怎么会有的?”
废话,这里是寸草不生的沙漠,这玩意多到堆成山。
一茬又一茬的,根本割不完。
全被我拿去喂牛。
牛吃了荒狼草,就能耕地,耕完了,我就能种粮食。
直到遇见安千颂,他把我带回了晋王府,就不让我种地了。
我靠着卖荒狼草赚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晋王府势大,日常开销也大,我便将这些银子悉数投了进去。
当年他救我于水火,我自然是要报答的。
安千颂在我家养好身子那天,村口的屠户聘礼就送到了。
他看上了我种什么活什么,要强娶我。
我又是个孤女,没什么依仗,一时间不知所措。
恰好这时候朝廷的虎骑赶到,在安千颂支使下,他们一刀便宰了屠户,连带着他家的狗也打了两巴掌。
我第一次见杀人,他捂着我的眼,细声安慰:
“不怕,不怕,这样的恶人,早该死了。”
安千颂将我搂在怀里,含情脉脉看着我:
“颜言,跟我走吧,此生我必不负你。”
那时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明亮,有神。
我问他:“跟你走了,有地种吗?”
我点了点头,笑的更欢喜了:“有的。”
现在呢?
乌青的眼圈盖了一层又一层,我再也看不到他那双澄澈的眸子,浑浊的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
脸上满满当当都是紫红色的疤痕。
这些都是他被丹炉的火星子溅上后留下的。
每次我都会不厌其烦为他上药,后来安千颂不耐烦了,干脆住在丹室,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我想着,他忙,这些都是应该的。
全府上下都靠着我种地把持。
3、
我并未做错什么,如今他却用了一句话就要将我赶出晋王府。
“什么?我被休了?”
我怔怔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被安千颂误以为我是贪图什么。
他冷笑笑:
“怎么?晋王府养了你那么多年,临走的时候你还想要些什么不成?”
“说吧,你是想要银子还是田宅?”
哀莫大于心死。
到底是谁在养谁,这个五谷不分的王爷是不会懂的。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要。你愿意放我走那自然最好。”我回复道。
我确实无所谓,被休去后,正好能继续种地。
“那我便再允你住两晚,毕竟离了这,想来你再也住不进这等好的府宅了。免得传出去,堕了我们王府名声。”
安千颂话音刚落,身旁下人便小声提醒道:
“王爷,裴小姐明日便来,留她在府中,怕是不合适吧?”
安千颂面露尴尬,一番抓耳挠腮后还是没拿定个主意,最后她还是改主意开口:
“那你明日一早便走吧。出去也别说我晋王府无情,我事后再给你些奇珍异宝作为补偿便是。”
我想大概是外面早有相好,所以急着赶我走了。
“嗯,可以。”我回复道。
安千颂满意点了点头:
“嗯,甚好。福伯,库房调拨一百两,给她当盘缠,毕竟夫妻一场,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
他难道真觉得体面吗?
一粒长生药,一百两,这就是晋王府的体面。
4、
从我点头答应离开晋王府的那一刻起,安千颂彻底松了口气。
所有的下人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再也不似原先那般端着,欢天喜地为安千颂张罗起了婚事。
在一阵阵奚落声中,我背着自己的碎花布包往外走去。
“这土了吧唧的主母终于要走了,她在的时候,只会种地。”
“就是啊,这哪里配得上我们王爷。”
“哎,听说新来的裴小姐是相府千金,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多发赏银?”
嗯,整个晋王府到现在,好人坏人全是我在当。
我不种地,府上就发不出工钱,所有人都得饿死。
我辛苦操持这个家,想着种些名贵药草维持生计,最后落了个配不上。
我也不是不好说话,下人家中真有急事的时候,我也会自掏腰包帮衬着。
可最后,始终没落得个好。
在这些议论声的背后,时不时还传来安千颂哇哇乱叫的声音,我不知他在着急些什么?
但终究还是跟我无关了。
天色将晚,王府上下都用了膳。
唯独我被排除在外。
我实在肚饿,便随意找了两块胡饼充饥,自己种出来的,就是香。
安千颂见我吃着东西,也不知道他哪里腾起来的怒气,自言自语着:
“没见过世面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眼看着要离开晋王府,竟连块胡饼都不放过。”
“瞧她那样,我们晋王府平日里是亏待她了不成?”
5、
夜半,我正准备休息。
安千颂踏着大步找上了我:
“笃笃笃,笃笃笃。颜言,你睡了吗?”他敲着门,尽量将声音压低,可我还是听出了些许沙哑。
我没有回应,甚至下意识连呼吸都放缓了。
“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那一百两,是否到手了?那些混人是否克扣了?”
“不劳你费心,我主母的余威还在,他们还不敢轻怠我。”
“晋王若是无事的话,便请回吧。”我回复道。
“无事,无事,只是想着你我夫妻一场,贸然将你休了,实在心感亏欠。本想着女子都爱珠宝,便想用些陛下御赐的一些物什与你置换。”
“只是给些黄白之物,怕被人说我们晋王府俗气,你将门开开,我亲手交赠给你?”
果然是管我要钱的。
回想白天时安千颂急头巴脑的模样,大概也是为了这个。
安千颂推了推,我依旧堵着门,纹丝不动。
“你想要回这百两银子便直说,少在这东拉西扯的。”
“只是置换,并非...”
安千颂话没说完,我就将一百两的银票从门缝中塞了出去。
他既然想要,我就还给他。
这等腌臜货色的银钱,还了便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推门的手顿了顿:
“我也并非白拿,我是来置换的,置换你懂吗?”
“这些珠宝,是能换千金的。”
我不耐烦,阴阳怪气说道:
“晓得了,王爷你若是没事的话,便早些回去休息吧,不日便要迎娶娇妻,可别熬坏了身子。”
6、
安千颂走了,他把手里带着的一些所谓“珠宝”放在了我厢房门口。
南海夜明珠,东岛珊瑚钗,西城的美玉...
这些货物若是真的,足以我在京都置换上三五套大院,何止千金?
可在我眼中,它们假的不能再假。
安千颂大概是觉得我只会种地,从未开过眼界,不识这等珍宝,所以为了这一百两,他用了坊间最廉价的假物来诓我。
前前后后这些玩意加起来,不过二十文。
晋王啊晋王,你说的体面,现在连一百文都不配值。
换成之前,我大概是要被他骗上一骗的,可我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世面,京都权贵认识过不少,什么稀罕物件不认识?
但他们送的都被我一一退了回去。
因为我只爱种地。
我随意一脚,便将这些破烂踩的稀烂。
至此往后,安千颂与我之间再没有半点纠葛可言。
翌日清晨,我便离了晋王府,他的那些东西,我一概没拿。
7、
我行走世间,靠着我种什么活什么的天赋养活了天下数不清的灾民。
有人劝我种些奇珍异草。
京都也好,江南也罢,普天之下不管哪里的贵人都喜欢看这些。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我都是知道的。
一株花能价值千金,仅仅是因为落日之时会绽出七彩的颜色。
一年两期,一期一炷香而已。
我若种了,天下权贵必然以我为先。
可这株花,是填不饱肚子的。
江南富庶,也只是有钱人富庶。
京都权贵无数,可墙角下每天还是有数不清饿死的人。
平民百姓嘛,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
他们种奇花,我种粮食。
株株饱满,期期丰收。
到后来谁能想到一碗面糊,能让我救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铁指神算。
他是来赶人的,村里的大哥大婶正在插秧,他就像疯了一样开始赶人。
他提着竹竿,去茅厕沾了粪便,到处乱挥。
嘴里还嚷嚷着:“要死人啦,要死人啦!”
但他身子骨弱的只是被轻轻一推,就倒了。
我拦下了大家,救了他。
他是个怪人,像奇花一样,似乎只为权贵而开。
他的卦,也只为权贵而解。
一卦三升三斗黄金。
原来不吃饭,再有能耐的人也是会饿死的。
他给穷人算卦不要钱,但他不给穷人解卦。
“穷人的命,有什么好解的?”
“得了解,左右还是个穷命。”
“不戳破,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奔头,戳破了,他们还是逃不掉。”
神算看了我半天:
“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如何?不收钱。”
他送了我一卦。
说我将来是天底下功德最大的女子。
这天下什么女子功德最大?
那自然是皇后娘娘。
我摇了摇头:
“我这辈子,我只想种地。”
神算笑而不语。
然后连带着我,一起被安千颂的人给逮走了。
再见安千颂的时候,他高坐大马,比先前年轻许多,比我当年见他的时候更加意气风发,但眼神中透出来的阴险毒辣像一把刀。
锋利,致命。
一旁马车中的女子探出头来,轻捂着鼻,打量一周,蹙眉说道:
“早就听闻铁指神算的大名,今日相府有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呵呵,既然是相爷看重,看来某人不得不走上一遭了。”神算淡笑笑。
裴小姐笑容温婉:
“神算既然应了,安郎,送这些贱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