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从成都过客到“城市主笔”

漫成都 2021-05-14 12:48:41

似乎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持续二十余年写成都,出版200万字,仍笔耕不辍;

也从来没有人,能把成都写得如他一般,别出心裁又细致入微,引典千篇却不失独到敏锐的思考;

他笔下的成都,是磅礴而富有诗意的,数千年画卷铺展开来,眼所未见耳所未闻,却能在这个时代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

他写的成都人物,抛却掉千百年来人们的刻板印象,在时代与事件中鲜活地游走,展露着人性的真实、软弱、光辉;

成都的花草树木、珍奇异兽、绝世宝藏、幽幽古墓、亭台楼阁、古今风云……都在他的笔下纵横捭阖、融会贯通,有如“百科全书”式的写作,却又不尽然;

除非不把典籍翻烂,除非不把铁鞋踏破,他不动笔;

当脑海中闪过动人的灵光,一座城的宏大叙事就这样在他笔下徐徐展开;

读他的书,你若没有气定神闲的功夫,怕是很难跟着笔者攀登思想的高峰。但若你真读进去了,定会爱不释手、大呼过瘾!

他就是蒋蓝。

蒋蓝人像速写,箫继东作

一个迷豹和梼杌的文学痴人,在前世今生的浩渺书海和芸芸众生中游走,不问前路风疏马骤,独辟出一条崭新的“蒋蓝式文学新路”。

今天我们就一起走进作家蒋蓝和他眼中的成都。

1991年,蒋蓝孤身一人,从自贡北上成都,寓居在东门街。在这个成都传统的少城区域,他满怀着新奇,一点点探寻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彼时的他恐怕很难确定,自己会和这座城产生如此深的牵连。

“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逛书摊。现在人们可能很难想象,90年代末期,九眼桥绵延几百米,全都是地摊书市。我一周大概会骑车去两次,关于成都的很多史料典籍,很大一部分是在当时积累的。”

如今的成都九眼桥,夜色璀璨

置身于中国西部的大都市里,蒋蓝深切地感受到巴尔扎克作品里常常提及的“外省人”一样的存在, 他称那时的自己为“成都过客”。

有心的过客从不将自己置身事外,既来之则安之,先从自己的活动范围去一点点了解这座城市,不失为一条妙计。

“从一开始我就对成都的街道名很好奇。明明我住的地方在成都靠西的位置,为什么叫东门街?后来我明白了,原来这里是曾经‘少城’的东门。那为什么又叫羊市街、支矶石街、商业街呢?就这样,我开始自然而然地展开了对成都的探索之路。”

这个季节的很多成都街巷,三角梅盛开

从90年代末期开始,蒋蓝开始密集地创作与成都或巴蜀有关的“思想随笔”,2000年初,他的作品即在全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到目前为止,蒋蓝已出版二十余部作品,字数总计超过200万字。 他是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四川文学奖、中国西部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得主。同时,他还是2016年中国文艺年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锦江区作协主席。

蒋蓝关于成都的创作,是极具开创性和颠覆性的。写成都的作家很多,但多集中在生活情趣方面,而像蒋蓝这样,参考大量古籍史料、使用文学田野调查实地走访、加之丰富联想推理创作而成的“思想随笔”,蒋蓝是首创。

蒋蓝

学界曾一度不知该如何给蒋蓝的文体命名,关于这一点,蒋蓝甚至都曾是迷茫的。他的作品,既不是散文、也不是论文,有说是“新散文”,更有说是“超级写作”。直到2008年,《人民文学》首开“非虚构文学”专栏,蒋蓝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写作风格应该叫“非虚构写作”。

“非虚构写作”的概念最早被西方文学界所引用,广义上是指一切以显示元素为背景的写作行为。而蒋蓝则认为,“非虚构写作”的特点之一是“呈现”,呈现什么?呈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于是,你会在蒋蓝的作品中, 看见他眼中所看到的,关于这座城市独有的诗意。而他笔下的历史人物,处处充满着对历史的温情与敬意。

一直都有“自古诗人皆到蜀”、“蜀人好文辞”一说,在蒋蓝看来,蜀人好风雅绝不只是停留在纸上,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就过着别处难见的“诗意生活”。

如何理解成都的诗意?

“我去过江浙一带很多的古镇,你会发现一个现象:古镇当然美轮美奂,那里的小院却经常是成片的,一座挨着一座,一看就是曾经的‘富人区’。但成都却不一样!成都一个达官贵人住所的隔壁,有可能是一个擦皮鞋的、拉黄包车的、要饭的。但是一墙之隔,不妨碍你晒同样的阳光、我沐浴同样的月光。你家里有钱可以种楠木,我穷就种桤木,但也能在树下泡碗茶,享受一番清凉。”

支个桌子,凑齐一桌人,找个树荫就可以打牌

这便是蒋蓝眼中的诗意成都。或许,在其著作《蜀地笔记》之中,专门一篇《成都的桤树》中的一段描写诠释得更为直观:

在我看来,成都的闲适,不是庭院幽深、曲径风荷;而是闲坐喝茶,独听雨檐琴声,白眼看鸡虫。楠木高敞,银杏肃穆,往往呵护的是高寺大宅。但寻常的、不堪做栋梁之材的桤树,俯仰之间,恰有蜀人的平常心:竹篱茅舍风光好,道院佛堂终不如。

初夏,成都府南河边的绿道

拥有一颗平常心的成都人,总是能在荒凉寻常的生活中,走出一片繁华的风景来,儿女情长自然也不例外。

风送花香。风送初凉。风送落叶。风,也可以送来阵阵鹤唳。风送幽魂。风,也可以送来抓不住的爱情。

这是蒋蓝在《锦官城笔记》书中,《大慈寺的“风送”》文章开篇的一段描写。

成都大慈寺,图/怡霏

前蜀时期的儒者侯继图,于中秋节这天独游大慈寺。凭栏观景之时,一阵风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吹到他的脚下。拿起一看,那是一首相思绝句诗。侯继图十分珍爱,便把树叶带回家珍藏起来。

五六年之后,侯继图与成都一大家闺秀任氏结为夫妻。一次,任氏偶然发现侯继图收藏的那片桐叶题诗,万分惊讶,这正是她几年前游大慈寺所题,随手放飞,没想到捡到的人居然日后成为自己的夫君!

历史上的情诗,多是顺宫墙、御河而走。 但在成都,却别出心裁,是为“风送”,足可见这座城的诗意与浪漫。

至今已有1700多年的成都大慈寺,见证过数不尽的故事。有些故事流传至今,成为旷世奇谈,有些却随风涤荡到不为人知的角落。蒋蓝却能将其敏锐捕捉,使之再次被世人津津乐道,这样的作为当然值得褒奖!

五十五载人生路,在成都生活了三十年,蒋蓝说,如今他读懂了成都的很多东西,摸到了成都的精、气、神。

他说, 成都是中国的想象之地。这一点,我们不仅可以从成都平原的第一座城池——三星堆出土的众多惊世文物中得以窥见,还有很多详实的佐证。

三星堆出土文物 图/Anyu

蒋蓝曾在《想象之象:古蜀大象踪迹》一文中,至少引用了十余部史料典籍,最终确认:古蜀有大象分布是确凿无疑的。而自秦并巴蜀之后,广开“西南夷”,人类文明开发及气候的演变,使得蜀地大象逐渐南下。而古代蜀人视大象为神灵。由于象群的远去,蜀人产生了怀念, 因而有了“想象”,这个词的初意就是表达对象、对神灵的想念。

“深处内陆的成都,依旧在时代的大浪之下产生了骄人的成果。不可否认,今天的成都人,依旧充满着太多的奇思妙想,要尽量发挥蜀人的想象力,就像纵目开天眼,站在更高的角度,方能用更广阔的视野看世界。”

三星堆出土的象牙

蒋蓝还认为, 成都是包容和自由的。从古至今,这座城市经历了多次大移民,尤其在张献忠屠川之后,文明经历了悲惨断绝。现在的成都人,几乎全是由移民构成的。

也许正因为此, 成都拥有一个伟大的消解功能。任何外来文化进入这里,不会将它立刻吞掉,而是会吸收演变,最终形成一种极为独特的文化。

因此,蒋蓝在其《历史谱系中的“巴蜀定律”》一问中不禁感叹:

这是一个由移民和本土文化对撞生存的巴蜀;这既是一个吸纳包容多民族特性的巴蜀,也是保持了各自本土根性的巴蜀……

蜀地强大的文化消解功能,似乎总能让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和谐共生。摄影/Anyu

蒋蓝笔下的成都,读来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些地名、这些人物、这些事件,生活在这座城早有耳闻,甚至司空见惯。陌生的是,人们常常会忽略掉近在咫尺的风景,当笔者向你娓娓道来之时,只如初见。

例如,蒋蓝在《成都笔记》书中,有一篇《蜀人从古足英雄》,里面讲到成都人所熟知的三个地名:衣冠庙、洗面桥、桓侯巷的来历。原来这三个地点说的就是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三兄弟。其中,衣冠庙是关羽的衣冠冢;刘备每次来祭奠关羽时,都要走到附近桥下,捧一把河水洗脸,于是那桥便叫洗面桥;“桓侯”是张飞的谥号,后人曾为张飞建立祠堂和衣冠冢,那条巷便称为“桓侯巷”。

成都著名文化地标——武侯祠

而深刻地影响过成都历史文化进程的人物:如李冰、石达开、陆游、张献忠、丁宝帧、唐友耕、骆秉章、朱自清、陈寅恪、陈子庄、李劼人……在他的笔下都有血有肉地一一呈现。

“我与成都‘相互赠予、相互保管’。成都厚重的历史文化不断地赠予我灵感和题材,不断地提示我要去关注这些历史人物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爱恨情仇。而我作为一名作家,需要用自己手中的笔书写成都,留下成都印记。”

这或许就是蒋蓝之于成都、成都之于蒋蓝的意义,也是我们写作此文的初衷。

图/怡霏

蒋蓝的血性

作者:庞惊涛

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蜀山书院山长,书评人。现为成都时代出版社副总编辑、《天府文化》杂志主编。主要研究钱锺书及其学术思想及蜀地文史。著有《啃钱齿余录》《钱锺书与天府学人》《青山流水读书声》等作品。

蒋蓝思想随笔在近十年间的孤峰独起,和他前数十年的广泛获取、强大储备以及苦心经营有很大的关系。基于他立足蜀地、摄取众域、沟通古今、联系中外的雄心与魄力,我预感未来十年的思想随笔高峰上,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以我并不热络而核心的江湖局外人的观察和体会,蒋蓝写作,如同他的DNA一样,是独一无二的,几乎不可复制。早年习武的经历,在近10年间的文学创作中,得到了看似意外、实则意料之中的反馈。身体上汇通了的任督二脉,刺激了精神上的今古汇通。因此,这也可以再次证明那句鸡汤的真理存在:没有一段经历是白费的。

由此,我们得以看到,一个武者,经由某种内在的力量,慢慢蜕变为文者,当然,这种蜕变,并非脱胎换骨式的,而是在个人际遇、气性、转折中交融、汇合,然后生长。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这当然算得上一个传奇——如同他写的陈子庄先生。这让我对有着习武经历的文人,充满了强烈的兴趣和迷恋式的崇拜。拳脚刀剑,经由某种机缘,幻化成破空有声的文字,很多年后,便砸出了“朱自清散文奖”这个巨响来,蒋蓝的这种“做到”,或许是很多人的无法“做到”。

蒋蓝文字最大的一个特质,就是充满血性。这个特质,在当下矫情、规律、自负、自恋的散文写作中,确乎是一个异数。其实,文武之间的打通,或许并不是蒋蓝之所以“做到”的一个主因。他对博杂事物析及骨血的体察和对人性鞭辟入里的解构,或许才是他通向一种现象的独特路径,他寻入桃源,一骑绝尘。这种建立在他深广的博物兴趣和独立的田野调查基础上的体察和解构,让他的血性文字开出了一朵朵炫目的奇花。《极端动物笔记》如是,《媚骨之书》亦复如是,《黄虎张献忠》如是,《踪迹史》也如是。他的这种带着武者血性的体察和解构,让那些离实蹈空的所谓散文写作者看到了“做不到”的绝望和“追不上”的懊恼,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的这条路,可能永远是专属于他的单径。

——漫成都.人物——

文字|十里

图片|除署名外,由受访者提供、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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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深度感受这座城市气质,探索真正幸福的成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