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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 力

（意）迪·布扎蒂 温承德译

无限荣耀的财政部长克劳迪奥·里奇三点半走出家门，然而在门外却怎么也找不到接送他上下班的专车。他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他实在不耐烦了，回到家里给部里打电话。

“我是里奇，”他对接线员说，“给我接秘书。”

电话里却没有回话的声音，只传来插线时发出的“喀哒”、“喀哒”声。然后，传来一个仿佛很遥远的声音：“喂！喂！"，接着一阵咯咯作响和咝咝的响声，电话便断了。

“给我接秘书处，快点！"

他又一次叫通了接线员，用命令的口吻对接线员说，而且火气越来越大。

电话里又重新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然后是总机接线员的声音：“很抱歉，秘书处没有人。”

“怎么，没有人？不可能，肯定会有人。我跟你说，快叫，快叫，我是部长……”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在白费口舌，因为听筒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一种神秘的共鸣声。对方又一次把电话挂断了。

“今天，我可遇到了无赖。”里奇骂道，恨不得马上惩罚那些失职者。于是，他快步赶出家门，急匆匆地走到附近的一个广场的出租汽车站。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向部里赶去。

财政部的前面是一个花园，边缘围有栏杆。大门的拱门前站着一个警察，拦住了部长乘坐的出租车。

"这里禁止私人车入内！”警察不容申辩地说。

里奇将头从车窗伸出来，"滚！滚！这是什么规矩？我是部长。”

这时，走过来一个士官，可能是值班长官，"请原谅，您是谁？您刚才说什么来着？部长阁下一个小时以前就进去了。"

“去你的。"里奇提高了嗓门，吼道，"你们怎么连你们的部长都不认识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过你们的部长吗？快，快！快躲开。”

那个值班士官还在坚持：“部长有专车，我从来没有见他坐出租车……"

“今天，我的专车没有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突然意识到，我真是疯了，跟他们废什么话。

这时候，警卫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长官，向他嘀咕了几句：也许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好吧，"值班长官哼了一声，努了一下嘴巴，说，“去吧。"

出租车穿过花园，开了进去。正门旁边有一个小门。许多人排着长队通过小门往里走，里奇每天早晨都会看到这长队，然而只有今天，他才第一次停一会儿观察着蠕动的人群，心里萌生了一丝好奇又不是滋味的感觉。好在今天天气晴朗，人们都面带笑容。

他放走了出租车，向台阶走去。在门口站着一个穿绿色工作服的门卫，手里拿一根黄莲木的拐棍。他想，门卫为什么不调整一下自己的视线？为什么不向他致意？原来是新来的门卫，还蓄着一撮小胡子。

“您，请原谅，您去哪儿？"门卫移动一下脚步，用拐棍挡住了里奇的去路。

里奇失去了耐性，"怎么着，今天你们全都疯了？"他愤愤地吼叫着，"我是部长，"他用力一推，把门卫推到了门柱上，快步走了进去，一直向电梯走去。

“纳尔代拉。喂，纳尔代拉。”门卫转过身去喊叫，仿佛求救似的。门卫的头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也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您，您要去哪儿？"他大步赶到里奇的前面，问道。

里奇迎了上去，用食指使劲顶着他的前胸，说道："你，你是什么人，连你的部长都不认识了？"

这时，终于有一个里奇认识的职员走过来。跟里奇在一起，他显得很不安，脸也涨红了，一把拉住了里奇的一只胳膊，很有礼貌地把他拉到了一边。他对里奇说：“噢，博士。别急，请从这儿进去吧。您别着急，他们也是奉命这样做的。请走这儿。”他拉着里奇沿着走廊向公众使用的楼梯口走去。

“您能告诉我吗？你们到底是怎么啦？这儿发生了什么事？爆发了革命？"

那人有意躲闪，吞吞吐吐地说：“噢，博士先生（谁知道他为什么不称他部长阁下呢？），请别多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请别给添麻烦……如果您想上去的话，要从这儿上去，博士先生。”

里奇感到惊诧，但也毫无办法，沿着楼梯往上跑，脑子里乱极了，发生政变？突然罢免了我的职？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部长办公室主任拉·弗莱沃尔会给他解释这一切的。可是，楼梯却这么高，又这么陡。当爬上楼梯平台时，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楼梯来办公室。这里有一个前厅，人来人里奇从人群中大步流星地穿过去。

“拉·弗莱沃尔。”里奇大声喊，“弗莱沃尔的办公室在哪儿？你们赶快带我去找他。”

他这么一嚷，人们都惊奇地望着他。一个年老的警卫立即跑了过来。

“先生，请您不要这样大声嚷嚷。不然，我要受批评的。你如果想找头儿的话，请走这儿，跟我来请不要再喊叫了……”老警卫责备里奇，话音里没有一点刻薄的意思，仿佛是从他心里随便发出来的。

“怎么，你不认识我？我是部长啊！怎么不认识我呢？"当老警卫领着他穿过走廊和办公室的时候，里奇气喘吁吁地说。

他爬了几层，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幸好他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里。

这间办公室里摆着一些金黄色的老式家具，沿着周围的墙放着一排木椅。这里已经有六、七个人等在那里。里奇累极了，坐了下来。他心里想绝对没有必要发火，自己无论如何得控制着自己，重要的是能够见到拉·弗莱沃尔，他会立即澄清这场误会的。

没过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小伙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向等待在那里的人们中的一个做个手势，招他进去。

就这样，三个小时过去了。

最后，轮到了里奇。小伙子将他领到一间宽敞朴实的办公室里，让他坐在一个长板凳上。还没容他开口，小伙子便一句接一句对他说起来。

“拉·弗莱沃尔今天不来，别人也不会来。我也有许多急事要办。请你干脆点回答我的问题，行还是不行。这里倒有个位置，搞清洁卫生。晚上等大家都下了班，办公室空闲的时候打扫，工作量不小。工资么，二万二千里拉，外加工资补贴和生活津贴。你懂了吗？这确实是一个美差啊。”

“但，我……”里奇站起身来说。

小伙子抬起右手，使劲压了一下裁纸刀。

“我请你，我请你。”他打断了里奇的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好人儿，我有许多事急着要办，你只要回答我，干还是不干。”

“我……”里奇有些结巴。

“那么，快呀，得啦，就在这里签个字吧。"

里奇机械地在一份老长的文件上签了字。他自我劝慰：我还得耐心点，重要的是能够留下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然后一切都会摘清楚的。

小伙子按了一下电铃，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当差。

“这位先……"年轻人用手指着里奇正要说下去，忽然停下来，他本来想叫里奇“先生”，但又觉得不合适，"就是他，新来的做苦力的。你告诉他该干些什么。你给他些工具，给他件工作服。部长阁下说不定早走了，办公室里没人了，你可以叫他去打扫了。"

就这样，里奇胡乱穿了一件肥大的蓝工作服，一只手提一把扫帚，另一只手提了一只水桶和一块抹布，来到自己的部长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宽敞豪华，摆着镀金边的家具，电话，墙上挂着大地图。这一切都显示出无限的权力。

“好吧，现在我把你留在这里。”当差对他说，然后随手将大吊灯关闭，打开一只罩灯，说：“我可告诉你，把灰尘打扫干净。”他想一想，又说：“不光是灰尘，不光是灰尘，还有烟灰，我过一个钟头再来。”

里奇一个人待在这里。他立即冲向自己宽大的办公桌，桌上的办公纸完全是新的，另外桌上的文件、小册子、资料，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那些东西，笔呀、烟呀、还有笔记本，都到哪里去了？他想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但锁得死死的。

天哪，这时他感到累极了，浑身仿佛要瘫了似的；心里充满惶遽、苦涩。里奇一下子瘫坐在属于“他”的松软的沙发椅上，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中。

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并非是由于发生了革命，也不是被正常的免了职，也不是什么误会，只是自己的命运在捣鬼。为什么？往上爬的时候，道路是那么遥远又那么艰难，几乎耗费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和一切，当到达顶峰的时候，突然跌了下来，仅仅在一瞬间又滑到了年轻里开始往上爬的起点。像这样，人总是不曾想到，一旦突然受了挫折，就会感到痛苦，就会哭泣，怨天尤人。而且，不会死心，还要挣扎着再往上爬。，即使渐渐地往下跌，直到跌到最底层，按理有充分的时间考虑和思索，但是到完全醒悟时又为时太晚了。历史这样记载着：有人摔倒了，也有人往下滑，哪怕是仅仅滑下去一米，然而再也不会往上升了。

里奇被一阵猛烈的敲打给弄醒了，他也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双眼一看，先前的那个当差正拍打着他的肩膀，鄙夷地对他说

"阁下真行啊！向你道喜！怎么，睡了一小觉？"他把手放了下来，又说：“这沙发椅，舒服不？"你小子野心倒不小，你……”说罢，他发出了一阵可怕的笑声。

"噢，请原谅。”里奇温顺地哼了一声，“请原谅，请原谅。"

于是，他跪在地毯上，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沙发。为的是让部长来上班的时候，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打扫得真干净，他真能干。

摘自《魔服》（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版）

和

《世界短篇小说精品文库·意大利卷》（海峡文艺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