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向阳往前冲

脑袋装的柠檬汽水 2024-05-10 09:47:59

高一那年,家里突然多了个弟弟。

那天才刚踏进家门,我妈一脸神秘指了指我的卧室,「走路小声点,你床上躺着个崽子。」

「什么崽子?」我撒腿推门想去查看究竟。

直觉我的人生马上要变天了。

1

老旧的木架床上果然有张红毯子,里头包着个婴儿,眼皮还没睁开。

他似乎被我吓着,开始啼哭不止。

我情绪激动,「是你们从人贩子那买来的,还是偷来的?不赶紧送他走,等着我报警?」

我爸暴怒的声音随即传来,「花钱养大你,敢恐吓起老子来了?」

他抬手就给了我一耳刮子。

此前他常年在外修路,掌劲大得很。

眼泪瞬间模糊眼眶,我忍住不哭:「没错,我是吃家里饭长大。可你别忘了,都是我妈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我。你邀什么功?」

我爸常睡在工地,每年在家的时间从不超过半个月。

我都长到十五岁了,跟他还异常不亲。

我妈语气强硬,更像是在通知:「以后他就是你弟了,你不认也得认。」

我还没说什么,只见我爸气到脸色黑红,抡起墙角的扁担朝我砸来。

「狼心狗肺。不是我在外边没日没夜干活,你能有机会念高中?」

「书别念了,过完年就跟你姐进厂打工。」

我没来得及躲,肩胛骨狠狠挨了一棍,浑身疼得快散开。

我妈见我迟迟没反应,吓出尖叫,「下手可别太狠,伤了骨头可得花钱。」

眼见扁担又要落下,我打了个激灵迅速闪到门外。

身心的重创,让我失去理智愤怒嘶吼:「要留下他,我就跟你们断绝关系!」

大不了,我真不念了。

我爸瞪着的眼露着凶光,吼得比我还大声,「断就断,你以为我会在乎?」

我的人生果然毫无预兆的要变天了。

2

我出生在南方一个极度闭塞落后的村子。

上边有个姐姐,大我十二岁。

那会计划生育抓得严,讲究工人一胎,农民两胎。

我爸恰巧是有正式单位的修路工人。

为了生二胎,我妈跟着他躲躲藏藏好些年,中途还不幸流过产。

三十六岁那年,好不容易再度怀上。

跛子奶奶跟我爸都对她寄以厚望,想一举得男。

我妈想吃酸,我爸就常拉回几箱酸梨跟酸枣。

奶奶不顾左腿不方便,还专程花钱去离家远的山村问神婆。

确定我妈能往家里添个孙子,养好了一大竹笼母鸡。

孕末期我妈体重超标,得了妊娠期糖尿病。

费了快八小时还没生下我,很是危险,医生只能用剖的。

听说我一出生便啼哭声洪亮,产房护士笑着跟我爸报喜。

「王师傅,是个千金,六斤八两。」

我爸当即沉下脸说不出话,缩着手迟迟不肯来抱我。

奶奶如遭雷劈,在走廊捶胸顿足:「来福,瞧你娶的瘟神。折腾了十几年,半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这是要我们王家绝后!吃的那些鸡,还不如喂狗了。」

我爸铁青着脸抱我进了病房。

我妈刚缝好针,面色苍白如纸,看了看我的身体差点晕过去。

等她回家坐月子,奶奶干脆敷衍,只煮些蛋花汤给她喝。

还泄愤般把剩下的几只鸡宰了自个吃,吃不完硬塞给我爸。

轮到给我妈端饭,就没少冷嘲热讽。

「生不出儿子,又一身病,招呼你饭菜都便宜你了。]

「亏我到处请神,生出这么个赔钱货。」

奶奶连生两个儿子,却都没留下孙子。

骂完我妈,又骂我爸:「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外地婆死不中用。」

我爸气得摔了碗。

我妈小学毕业,二十出头从邻省嫁到我们村。

她在这没别的依靠,这更加造成她的盲从与懦弱。

月子坐到一半,家里又出了事。

我妈被妇女主任带的几个人架上车前往卫生所,当天就做了结扎手术。

从此,奶奶跟我爸更看我妈不顺眼。

我妈更是一肚子怨气。

生下我家里便断了根,我成了全家的出气筒。

饿到啼哭不止,我妈没什么奶水喂我。

我爸听着烦,买回几包劣质奶粉,一天就只冲泡几勺。

稀释的奶粉几乎成透明色,奶奶还在往我嘴里塞。

后来,村里薛支书来催着上户口。

他们随便看了看,便给我取名「王梅娣」。

薛支书眉头紧皱,「这名字,听着别扭。」

我爸狠狠剜我一眼,「谁让她命薄?身上不多长点。」

到我两个月大,跛脚奶奶抱我时没坐稳,双双从门前的石墩狠狠摔在地上。

我惊吓到大哭,奶奶也突发中风没能救回来。

她死后,我爸更认定我是个扫把星,是来家里讨债的。

3

打小我就体弱多病,上学后成了班里最瘦的孩子。

家里泥墙砌的老瓦房,特意留出个能供狗进出的洞。

有时我妈干农活忘带钥匙,就推我进洞帮她开门。

大伯经常比划着食指中指笑我,「梅娣,手腕还没我两手指头粗。」

一次我发烧到半夜,烧到双眼通红。

我妈骂骂咧咧起身:「讨债鬼,生你那会差点害我丢命,被婆婆老公骂,上辈子我欠你的。」

我难受到哭。

骂归骂,她还是到屋后找了大伯,连夜带我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医生帮我量了体温,让我张嘴。

看完,他眉头一皱:「老毛病,扁桃体肿大。经常注射青霉素对身体不好,不如带去县医院割了?」

我都记不清因为这问题发烧几次了。

针扎进屁股,我疼到直叫,是大伯抱住了我。

「手术一定很贵,她爸又很少寄钱回来,我哪来的钱?」我妈甚至没做了解,直接下了定论。

医生也不勉强。

回去的路很黑,我趴在大伯背上。

我妈在后边拿着手电照明,又一路抱怨没儿子多命苦。

在爸妈眼里,我跟我姐似乎都毫无价值。

为了让我妈看见我,从小我就静得下心念书,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

除了前桌男同学总拿班级第一,第二名基本是我。

为此,我在村里有着不错的名声。

同学大浪他妈,曾在我妈面前夸我。

「梅娣虽然是女娃,脑子可真好使。不像大浪,门门考个二三十,鼻涕泡都收拾不利索。」

我妈难得挣了面子,笑着回:「可你家大浪,能给你养老。」

见夸我的人多,她才对我稍微客气些,偶尔愿意拿几毛钱给我零花。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花一毛钱买包酸梅粉,我都能开心老半天。

七岁那年的冬天。

我爸回家过年,跟大伯聚在桌上喝酒。

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春运的画面,火车站很多人赶着回家团圆。

大伯喝了半杯聊起我。

「梅娣是块读书的料。将来考了大学,也能带你们坐火车。」

村里人大多没去过外边,觉得坐火车就很高级。

我爸放下酒杯,语气怀疑,「读得再好,长大了也得嫁人。谁知道她有没有良心?」

我妈坐在附近的矮凳上瞪我,「她敢?真那样就送她去山里。」

大人都说,送进山的孩子要么给人当童养媳,要么被弃养生死未卜。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表现得异常乖巧,「妈,我才不要去山里,长大我一定有良心。」

4

被我爸打后,我拎起书包往外跑。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原来他们一直在谋划养个儿子。

那是一天夜里,遇到村里白事做道场。

刚失去亲人的村民一阵阵哭丧,道士手里的铙钹彻夜吹打。

我单独睡实在害怕,只能去敲爸妈的门。

我在旁边小床睡得迷糊,隐隐听到我爸在说:「大荣那对双胞胎不错,他答应过继大的给我们。」

我妈立刻反对:「不成,勇子只比梅娣小一岁,认得清亲生爸妈。养了也是白养。」

我爸不耐烦,「能怎么办?躲了那么多年,还不是生出个讨债鬼?」

又受了气,我妈立马跟他闹。

「谁让你常年不着家?见我被抓去结扎,屁都不敢放一个。」

面对没有儿子的现实,爸妈的心从来就没死过。

正当往外走,我妈追上来扯住我,「你倔什么劲?最好接受你弟,闹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完全听不进去。

我爸无情的训斥,在身后回荡。

「我看她能去哪?离了这个家,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我跑到离家很远的田埂,早已饥肠辘辘,脚步却停不下来。

回头看向那幢养了我十几年的瓦房,那一刻好像没有家了。

我亲生父母,尤其是我爸,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跟我开战。

在快出村的桥头,我遇到了兰婶。

兰婶见我双眼通红,笑得不怀好意。

「梅娣怎么哭了?听说你爸妈前天领回个儿子?」

「知道不知道,你弟怎么来的?」

「你爸今年五十五了吧?没生出儿子总是不认命,一把年纪瞎折腾什么劲。」

我妈从后边追上来,气到开骂:「消息都挺灵的?我儿子怎么来的,有义务告诉你们?」

兰婶跟我妈年纪相仿,「好命」地生了三个儿子。

各个都在广东打工。

她看向我妈一脸挖苦,「心还挺宽。老公从外头带回个野种,当了现成的妈。」

「小心哪天他再领回个小老婆,把你家给占了。」

我妈气到脸色发青,硬生生说不出话。

谁让她没生出儿子受尽委屈,腰杆直不起来。

我极度难堪气愤,「不准说我妈,说我家。你有三个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

兰婶气急败坏,干脆冲我诅咒。

「死丫头,接下来有你受的。」

「家里多出个野种,爸妈就更不稀罕你了。」

5

遭遇羞辱我还要回嘴,我妈拉扯我到了旁边,「翅膀还没硬呢,想跑哪去?」

我们坐在田埂附近的竹林,母女头一次严肃地交谈。

身上的疼一阵阵的,我说话不太利索:「回学校,继续读书……」

女娃考上高中本来就不容易,何况我考的是重点。

那会我心思单纯。

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就不用跟其他女娃那样早早进厂跟嫁人。

我妈脸色透着往常的淡漠,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先拿去用着,买点跌打药。你弟的事,不要管。」

「村里人笑话你们,笑话我。也不让我管?」

毕竟我爸已经五十多,靠修路拿份苦力钱,不是什么有钱人。

顿了顿,我追问:「我总该知道孩子哪来的?」

我妈的答案,却让我无言以对。

「你管他哪来的,没偷没抢。那么多人都能养儿子,我跟你爸为什么不能?」

「要不是因为生你结扎,我能没机会自己生?」

爸妈老来得子,对两个亲生女儿没多少感情,心自然偏到了太平洋。

两人特地挑了个喜庆的日子,在家门口席开三桌给我弟办百日宴。

席间。

常年不修边幅的爸爸换了新衣,紧搂儿子招呼客人,像到达人生巅峰般神采奕奕。

我弟从毯子里露出个头,笑得天真无邪。

「来福还真是福气来得晚,这崽子连笑都像你。」

「赶紧联系王家主事让娃进族谱啊,取个响亮的名字。」

空气中,到处飘着彩虹屁。

我爸看向我弟,越发乐得合不拢嘴。

他本来不抽烟,硬是给客人安排了好几条红塔山。

偏桌的一群女亲戚,则连看都不带不多看一眼的。

外省来的姨婆跟城里的表嫂坐一起,悄悄聊起我弟。

我瑟缩在椅子上听。

姨婆思想古板,跟我爸妈一样陈腔滥调。

「他们苦了大半辈子,将来终于有儿子送终了。」

表嫂的眼神飘向我,「我看是嫌苦日子不够长,梅娣都念高一了还养儿子。」

姨婆立马不赞同:「女娃大了要嫁人,总归得靠儿子。」

我刚想说话,表嫂抢先一步。

「他们要无灾无难,养大好儿子都七老八十了。儿子娶老婆还得出彩礼,能不能靠上不好说。」

「梅娣可就不一样。等考上大学能挣钱,没准还跟着享福。」

她心疼我,劝我多吃饭长结实,别怪爸妈。

寥寥几句,让我越发不是滋味。

自从有了弟弟,身边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

不久我妈走过来,姨婆又开始八卦我弟的来历。

我妈上桌音量极低,「山里一个没结婚的女人生下来不要的,给点钱打发了。」

姨婆好像在听家常便饭,「估计是怕带着个拖油瓶,往后不好嫁人。」

那会村里很多夫妻超生躲计划生育,女多男少,弃养女婴的事经常发生。

弃养男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可能这就是我弟的命,生下来就被亲妈丢弃。

他跟我一样没得选。

6

不知道我爸得罪了谁,很快就有人把他养儿子的事捅到了单位。

麻烦跟着上门。

单位派人到家里来核实后,我爸被开除了。

原本他还想再撑几年,靠退休金养老,养儿子。

这下直接没了盼头。

短短几天,他急到头发花白一片,面容比常年饱受风吹日晒还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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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装的柠檬汽水

简介:偶尔写文发文,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