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人生状态的一次精神画像

辽沈晚报 2024-12-15 06:31:30

□张志忠

艾玛的长篇小说《观相山》篇幅不长,小说常规中所要求的冲突矛盾不激烈,不过是中年夫妇邵瑾与范松涛日常生活中截取的一段时光。一个经过二度组合的家庭,可以说是儿女双全,而且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女儿得慧在学习金银首饰设计,儿子得安在部队当通信兵,各自都有努力的方向和目标,不用父母亲多操心。邵瑾在一家社科院所属的杂志社做副主编,工作兢兢业业,生活波澜不惊。范松波除了学校的教学工作,还做一些校外辅导,赚一些外快,贴补家用,为自己和女儿得慧的两套住房还房贷。小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住在青岛地标观相山(即现实中的观象山)山后,工作之余,悠闲地喝一杯青岛鲜啤,在山前观海、山后散步,过着小有近忧鲜有远虑的自在生活。

读到这里,我忽然有所领悟,从作品的气象到人物的命名都是向内的,小日子、小格局。洋洋大观,气象万千,可是大观已故,只有小观还在精神困顿中委曲求生。范松波有个已故堂弟叫范松涛,在作品中,松涛寻求的是灵魂的救赎,曾经走向苍茫的远方,而松涛已逝;松波陷入的是现实的忧思,直接关联到现实中的两大难题,教育与住房。高中数学教师尽职尽力,还在课外帮助一些学生补数学课,为了偿还房贷而奔波。相对于学姐程凌云的“志在凌云”,邵瑾可阐释的内涵较为有限,她没有像程凌云那样凌虚高蹈,嫁给范松波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给范松涛的遗腹子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在《观相山》中,邵瑾半是调侃半是自叹道:“我看也就我们需要好好认识自己,不够格思考一切的……”“认识你自己”是苏格拉底的名言,思考一切则源自马克思。把两者整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合格的文化人。两者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关系,为什么邵瑾会回退到自我认识的立场呢?

范松波在作品中身影活跃的年度,正是行将50岁之际,时日尚早,邵瑾就在精心盘算如何给范松波贺寿。范松波即将进入知天命之年,但作家从邵瑾的角度谈论给范松波庆贺生日,生日成为邵瑾回望她与范松波成家以来走过的诸多沟沟坎坎、往事烟云的契机,也成为总结各自人生经验的时间节点。邵瑾和范松波因彼此的需要而走到一起,组合为一个新的家庭,在寻常岁月中忙于大大小小的家庭事务,情感日渐融洽,爱意愈演愈浓,成为一对模范夫妻,把自己活成了不打折扣的“好男人”“好女人”。他们谨小慎微地维护着彼此的情感和物质需要,规规矩矩在切实可行的人生之路上行走,在作品中,连一次争吵翻脸的杯水波澜都不曾出现。

但是,当下的小日子的安稳静好,逃不脱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的拨弄。程凌云和她的家人以及在贫困中生长的父子两代人、范松涛及其父母、范松波前妻老曹为了读书的学费跪在父亲面前苦求而不得,还有大观为看望范松涛意外地遭遇车祸身亡的悲剧……过往的一切,造成邵瑾和范松波的心灵创伤,怎样能够在漫长的时光中舔舐伤口、平复剧痛呢?虽然说沉重往事成因复杂,并非邵瑾和范松波之责,但是,亲人离去的痛苦,往事如烟的迷离,却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这也是他们接近天命的一大障碍。

眼下风平浪静的小日子,旧时难以抚平的大创痛,形成两个反差强烈的版块。怎样处理二者的关系,需要高超的技巧,以及更深奥的生活哲学作为后盾。

《观相山》的封面上印着一句话,可以成为我们解读作品的引语:“从没有不合理的生活,只有不被理解的人生。”理解了人生,也就理解了曾经被视作天书一样难读的理论。邵瑾和程凌云有这样一段对话:“邵瑾‘嗯’了一声,又问你有没有觉得,以前那些令人头疼的书,哈耶克也好凯恩斯也好,如今读着都好像变得好懂了?程凌云说,那当然,有生活做注解了嘛,要不这些年岂不是白活。”

柴米油盐,喝青啤,洗海澡,为仍然处于青春期的儿女牵挂在心,和幸运的或者不幸的朋友交往,都是生活的常态。那些个人记忆中的惨烈伤怀才是意外,是偶然,是可以逐渐理解、逐渐释怀的。与之相应地,在情节和细节的书写中,那些有可能陡起波澜和具有强烈破坏性的桥段,都被切成碎片,在日常生活之水中浸润缓释,失去了应有的整体冲击力。

理解了生活,就原谅了人生。始终缺席的范松涛的自杀之谜,是邵瑾心中的一大痛点,更是一大疑点。难以割舍的恋人断情辞世,令人刻骨铭心,其中是否有邵瑾自己的一份责任,更是难以排解。范松涛的死因一口气说起来,足以惊心动魄,分别在作品中的几处,就将其爆炸性切割成最小的板块,然后又被裹挟在当下生活的流涌中,稍纵即逝。更为重要的是,邵瑾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对自我的谴责可以做尽可能地排除,而归因于现实世界曾经的冷酷与积贫。

与经历过新中国成立初期岁月的“50后”“60后”作家,以及出生和成长于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时代的“80后”“90后”作家相比,“70后”作家曾经被描述为“尴尬”的一代,他们的代际标识含混不清,难以做出明晰的自我刻画。我想,艾玛的《观相山》可以视为是一种对于“70后”人生状态的精神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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