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被诊出喜脉,就被赐了一碗打胎药。
可我连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敢说。
毕竟身为嫔妃,未承宠便有了身孕,说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只一碗打胎药,我应该感恩戴德了。
01
药效发挥作用的时候,我只觉得疼,那种锥心的,入骨的疼。
我甚至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从我的身体里离去。
那是我刚刚足月的孩儿。
可我甚至不敢为他说一句话。
身为嫔妃,未承宠便有了身孕,说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只一碗打胎药,这已经是不可奢望的恩泽了。
我怪不了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恨我没有早点发现。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烟儿说沈宴守了我一夜。
是我对不起他。
我先是笑,后面又忍不住想哭,许是将眼泪逼回去的样子太难看,烟儿蹲下来握住我的手: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我不该哭的,该哭的人不是我。
沈与都没哭,我哪有资格。
有风将窗户吹得吱吱作响,连带着桌上的绣棚都滚落到地上。
上面的图案是两只鸳鸯。
我答应沈与等他回来,亲手给他戴上的,可我太慢了,我总想着秀得好一些,再好一些,这样被人看见也不至于嘲笑他一介粗人,还戴这些小家子的玩意。
可竟是等到他回来了,都还没完成。
我太没用了,就像早知今日之结局,我亦无法改变。
风里带着些桂花的香气,我想起三天前,看见满树桂花时不经意说了一句,要是能做成桂花糕就好了。
晚上李公公给我送来桂花糕,特地交代是沈宴听我说想吃才弄来的。
我打趣说,不过随口一说,他怎么会知晓。
李公公回我:“这皇宫是陛下的皇宫,又有什么事情是陛下不知道的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手里的桂花糕悉数落地。
这皇宫虽大,可又有什么事情是沈宴不知道的呢?
我揣着不安的心慌张了一天又一天,沈宴似乎与往常一样,只有空时来我宫里坐坐。
就在我以为,他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前朝传来消息,边境来犯,沈与出征。
边界战事刚平,又怎么会这么快起冲突?
沈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故意让他刚回来,又去。
此去,怕是再无回来的可能。
我难得主动去找沈宴,进门之时李公公还提醒我:
“陛下今日心情欠佳,娘娘若是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妨就先回去。”
可有希望总比没有好,我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求他:
“放了他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们好好在一起。”
“只要他活着,别的什么都不要,好不好?”
“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以前还救过你呢?”
我不该喜欢他的,都是我的错。
我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我感觉沈宴就要动摇了,直到我因为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直到太医诊出我有了身孕,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道着: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像是一把把刀插在我身上,也插在沈宴身上。
沈宴的确常来我宫里,却从未有过别的举动,哪怕是同床共枕,他也未曾动过那些心思。
如果刚开始,我还可以假装沈宴不知道,那如今就是把事实摆在他面前,再无扭转的余地。
沈与要是再也回不来,这就是他唯一的骨肉。
从头到尾,我没敢为他辩驳一句。
02
眼泪终于在手抚上平坦小腹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或许能有办法将他留下的。
是我害了他。
也是我害了沈与。
他好不容易靠着一身军功,才让先皇看见了他这个儿子。
哪怕被封了将军,他依旧那般低调,好似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没有人会记得的皇子,不让人觉察一丝危险。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却唯独在爱我这件事上从不吝啬。
哪怕我们都心知肚明,太傅嫡女,永成侯府的外孙女,注定是要被捆绑在后位上的。
皇权之下,由不得人愿不愿意。
“娘娘。”烟儿唤回我的思绪:“出征宴,您还去吗?”
“去。”
当然要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见面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
他已经有太多理由要恨我,我不想再多一个。
准备得仓促,来的人却是不少,应该也想来看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我与沈宴最后一个到场,众人从位置上起来跪下,高声道着吾皇万岁。
一如沈宴登基那天,群臣朝拜。
沈宴落坐,说些场面话。
我朝右前方正好能看见沈与,他坐的端正,目光却有些空洞,紧盯着手里的酒。
终于沈宴问到他上次立功的奖赏还未提,既然马上要走不如趁这个机会,他眼里才有了神,放了酒杯起身到殿前单膝跪下:
“臣前几日去永成侯府,侯爷说好久没见着外孙女,甚是思念,不如就请皇兄让臣弟护送皇后娘娘回去一趟,也好解侯爷相思之苦。”
我自小在外祖父家长大不错,外祖父想我也不错,但让沈与送我回去,便不得不让人多想。
众臣屏气凝神,细细瞧着上位者的脸色。
我趁机伸手握住沈宴放在桌下的手,上面的牙印还未消,是打胎药发挥作用时,我忍不住疼咬的。
我抓的那样紧,好像我只要抓得够紧,他就会答应一样。
终于,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了,他突然将另一手放到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似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你倒是孝顺,朕,准了。”
话落,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他顺势将我的手握在手里,把玩着我的指关节。
沈与是我外祖父亲自带出来的,外祖父在战场上打了一辈子仗,要说最令他骄傲的,还是沈与,少年成名,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秋日风大,沈宴特地让人给马车上添了些毯子,才送我上了马车。
“若不是朕实在走不开,理应与你一同前去拜见永成侯的。”
“不过,既是七弟护送,朕也放心。”
沈北上了马,我也不多说,只回他:“陛下放心,臣妾,过两日便回来。”
沈北出征在急,怕是刚将我送至永成侯府,又得快马加鞭去前线与大军汇合。
马车比不得宫里轿撵,一路不少颠簸,带着我行程也快不起来,每逢客栈必要停下来休息。
“娘娘放心休息,臣在外守着。”今日客栈有些偏,也难怪沈与不放心。
“好。”
床斜对着门,我正好能看见他的背影,很难想象如此瘦弱的身子,是怎么成为战场之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可若不是做这大将军,他早该死在冷宫没有碳火的冬天,成为没有人会记得一缕亡魂。
03
我是被一阵刀剑相击的声响吵醒的,来人不多,却个个身姿矫健,除了沈与外,其他人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但胜在我们人多。
“保护好娘娘!”是沈与。
但也正是这一句,好像更加激怒了来人,手上的动作更加凌厉。
这分明是冲我来的!
沈宴登基明里暗里解决了不少人,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也不少无辜之辈。
我难得出了宫,倒是个寻仇的好机会。
“沈将军还要效忠吗?如今皇室血脉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不知沈将军的效忠能否让沈将军多活些时候?”
到底是沈与,几番下来占了上风,将前来的刺客尽数控制。
许是见沈与有了些动容,刺客也更加口无遮拦:“谁人不知将军心仪洛小姐,还不是被宫里一道圣旨入了宫,我看她这皇后倒是当得自在,却又将你置于何处!”
“娘娘入宫为的是江山社稷,岂是儿女情长可以比拟。”我站在楼上,沈与的身影看起来小小的,说话却铿锵有力。
打斗了半天,刺客到底是连我身都没有近。
沈与放了话,若再有下次绝不手下留情,放了他们离开,又才转身上楼。
“扰了娘娘休息。”他拱手,像是赔罪。
手上沾了些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刺客的。
他这般礼数周全的模样,倒让我有些怀疑一月前那场庆功宴后闯入后宫,与我耳鬓厮磨的人不是他。
或许他自己也未曾想过,如此循规蹈矩的他,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无妨,将军来我房里拿些伤药吧。”我伸手扶他,指尖沾上的鲜血温热。
他瞟了一眼下方数人,低着头未动,我也跟着看了一眼,沈宴肯定是会派人跟着的。
“本宫只是怕将士们受伤,误了前线大事,本宫房里的药都是太医院精心准备,应该好用些。”他既要避嫌,我也遂他的愿。
他犹豫片刻,还是跟我进了屋,沈宴应是提前有预料,给我备了不少药,我很快将他手臂上的伤包扎好,才让他带着药箱出去。
我刚喝了打胎药,未来得及好好休息,又如此奔波,昨夜又受了惊,难免有些不适。
烟儿见我手撑在腹部,也明白了七八分,可眼下还要穿过这片山林,才能正式到达永州。
“沈将军,娘娘她...”烟儿一语未了,我已经从座位上摔下来,好在下面垫了些毯子,声响虽大,但没有大碍。
倒是腹部的疼格外强烈。
沈与掀了车帘查看的时候,我已是满头大汗。
“怎么会这样?”这话是问烟儿。
“娘娘她,她出宫前刚喝了打胎药,恐是着了凉。”烟儿结巴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感觉沈与手里的拳头缩紧,随即将座位上的毯子裹在我身上,抱我上了马,“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马车不得不走大路,要绕许多,而今他骑马,直接走山路,路程少了一半,况且他骑马一向稳,我竟觉得比在马车里更好受些。
如此三天的行程硬是被他一天就赶到了。
04
悠悠转醒已经是晚上,外祖父守在我身边,见我醒了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我也顾不得身上的痛,起身往他怀里钻。
“我们疏疏受苦了。”他一边轻拍着我的背部,一边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都是外祖父不好,都是外祖父不好!”
沈与端着药进来,我正哭得像个泪人,自入了宫,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放肆哭过了。
陛下安好,国无大丧,嫔妃无故大哭,乃大不敬之罪。
外祖父替我垫好靠背,又才起身对着沈与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迈步出去。
沈宴的人被甩在路上,这里又是永成侯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过来替我掖好被角,一勺一勺喂药给我。
好苦,跟打胎药一样苦。
我目光死死落在他身上,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从一开始,这就是死局。
“是因为我,对不对?”一碗药见底,他才开口,虽是疑问,但却没有想从我这里拿答案。
“我早知道你是内定的皇后,我不该喜欢你的。”
“那日我…都怪我,我一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竟将你至于如此境地。”
他说话断断续续,似极力克制心中的愧疚。
情爱由心,哪能是想不喜欢就不喜欢的。
我伸手抚上他因为极度隐忍而冒起的青筋:“不怪你,是我,是我没有早点发现,如果我早点发现,或许可以留下他的。”
他借机握住我的手,稍用力就将我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