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创作是从演出开始,人物在每场演出中不断细化,不断完善。加油!”
——2023年5月12日于上海文化广场
“进入第三场演出,气韵和顺许多,节奏也流畅,在唱和表演上都有新的理解,新的调整,新的表现。相信随着不断演出,对角色刻画越来越深入,角色与自我成为自然一体。继续努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2023年5月13日于上海文化广场
“自演出以来,有不同反响。梅耶荷德观点,一部剧,都说好,未必真好。反之,一部剧,都说不好,未必真差。观点不同,甚至有争议,这可能是部好剧。我之所以引用这段话,旨在,无论怎样的反响,都不要受影响,坚持并自信,按排练的要求进行人物刻画。《哈姆雷特》自有不同的气质样貌和高贵的格调。”
——2023年5月14日于上海文化广场
以上三段文字,摘自导演徐俊的笔记。5月11日起,原创音乐剧《哈姆雷特》在上海文化广场连演10场,徐俊每晚都会写下导演笔记,条分缕析地指出当晚演出存在的问题,分享给演员们。长长的问题清单后,总少不了一段鼓励的话。
徐俊导演的上一部音乐剧《赵氏孤儿》迄今演了91场,他写了80多场导演笔记,写到后面,他发现,笔记变得越来越短,作品越来越接近他心中的模样。他说:“导演是演员的镜子,我得始终照着他们,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优点和缺点,看到未来的可能性。”
5月17日是音乐剧演员朱芾的第一场《哈姆雷特》,演出前,徐俊在跟她沟通细节
5月17日是音乐剧《哈姆雷特》的第6场,演出前,我们在上海文化广场后台专访了导演徐俊。6月至11月,《哈姆雷特》将在全国各地完成50多场演出,徐俊的导演笔记还将继续写下去。
当哈姆雷特穿上东方的色彩
上观新闻:在《赵氏孤儿》获得票房和口碑双丰收后,《哈姆雷特》如何突破?
徐俊:我认为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作品,但我觉得,《哈姆雷特》难度要比《赵氏孤儿》高得多。现在很多观众觉得看第一遍不够,因为信息量太大了。《赵氏孤儿》是我们中国自己的故事,故事的情节和线索也比较清晰,而《哈姆雷特》更复杂更深刻,需要观众潜下心来慢慢去体悟。所以有看过3遍4遍的观众,觉得越看越有味道。因为《哈姆雷特》里的人文与哲思,是需要慢慢品的。
上观新闻:《哈姆雷特》首演之后,角色的服饰引起了讨论和争议,因为它更偏向东方的美学。为什么要让哈姆雷特穿上东方的色彩?
徐俊:以往在中国舞台上演外国经典,戴上假头套,画个蓝眼睛,服装也是高度复刻,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众的审美发生了变化,即使是在国外演莎士比亚的作品,服饰也常常是当代的,或者古典与当代的结合,拉近与观众的距离。
张叔平老师设计的服装,一定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人物造型上索性跟西方产生反差。
《赵氏孤儿》的服装是超现实的,他用了杜邦纸,有一种肌理感、几何感,达成延伸和扩张。这次《哈姆雷特》里,张叔平老师用了麻的材质,很挺括,某种程度跟西方礼服很像,但从局部去看,还是东方的美学与色彩。
穿上这样的服装,演员也不会刻意说我在演一个外国人,这让表演更加自然。有的观众会觉得,你们不像外国人,其实就是没有突破以往的框架,但也有很多观众看了以后觉得很中国,很别致。
《哈姆雷特》里中西融合的服饰
上观新闻:从沪剧演员转型成导演,传统戏曲的功底对您把握音乐剧有帮助吗?
徐俊:有很大的帮助。戏曲有表演,有演唱,讲究形体美,也讲究节奏感和韵律,让我做音乐剧的时候很容易上手。更重要的是,戏曲里呈现的中国传统写意美学,给了我很多的滋养。我认为,如果在我们中国的原创音乐剧中融入这种传统写意美学,很有可能会建立起我们独特的中国音乐剧风格。
上观新闻:《犹太人在上海》曾在美国纽约与以色列上演,《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未来有机会去往国际舞台吗?
徐俊:我们一直在努力。严格意义上讲,《赵氏孤儿》是第一部传入西方的中国戏剧,在欧洲已经演了300年,各种版本,长演不衰。2012年,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赵氏孤儿》在英国的演出十分轰动,他们也希望我们把《赵氏孤儿》带到英国。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赵氏孤儿》《哈姆雷特》都能走向世界舞台。
导演徐俊、作曲金培达和演员朱芾
克劳狄斯成为解读《哈姆雷特》的新视角
上观新闻:这一版《哈姆雷特》,哈姆雷特和克劳狄斯“双男主”的设定很有看点,为什么这么设计?
父亲的亡魂
徐俊:《哈姆雷特》一般聚焦哈姆雷特的彷徨、犹豫、复仇、纠结。但克劳狄斯其实是一条隐秘的主线,它如同一个强有力的漩涡,会把所有的东西卷进去,这也是我们这次解读《哈姆雷特》的新视角。
郑棋元扮演的克劳狄斯
上观新闻:请评价一下郑棋元演的克劳狄斯和金圣权演的哈姆雷特?
徐俊:从《赵氏孤儿》到《哈姆雷特》,郑棋元一中一西、一正一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很过瘾。他一开始对克劳狄斯这个角色还是有些犹豫的。他之前演了18部原创音乐剧了,全都是正面角色,这是第一次演反派。通过扎实的排练,他身上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久而久之,到了台上,就建立起完全的信心。郑棋元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演出前,音乐剧演员郑棋元在台上
金圣权还很年轻,但他的哈姆雷特完成度很高,因为金培达老师的音乐难度很大,全是“大歌”,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可能是第一次完成如此大体量的演唱和表演。而且我对他的表演要求非常高,我希望他在台上有一种雕塑感,连拿剑的角度都要精确。他非常认真,自己做笔记,反复练习。我觉得他进步非常大,每场都在提高。
金圣权扮演的哈姆雷特
上观新闻:明星演舞台剧成为一种趋势,您的作品曾找过胡歌、明道、薛佳凝等影视明星来演,如何让他们快速适应舞台?
徐俊:胡歌、薛佳凝本就是话剧舞台出身的,他们在舞台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明道恰恰相反,他是第一次,充满新鲜感,觉得很刺激。我不会拿演员来做“实验”,那是浪费时间。我需要非常清楚地告诉演员场面怎么调度,在场面的调度中,我让他们对角色有自己的认识,也有他们的发挥。
我觉得戏剧舞台应该是开放的,尤其是音乐剧,很多好莱坞的大腕儿,终极梦想也是出现在戏剧舞台上,因为这是真正考验戏剧功力的地方,他们对舞台充满敬畏之心。很多观众可能是冲着某一个明星来的,但看了演出,可能会因此爱上音乐剧,这就产生了转化。
余思冉扮演的奥菲莉娅
真正的好作品里,总是充满爱与泪水
上观新闻:您一开始是导演话剧,为什么会踏上音乐剧之路?
徐俊:我在上戏读研究生的时候,除了暑假寒假之外,还有一个春假。我就利用这三个假期到英国、美国看音乐剧,看了好几年。那时候,中国还没有今天这样的音乐剧面貌,但我觉得有朝一日,这一艺术形式一定会在中国有市场。
我导演的话剧《永远的尹雪艳》,其中也有一些歌舞场面。因为这部戏,我们的老院长荣广润相信我能驾驭音乐剧作品,于是他拿出酝酿已久的一个题材——《犹太人在上海》。我就此走上音乐剧的道路,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悬挂在舞台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上观新闻:一步步走过来,您觉得目前中国音乐剧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徐俊:我觉得最大的困境其实在于我们自身。音乐剧领域需要大量人才,包括有影响力的演员,有实力的幕后,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要倾力于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创作。
音乐剧传入中国30年了,我觉得以往这种简单的模仿复刻环节可以告一段落了。如果一直在复刻,出发点不是创作,而是为了短期收益,低质量重复,会让观众感到迷茫,失去判断力,会搅乱中国原创音乐剧的生态。
我们要建立起中国观众对中国原创音乐剧的信心,就要拿出对得起观众的原创作品。我们有没有这种使命感?如果大家都站出来,担起这种责任,我相信中国原创音乐剧的生态一定会更好。
中场休息,观众到台前拍摄哈姆雷特的剑。
上观新闻:现在小剧场沉浸式音乐剧很受欢迎,您觉得大剧场和小剧场各自的功能和意义有何不同?
徐俊:大剧场作品,成本高投入大,题材的厚度、深度、高度都不一样。而小剧场的意义应该是实验性和探索性,这是难能可贵的。我自己很喜欢小剧场戏剧,我也做过小剧场戏剧,但小剧场戏剧如果失去探索性,那就丧失了它的价值。
《哈姆雷特》剧照
上观新闻:下一部作品是什么?还是文学经典的改编吗?
徐俊:是的,依然是对文学经典的改变,依然是庞大的叙事。很多人都觉得,音乐剧不需要很复杂的故事,歌好听就可以,但我认为,音乐剧的故事非常重要。《悲惨世界》长演不衰,离不开雨果原著的思想性和文学性。里面有战争,有爱情,包罗万象,才能产生一种力量的爆发。那些真正的好作品,总是庞大而厚重的,总是充满爱与泪水。
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