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你干什么!你快放手!病人现在需要抢救!”
2009年2月某天下午,深圳第二人民医院神外科ICU(重症监护室)病房内,突然传出一名护士焦急的呼喊。
顾名思义,ICU内住的都是濒危的患者,每一个都需要悉心护理,24小时监测生命体征,而且很多人全身都插满了维持生命的仪器管道。
这个被护士说需要抢救的女性患者胡菁就是如此,她从一周前入院后,就一直处于深度昏迷,完全靠气管插管和呼吸机维持生命。
而此时,一个男子却死死地趴在他身上,任凭ICU的两名护士怎么拉扯或者劝说都不松手——更要命的是,他手上赫然握着一根短短的管子,竟然就是医院插在胡菁喉部,用来为她输送氧气的插管!
护士急促的呼喊声传到门外,惊动了守在病房外的两个人——胡菁的母亲和姐姐。他们忍不住担心推开门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
只见女婿文裕章一只手抱着女儿胡菁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原本应该插在胡菁身上的呼吸管,将护士们挡在身后,泪流满面地哭喊着“放弃治疗”。
文裕章情绪十分激动,众人无可奈何,不一会,胡菁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就一阵滴滴作响——她的心跳就停止了。
文裕章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拔下了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身上的呼吸管,导致妻子死亡。是什么原因让他拔掉自己妻子的呼吸机呢?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事情还得从一周前的说起。
胡菁和文裕章相识于1993年,那年文裕章考入武汉中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在大学期间结识了现在的胡菁。
他被胡菁的清纯可爱所吸引,对胡菁可谓是一见钟情,下定决心非她不娶,而胡菁也被文裕章的帅气和才华所吸引,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进入了热恋阶段。
1997年毕业后,两人商量之后回到了深圳。起初,文裕章的家人看不上胡菁,并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
文裕章为了和她在一起,可谓历经波折,用了两年时间才让家人同意了这门婚事。直到1999年初,两人终于步入了婚姻殿堂。婚后,胡菁成为全职主妇,一心照料公婆、丈夫与孩子。
结婚几年之内,胡菁生下了一儿一女,两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结婚十年间,文裕章为这段婚姻付出了诸多,所以也格外珍视,儿女双全且感情和睦的这个家庭,让外人十分羡慕。
2009年2月某天晚上八点左右,当天正好是元宵佳节,一大家子外出游玩一天后,其乐融融地吃完晚饭。
胡菁的母亲肖桂莲悠闲地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观看元宵晚会。突然听到“咣当,啪”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起初肖桂莲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女儿胡菁和女婿文裕章都在二楼。她以为是两人不小心碰掉了东西,所以也没有多想,继续看着热闹的元宵晚会。
谁知几分钟后,女婿文裕章的焦急呼喊声从二楼阁楼传了下来:“妈!老娘!快上来,菁菁晕倒了。”
这下子可把肖桂莲吓坏了,她拖鞋都来不及穿,立刻飞奔上楼,只见女儿胡菁倒在地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动不动了,文裕章跪在一旁抱着她,不停地拍打、摇晃胡菁,可不管怎么呼喊,胡菁都完全没有反应。
看到肖桂莲上楼,文裕章连忙一脸焦急冲她道:“妈,快打120!”。肖桂莲也不敢拖延,立刻就打出电话,向急救人员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随后,肖桂莲又追问女儿这是怎么突然晕倒了。但文裕章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刚刚在另一个屋子,也是听到很大的响声后,才赶紧跑过来查看,那会胡菁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在等待120时,文裕章是不是给妻子做人工呼吸,但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又等了一会,眼看救护车却还没有到来,他实在心焦难耐,于是背上妻子,自己开车前往医院。为此,他专门到隔壁叫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和母亲。
其实并不怪救护车来得慢,深圳本来就有些堵车,更何况是元宵节的夜晚。文裕章自己开车也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抵达离家最近的一家医院。
医院急救室立刻对胡菁实施了急救,但依然没能让她转醒,考虑到胡菁情况实在严重,这家医院建议尽快将她转送到医疗设备更为完善的深圳第二人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急救。为了维持胡菁的生命,该医院还专门安排了一辆救护车进行转诊。
救护车到达深圳第二人民医院时已经是凌晨,胡菁被立刻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医生们做了进一步检查,经过初步诊断,考虑是胡菁的先天性脑血管畸形并破裂——医生向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脑出血,这个诊断这让文裕章几近崩溃,他无法接受年纪轻轻的妻子因此去世,一度跪下来哭着哀求医生,说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治好妻子。
然而,医疗救治却不会因个人的意愿而转移,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们经验丰富,已经将能用的急救手段和药物都用上了,但情况依然没有什么好转。
胡菁在医院接受了几天的治疗,却依旧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需要依靠呼吸机维持呼吸,而且病情时不时出现危险波动。随着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发下来,文裕章一家人的心情也一步步坠入谷底。
医院所有针对胡菁的情况进行的脑功能恢复促进治疗,都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她身上的器官也出现衰竭迹象,后来只能进行气管插管。
ICU的主任冯永文在与家属沟通时,为了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曾对文裕章说过,胡菁治疗的过程中,始终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现有的呼吸完全靠机器维持,基本上可以判断,她已经处于脑死亡状态。
也就是说,在医学上,胡菁救治过来的可能性已经低到几乎没有。面对这种状况,胡菁的姐姐胡蓓专程从武汉赶到深圳来照顾妹妹。
在后续的治疗中,医院想尽了各种办法,可还是没能让胡菁好转起来,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母亲肖桂莲和姐姐胡蓓都觉得妹妹有了好转。
在与妹夫文裕章聊天时,胡蓓非常乐观地表示感觉妹妹的脸色越来越好了,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文裕章却没有这么乐观,作为丈夫,他是与医生交流最多,也是对妻子病情最了解的。他并没有顺着姐姐的话头说几句好听的话,而是麻木地重复了医生的意思:妻子很可能醒不过来了,也许永远都要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胡蓓听了文裕章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几乎要骂出来,她不知道这个妹夫是什么意思,难道盼着胡菁醒不过来吗?
文裕章情绪却毫无波动,他不知道是说给姐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口中喃喃道:医生说菁菁再这样下去,连植物人都算不上了。
2009年2月,胡菁依旧躺在ICU里,等待着生命的奇迹。因为已经无法自主呼吸,医生刚才来找文裕章,告知需要做一个喉管切开术,放入呼吸辅助仪器。
在手术单上签字的时候,文裕章内心十分犹豫。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在去世前也做过类似的手术,但没几天后就去世了。
那次之后,他就知道,开喉手术做完后,病人存活的概率极小,基本上只能算是伦理上的抢救手段,因此他才会犹豫。不过,抱着最终的希望,他还是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只是签完字后,想着父亲曾经的经历,再看着病床上的妻子,文裕章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他突然在心中问自己:让妻子再受这样的罪是否值得,如果妻子知道,她愿意吗?
医院规定的ICU的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3点到4点,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签完字的当天下午,文裕章像平常一样,第一个走进妻子所在的ICU。
而姐姐胡蓓和丈母娘肖桂莲则在病房外等候,谁知文裕章进去没多久,她们就听到了护士的惊呼,也就是本文开头那一幕。
姐姐胡蓓亲眼看到妹夫文裕章拔掉妹妹使用的呼吸机,她和母亲不顾医院的规定,急忙冲进去阻拦文裕章,并且大声呼救。
然而文裕章像是发了疯似的,拼命阻止了胡蓓、肖桂莲两人和前来抢救的医生、护士,最后被断掉呼吸机的胡菁当场死亡。
当医生宣布胡菁抢救无效死亡时,文裕章却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到文裕章这样的表现,姐姐胡蓓悲痛万分,当场就报警,要指控文裕章故意杀害自己的妹妹。
然而文裕章却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面对医院工作人员和妻子家人的怒骂和指责,他只是不断重复着,说自己只是希望不要再让妻子经历这样的痛苦了,想让她完整而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不过其他人当然不认同文裕章的想法,特别是胡菁的母亲和姐姐,他们坚信胡菁有活下去的希望,认为完全是文裕章亲手扼杀了这个希望,夺走了胡菁的生命,就是故意杀人。
最后,胡家还是选择了报警,而文裕章也主动到公安局自首,表示愿意接受警方的调查。
在警察调查时,胡家母女提供了更多信息,揭开了文裕章“拔管杀妻”的另一个可能性。
警方介入后,肖桂莲表示,或许在外人看来,女儿女婿的婚姻幸福美满,但实际上,两人结婚时未得到双方家人真心的认可,而且结婚以后,两人经常吵架。
更关键的是,母亲肖桂莲说自己听到撞击声好几分钟后,文裕章才呼喊自己,那么这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呢?女儿究竟是自己晕倒的,还是跟文裕章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这并不难调查,警方勘察了文裕章家中现场情况,以及文裕章在事后送妻子就医的反应,判断文裕章确实对胡菁实施了抢救措施,不存在故意伤害胡菁的可能。
同时,通过查看文裕章送妻子就医以及在妻子抢救时表现的医院内监控,可以看出他确实很爱胡菁。
但在胡家母女看来,这些都是文裕章的演戏。肖桂莲透露,胡菁买过一份意外保险,而且保额不小,受益人正是身为丈夫的文裕章。说不定文裕章就是为了这巨额保费而杀妻。
警方根据这条线索也进行了调查,发现胡菁确实有一份意外身亡险,保额为十几万元。那么,文裕章是否会因为这十几万元对自己的妻子痛下杀手呢?
其实在前文的描述中,大家可能已经注意到,文裕章的家不是一层。是的,他家里住的是别墅,而这是文裕章的家人为他所购买。
正如文裕章的哥哥所说,这笔十几万的钱,在他们看来,完全不是什么“巨额”补偿款,他们家庭条件非常好,兄弟几个都住着别墅,价值起码百万起,根本不可能为了十几万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确实,文家是深圳罗岗村原住民,家中拆迁款超过千万,兄弟几人不是做生意就是收入不菲,根本没有任何经济压力。
如此一来,警方可以判断文裕章完全“谋财害命”。但紧接着,胡家又向警方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说文裕章在外面养了小三。
肖桂莲向警方表示说,自己经常看到女婿跟一个女人打电话、发短信,有一次她偷偷看过短信内容,觉得对方语气很暧昧。于是她认定女婿肯定是在外面包养了小三。
但在警察审问时,文裕章解释说,他和岳母提到的那个女子只是同事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养小三这种情况。
但很快,肖桂莲拿出了文裕章的手机通信记录,上面显示,从2009年2月,也就是他妻子住院这些天,文裕章和这个女子一直保持着频繁的通信记录,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通话。
特别是在13、14日两次,他们更是通话接近三个小时,而且都是在凌晨。妻子躺在病床上随时可能死亡,而丈夫晚上却在和别的女人通电话,这正常吗?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在杀妻前一晚,两人通话数小时,杀妻当晚,两人又通话数小时,第二天文裕章自首。这是不是有些巧合?两人的通话和“拔管杀妻”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呢?会不会是这个女子教唆文裕章杀害自己的妻子呢?
这个证据的提交,确实让很多人都对文裕章“好丈夫、好爸爸”的形象产生了怀疑。难道文裕章真的是故意杀害胡菁的吗?
文裕章却解释说对方只是知道他妻子出事了,一直在安慰他、鼓励他。而那位与文裕章通话的张小姐,在面对警方的询问时,也明确表示,她确实喜欢文裕章,但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两人并没有不轨的关系。
面对这种没有实质证据的怀疑,最后案件的焦点还是放在了胡菁晕倒以及死亡的原因上,这就要等待医院尸检的结果。
2009年3月,医院给出结论:胡菁确实是由于先天性脑血管畸形而昏迷的,这一点与文裕章毫无关系。但后来文裕章拔掉呼吸机的,却是导致胡菁临床死亡的直接原因。
这里需要解释的一点是,死亡有两个概念:一个是前文中我们提到过的脑死亡,也就是胡菁住院后的状态;第二是临床死亡,也就是呼吸停止,心跳消失。而在我国法律意义上的死亡,采用的是第二个标准。
因此,从法律上来讲,完全可以说是文裕章“杀害”了妻子。而他也被警方刑事拘留,并被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
文裕章的家人也曾和肖桂莲协商,愿意赔偿胡家50万元,同时每年补偿胡家2万块钱,换取胡家的谅解。但是肖桂莲提出的要求却是1000万。关于赔偿金额的问题,双方都不肯让步,多次协商无果。
终于在2010年12月,深圳人民法院针对这起“拔管杀妻案”作出了判决。文裕章被判定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同时文裕章赔偿胡家128万元并且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胡家和检察院都不认可这个结果,提起上诉,但二审也维持了原判。
其实法院作出这一判决也有一定依据,首先胡家提出的“小三”说法,并未成立,因为所谓的暧昧内容,都是那位张小姐单方面发的,文裕章没有做出回应。
而文裕章在妻子发病后,能够积极抢救并配合医院治疗,是在医院向他确认妻子已经“脑死亡”后,才做出拔管的行为——法院认可这是源于他对妻子的爱,在冲动之下拔管。而且文裕章在事后也主动自首,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按照法律规定,也可以减轻刑罚。
当然,或许文裕章这样的故意杀人行为,社会危害性确实不高。但无论怎么说,他都剥夺了胡菁醒来的最后一丝希望,这肯定是胡菁家人无法接受的。
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即使胡菁已经脑死亡,文裕章也无权自己去给妻子拔管。正如他哥哥所说:弟弟还是太冲动了,他可以跟医生说放弃治疗,但不能亲手去拔除妻子的呼吸管。
至于文裕章想让妻子避免父亲的悲剧,能够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离开人间,这一想法就见仁见智了。
毕竟从目前来看,我国并没有安乐死的相关规定,事实上确实很多患者都是全身插满仪器,在痛苦中去世。不知对于这种情况,对于文裕章的行为,各位读者如何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