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241 年,宋蒙战争在持续了 7 年之久后,终于迎来了重大转机。
这一年的 11 月,蒙古大汗窝阔台因病离世。蒙古内部随即陷入了激烈的汗位争夺之中,蒙古军主力不得不北归。南宋由此获得了极为宝贵的喘息与调整时间。南宋朝廷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决定着手进行反攻。西线宋军承担起了收复巴蜀失地的重任,而当时西线宋军的负责人孟拱事务繁忙,于是朝廷另派余玠主政四川。
01
余玠比孟拱小 4 岁,此前一直在两淮任职。
1242 年,鉴于其过往的卓越战绩,宋理宗将他提拔为兵部侍郎、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全面负责四川防务。余玠接到委任状后,即刻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在路过荆州时,他专程拜会了孟拱。
两人经过深入商议,得出一致结论:原有的蜀口防御体系已被蒙古军摧毁,成都平原门户大开,已无法固守。为今之计,必须在四川建立全新的防御体系,即后来闻名遐迩的山城防御体系。
这一体系的核心在于,在四川盆地之内,沿江河或交通要道选择险峻的山隘口另行筑城结寨。由于新筑城寨皆位于河流之畔,宋军可借助江河运输物资,各山寨能够相互声援,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战略防御体系。
只要坚守此地,蒙古军便难以继续推进,宋军甚至还可伺机发动反攻。然而,余玠这一放弃平原、转守山区的战略决策,令四川的众多大小官员大惑不解,他们纷纷认为余玠此举简直是异想天开,脑子出了毛病。面对下属的质疑与不支持,余玠展现出了坚定的决心,他力排众议,表示:“城成则蜀赖以安。若不成,我自找人来办此事,无需你们插手。”
在余玠的坚持下,云顶、运山、大获、德安、白帝、青居、苦竹、钓鱼城等八座山城最终得以成功修筑。
除了筑城,余玠还依据自己以往与蒙古军作战的丰富经验,总结出了四条御敌方针:其一,以逸待劳,切不可轻易出战;其二,聚保山险,切勿屯居平地;其三,多采用夜袭战术,避免白昼作战;其四,妥善收聚粮食,避免资敌。
公元 1243 年至 1246 年期间,在余玠的精心治理下,四川的经济逐渐复苏,军队的战斗力也得到了显著提升。见宋朝在四川重新建立起稳固的统治体系,蒙古人坐不住了。
公元 1246 年,蒙古军兵分四路入侵四川,但这一次,宋军凭借余玠构建的山城防御体系,成功击退了蒙古军的进攻。
战后,宋廷因余玠守蜀有功,将其擢升为兵部尚书,拜资政殿学士,给予与执政官相同的优厚待遇,仍命其驻守四川。
然而,宋朝的官场向来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外敌入侵时,武将们是保家卫国的功臣;而外患一旦解除,国泰民安之际,武将却往往沦为朝廷猜忌与铲除的对象。
当时,首当其冲被皇帝盯上的便是孟拱。1246 年,原南宋镇北军将领、时任蒙古河南行省的范用吉背叛蒙古,秘密向孟拱请求投降。
孟拱得知后,上书朝廷,恳请宋理宗批准他招降范用吉。在孟拱看来,范用吉身为蒙古在河南的军政长官,若能将其成功招降,南宋便可尽得河南之地。然而,此时的宋理宗因惧怕范用吉归降会助长孟拱的势力,竟然拒绝了孟拱的申请。孟拱得知这一结果后,心灰意冷,他深知皇帝已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
为避嫌,孟拱无奈之下主动申请致仕。宋理宗毫不留情,果断批准,剥夺了孟拱的兵权,让其以检校少师宁武军节度使的身份退休。不久之后,孟拱在极度的失望中病重濒危。
临终前,孟拱仰天长叹:“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今志不克伸,已国破家亡。” 有抱负的武将皆渴望建功立业,可朝廷却容不下有抱负的将领,实在令人唏嘘。
孟拱辞世后,余玠继续受到朝廷重用。但随着余玠的老上司赵葵被宋理宗勒令退休,新任丞相兼枢密使谢方叔上台,余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公元 1253 年,谢方叔以余玠长期经营四川,拥兵自重,有尾大不掉之嫌为由,建议宋理宗将其召回临安。接到朝廷的诏书,余玠内心压力如山,他深知此去前途未卜。为自己说话的赵葵已然倒台,若不回去则有抗旨之嫌,为此余玠郁郁寡欢,忧愤成疾,最终离奇暴毙而亡。
关于余玠之死,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他是担心遭受政敌迫害,愤而自杀;也有人猜测他是食用了隔夜的江鱼而中毒身亡;还有人传言他是被政敌派来的刺客暗杀,并伪造出自杀的假象;当然,也有人觉得他只是因羞愧而自杀,毕竟他此前曾未与朝廷打招呼便处死了利州都统制王夔。
无论如何,余玠的死实在令人惋惜。南宋虽人才济济,少了孟拱和余玠,尚有他人可用,偌大的南宋不至于因一两位大将的离世便走向灭亡。但实事求是地讲,宋蒙战争是一场总体战,战线绵延数千里。南宋朝廷将首都设在地理位置偏于东南的临安,根本无法全面掌控全国战局。
彼时既无电话,又无无线电,皇帝如何能遥控千里之外的战争?
若皇帝不给地方将领实权,让他们自主经营,将领们又怎能有效指挥作战?所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孟拱、余玠等将领被皇帝逼得或死或退,地方将领的兵权又被朝廷收回后,南宋的灭亡便已悄然临近。若未灭亡,只能说是运气尚佳,蒙古人暂未全力攻来罢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02
公元 1251 年 6 月,在蒙古草原斡难河畔举行的忽里台大会上,拖雷的长子蒙哥被蒙古宗王大臣共同拥戴为新任大汗。蒙哥即位之初,并未立即攻打南宋,因窝阔台系诸宗王拒绝承认他的汗位,蒙哥不得不与他们展开激烈争斗。
待平定这帮不服自己的窝阔台系贵族后,蒙哥又将目光投向了大理和西亚,分别派遣四弟忽必烈和六弟旭烈兀率军远征。直至公元 1258 年,蒙古军大致平定西南后,蒙哥才开始筹划攻宋。
此次攻宋,蒙哥制定了一个庞大而周密的灭宋计划。
他命忽必烈率军南攻鄂州,命兀良合台率军自大理经广西北上,策应忽必烈,自己则亲率主力攻打四川,企图东出夔门,沿长江东下。三路大军同时出击,待三路会师于鄂州后,再合兵顺江东下,直捣临安。
战争爆发后,宋军在蒙古军的强大攻势下难以抵挡,节节败退。忽必烈一路势如破竹,突破宋军的淮西防线,饮马长江;兀良合台一路也由西南方向突破宋军防线,杀至潭州城下。
这两路蒙古军虽并非主力,但已对南宋形成了巨大威胁,极有可能将南宋从北向南彻底贯穿。西面蒙哥所率的主力部队更是所向披靡,自开战后,连克利州、苦竹隘、长宁山、鹅顶堡、大获城、运山城、清居城、大梁城等众多要塞,兵临钓鱼城下。
在这波凌厉的攻势中,余玠当初精心构筑的山城防御体系遭受重创,除重庆以东、钓鱼城以南的区域仍由宋军掌控外,其余大部分据点均被蒙古军攻陷,守城的宋军要么全军覆没,要么无奈举旗投降,而蒙古军自身几乎未遭受重大损失。
照此形势发展下去,如果忽必烈和兀良合台的两路大军成功汇合,蒙哥再顺江东下,三路大军合兵一处,南宋亡国便几成定局。这无疑是朝廷贸然收权所导致的严重后果。
前线虽有将才,但缺乏总揽全局的帅才,宋军在面临大规模战事时,难以充分发挥出全部战斗力。
所幸,就在蒙古军摧城拔寨之际,驻守钓鱼城的 2 万宋军在守将王坚的率领下,以必死的决心和顽强的勇气,成功拖住了蒙古西路军。得知钓鱼城守军顽强抵抗,蒙哥起初并未太在意,只是派了一名叫晋国宝的南宋降将入城招降。
但王坚坚守不降,不仅斩杀了前来招降的晋国宝,还在城楼上故意羞辱蒙哥,试图将蒙哥牵制在钓鱼城,与自己决一死战。
然而,蒙哥显然低估了钓鱼城的攻坚难度。钓鱼城所在的钓鱼山地形极为陡峭,使得蒙古军难以施展其擅长的攻城战法。据史书记载:“炮矢不可及也,梯冲不可接。” 即蒙古军的抛石机无法击中钓鱼城,大型云梯也难以够到钓鱼城的城楼,蒙古军若想破城,似乎唯有靠大量士兵的生命去堆砌。
因此,尽管蒙古军攻势猛烈,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最成功的一次也仅仅是攻入了外城,始终无法攻克钓鱼城的主城。
03
围城战持续了两个多月后,雨季来临,钓鱼城附近暴雨倾盆,蒙哥无奈之下只得下令休战。
待雨停之后,蒙古军继续攻城,而宋军在休战期间也得到了充分休整。故而双方再次开战时,局势依旧如前,蒙古军虽使尽浑身解数,如派遣精锐敢死队偷袭钓鱼城的薄弱之处,但收效甚微,只是徒然消耗兵力罢了。
蒙古军偷袭失败后,士气低落。王坚敏锐地抓住战机,立即指挥宋军改守为攻,宋军通过早已挖好的暗道,悄悄潜出城外,对蒙古军营寨展开夜袭。这次夜袭让本就士气消沉的蒙古军更加低落,军中甚至出现了厌战情绪。
此时蒙宋双方的兵力对比虽未发生变化,宋军仍被占据绝对优势的蒙古军团团围困,但从总体局势来看,战场形势已悄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双方又僵持了一个月后,钓鱼城天气转热,白天温度高达 30 多度。
众所周知,游牧民族因不适应南方炎热气候,通常会在秋季发动南侵,待天气转暖便立即退兵。川渝地区夏季闷热潮湿的气候,让在北方长大的蒙古人苦不堪言,难以适应。由于对气候的极度不适应,蒙古军上下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氛,厌战情绪愈发浓厚。
见军心浮动,一位名叫麻速忽里的将军向蒙哥劝谏道:“屯兵坚城之下极为不利,不如留下少量军队继续围困,主力沿长江水陆并进,东下出三峡,直捣荆楚,与围攻鄂州的忽必烈等军会师,一举进攻临安。”
实事求是地讲,这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建议。因为对于钓鱼城的宋军而言,僵持下去便是胜利;而对于蒙古军来说,僵持下去则意味着失败。
天气如此炎热,蒙古军急需速战速决,否则拖延下去只会导致人心涣散。但蒙哥为了踏平钓鱼城以挽回自己的颜面,断然拒绝了麻速忽里的建议。
或许是长期的胜利让蒙哥滋生了骄横自负的心理,在他看来,大蒙古帝国的军队所向无敌,从钦察草原到匈牙利,从萨马尔罕到巴格达,再大的城池蒙古铁骑都能攻克,如今一个不足 3 平方公里的钓鱼城竟让自己堂堂蒙古大汗绕道而行,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搁?蒙古帝国的声威又将何在?
由于蒙哥执意要踏平钓鱼城,蒙古军又被迫在钓鱼城下苦苦煎熬了一个多月。在此期间,眼见钓鱼城坚如磐石,毫无攻破的可能,蒙古军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04
到了公元 1259 年 7 月,天气愈发炎热,傲慢自负的蒙哥也心急如焚,为鼓舞士气,他亲自前往前线擂鼓助战,激励蒙古军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势。
还别说,大汗亲临督战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
杀红了眼的蒙古军冒着枪林弹雨,架着云梯疯狂攻城,一度占领了钓鱼城的外城墙。可就在此时,老天爷似乎也在眷顾宋军。
当天晚上,钓鱼城上空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蒙古军架设的爬梯在暴雨中纷纷折断,导致后续部队无法跟上。先前攻入钓鱼城的蒙古军孤立无援,被迫又退回到了城外。
而就在此时,宋军的增援部队及时赶到。在钓鱼城被围困期间,后方的宋军也未曾懈怠。四川制置副使吕文德为提振士气,亲自率军突破蒙古水军的封锁线,并趁着天降大雨、江水暴涨之际,将部分军用物资送入钓鱼城。钓鱼城内原本就储备了大量粮草,如今吕文德又送来大批物资,宋军更是如虎添翼。
手中有了充足的物资,王坚底气十足。为进一步羞辱蒙哥,某一天,王坚故意从城上扔下几个大包袱。蒙古人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条鲜鱼和百余张蒸面饼。
包袱之中还夹着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尊敬的蒙哥汗,我是宋将王坚,如今钓鱼城内物资充裕,吃喝不愁,即便再打十年也毫无问题,咱们就比比看谁能耗得过谁。” 蒙哥看到这封信和百余张蒸面饼后,又急又气,当天便一病不起,不久后竟暴毙于军中,其结局与余玠颇为相似。
关于蒙哥的死因,历来也是众说纷纭。据原始记载,蒙哥是因久屯于边城之下,又正值酷暑季节,水土不服,最终病逝于军中。
而按《合州志》等地方史料的记载,蒙哥是在督战期间被宋军的炮弹击中,后因天气炎热导致伤口感染,最终病死于军中。钓鱼城之战,常被人们形容为 “改变世界未来 800 年命运” 的一场战役,其意义的确非凡。
但实际上,这场战役对南宋而言同样意义巨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钓鱼城之战直接为南宋延续了 20 年的国祚。在钓鱼城之战前,南宋独自抗击蒙古已达 24 年,与西夏的 22 年、金国的 23 年相比,并无太大差距。
倘若钓鱼城之战宋军战败,蒙哥未死在钓鱼城下,而是按计划顺江而下,与忽必烈会师于鄂州,继而攻打江南,那么南宋很可能会直接亡国,根本无法坚持 45 年之久。
所以,钓鱼城之战堪称南宋续命的关键之战。
钓鱼城之战后,战争并未立即结束,由于忽必烈主张继续南下围攻鄂州,蒙宋两军随即又在荆襄战场爆发了激烈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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