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山西日报

云冈石窟是北魏王朝的一项皇家工程，是一部石头写成的王朝史、民族史，体现出拓跋鲜卑帝王的意志、风范，浓缩着民族的心态、风情，折射出一个王朝的政治思想，透露出宫闱政权的隐秘，是北魏王朝天然的博物馆。

在北魏历史上，政治上有作为的女性不乏其人。这与拓跋部尊崇母权的遗俗有关。为了彻底杜绝拓跋部政治生活中长期存在的母权干政现象，开国皇帝拓跋珪以远祖桓帝的皇后祁氏另立“女国”致平文帝死的教训为鉴，效汉武帝，立下“子贵母死”的宫禁铁律。拓跋珪首先赐死自己的宠妃、明元帝之母刘贵人。子贵母死制，意在防止母后干政，但没能防住未生太子的皇后、保姆干政，这是他始所没有想到的。丧母的储君，需要有人抚养，子贵母死制便自然派生出保姆扶养储君，进而发展成保姆干政。第一位干预政治的就是太武帝拓跋焘的保姆窦氏。接着，又有太武帝之孙文成帝拓跋濬的乳母常氏。常氏因为在正平事变中保护过文成帝，所以文成帝即位后她的地位和权力便等同于嫡亲的太后。常氏在后宫之中掌有生杀大权，她为了压制文成帝而引用子贵母死制杀了文成帝的宠妃李氏，然后将自己选中的冯氏扶上了皇后的宝座，而这位冯氏就是后来的文明太后。不仅如此，常氏还将其政治触角伸向外朝，使原先地位不高的人成为政治上的暴发户，以培植自己的实力。窦氏、常氏的干政发展成文明太后的临朝听政，这是北魏王朝女性政治权力发展的顶峰。文成帝拓跋濬把太子抚养权交与皇后冯氏，表明了皇帝对她由衷的信赖，事实上犹如交给冯皇后一把打开北魏最高统治权力大门的锁匙，拓跋濬23岁去世，冯太后继承夫皇遗志，在北魏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冯太后在北魏两朝摄政。击败儿皇献文帝，逼其禅位暴崩，操纵孙皇孝文帝，实行“太和改制”。冯太后临朝称制，直至太和十四年去世。

冯太后去世后，作为曾经政治上的合作者和改革大业继承者的孝文帝是怎样看待冯太后的政绩？怎样借助石窟处理父皇与太后的恩怨，了结一桩政治公案？其中透露出多少隐情？需要怎样的眼光和水准、襟怀和气度？请走进云冈中部窟群第6窟佛母塔洞，谛听石头上的赞歌。佛母塔洞的名称是依据该窟的佛教内容而来。云冈的中心塔柱式洞窟计有6个，形式规制各异，规模最大的则是第6窟。此窟雕饰富丽，工艺精细，洞窟气势辉煌，内容丰富，是北魏极盛时期留下的杰作。第6窟的中心方塔是佛母塔。佛母，在佛教教义中起初并不占重要地位，后来创立了“佛母说”。其核心是三劫无数诸佛，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诸佛皆有“能生养育之母”。这和人类有着相同的母性繁衍过程。佛教中有般若塔，但不是为佛母而建，那是为纪念释迦牟尼在耆阇崛山说《大般若经》时所起之大乘宝塔。为佛母造塔立像，云冈第6窟当属首创，这是为某种政治需要而借助佛教而立。

为了解读方便，我们把第5窟和第6窟放在一起来看。孝文帝当政后，给他的祖母、父亲开窟造像。以其富足的国力，又不受任何约束，完全凭他自己意愿，给云冈石窟留下“两最”，即第5窟之主像最大，第6窟之雕刻最富丽堂皇。第5窟主像最大，高达17米多，此像被泥包裹难见真容。学术界普遍认为是孝文帝为其父献文帝建造。冯太后在世时，献文帝基本被否定，而今孝文帝为他树立如此高大形象，大概是源于父子情深，还有较深的政治内容，这个洞窟的形制回到穹庐顶、马蹄形的鲜卑风格，是以此肯定父皇的鲜卑民族性。第6窟则不然。它是个分内室与外室的四方形平面窟。内室是主窟，中心设“四方塔柱”，塔柱分上下两层，四壁也分上下两层。释迦牟尼的故事引人入胜：“树下诞生”至“逾城出家”几十幅连环浮雕，由塔延伸到壁面。气势磅礴的佛母塔洞，褒衣博带的佛母布满空间，总体象征孝文帝以前北魏诸母后，以诸母后象征拓拔皇族的渊源与辽阔。佛母周围的华盖、龛饰、侍从等无一不精，整个洞窟富丽堂皇，无与伦比。这是一个为鲜卑皇室各代母后祈福的洞窟，而冯太后自然是代表，塔下层北龛的二佛同坐一龛，标明此番用心。在石窟中为母后开窟造像，在云冈是一个创举，不仅给云冈石窟增添了社会内容，也给中国石窟文化拓宽了创作渠道。此举对严禁母后参政的宫禁是一次公开的否定。孝文帝凭借冯太后的余威与政权的稳固，在云冈创下这一首例，使母后摄政的现实和功德，在宗教和政治上都得到承认，可见孝文帝作为政治家的胆略和气度。赵一德先生在他的《云冈石窟文化》著作中说，孝文帝通过第5、6两窟的凿琢，把祖母与父亲的恩怨作了了结；给父亲正名平冤；为鲜卑皇室中因立太子而被“赐死”的各代母后安置了亡灵；对汉化的方针亦予以肯定。诚哉斯言！作为政治家，帝后之间不会没有矛盾和摩擦，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合作，冯太后对孝文帝躬身抚养，悉心教诲，又是作歌劝诫，又是无情体罚，人格上的培养和磨砺，加上政治上的言传身教，终于成就了中国历史上一代明君。孝文帝继承了冯太后遗志，更彻底推进改革大业。两位杰出的政治家可以说是日月齐天，光照史册！

走进云冈，可以一睹世界级雕刻艺术；可以领略佛教的庄严法像和震慑心灵的佛影梵形，体味石头佛陀的魅力。可以发思古之幽情，去凭吊那个逝去的北魏王朝；可以去追寻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神秘民族的背影！无字的石头，向世界诉说着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历史。云冈是北魏王朝百年大业、精神风貌的缩影。一壁岩石，雕刻着鲜卑民族的不朽灵魂，昭示着北魏王朝的万千气象。让我们怀着虔诚的心去读“石头”，去感受台风掠过般的震撼。佛居高临下，唯我独尊，鲜卑领袖却要与之共享秋色。庄严神圣的佛，传达显示的是帝王精神、意志、风范。太武帝统一北方，功盖天下。因佛教与他的统治相悖，便以铁的手腕，下令灭佛。文成帝兴佛，巧妙化解了佛帝矛盾，两朝摄政的冯太后，凭借特殊的香宫贵位与皇权朝夕瓜葛，历经磨难，一步步登上最高统治的顶峰，把杰出政治家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她高举太和改制的明灯，光照北魏，在中国历史上谱写出最辉煌的诗篇。绝代皇后，令多少男性君主黯然失色，也令百年之后的武则天，千年之后的慈禧，难以望其项背。武周山上的佛母塔洞，富丽豪华，气势宏伟，象征冯太后母仪天下，功垂千秋，这是云冈的一脉精魂，也是石窟交响乐中的最强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