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绥
小时候,我对家的概念就是那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进门有一张改造过的大床。所谓“改造”,无非是把床的靠墙一侧空出半米多,用砖垒到和床一般高,再在砖上横担一条木板,与床相接,这样父亲休探亲假时,就有地方睡觉了。平日里,不满两岁的妹妹睡在床头,床帮比较高;六七岁的我睡在另一侧,床帮比较低,我不大敢翻身,怕摔下去。姐姐快十岁了,她独霸一张床——拼在一起的两个木箱,木箱上铺条薄被。有时候姐姐住在亲戚家,我就睡在这张“木箱床”上,开心的不得了。
除去床,余下的空间勉强能摆下一张吃饭的小矮桌。停电是常有的事,可蜡烛一毛钱一根,消费不起,只好自制小油灯,放在小矮桌上——往废玻璃瓶里倒煤油,在瓶盖上钻个小洞,用铅笔橡皮端的薄金属圈做个细管,固定在小洞里,再把搓好的浸满煤油的棉灯芯穿出去,一盏小油灯就做好了。灯头有红豆大小,足以照亮童年的夜。在小油灯下,我背了第一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当时,父亲一边指着我的饭碗,一边逐字逐句讲给我听,只讲一次,第二天还问我忘没忘,要我给他复述一遍。直到现在,我仍记得父亲说的话:“你吃的每一粒粮,都是农民顶着大太阳、一滴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碗里不能剩饭,要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至于诗的题目和作者,父亲没讲,可能他觉得没必要给小孩子讲太多。
尽管父亲只教过我这一首唐诗,但我知道了世上有比儿歌念起来更朗朗上口的东西。父亲回到部队后,我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两本泛黄的书,问了问母亲,薄些的是繁体字版的《唐诗三百首》,厚些的是字典。上世纪70年代,即使家中有诗集,也不会轻易让小孩子看到吧?再说了,没上过学的小孩子怎么会查字典?可架不住有好奇心,我缠着母亲教我拼音。我脑子笨,学拼音时既认不清,也写不下,如今想来,假如我对诗词不感兴趣,大概不会咬着牙学拼音吧。
就是这本泛黄的诗集,让李白、杜甫、白居易步入我幼小的内心。最近整理书柜时,我发现了那本《唐诗三百首》,打电话给母亲,她说那盏小油灯也在,只有父亲故去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