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梦山庄被称作酿酒世家,而我是凌家的第二个女儿凌莹。
我用药酒救了一个短命鬼,他离开那天许诺会回来娶我。
可我再也等不到他了,因为我的妹妹为了情郎屠了山庄满门。
我死后附身了一个小药奴,这一次我要为所有人复仇。
1
幺鸣山上的拂梦山庄,是酿酒世家凌家所在。
而我是凌家的第二个女儿凌莹。
十岁时我曾灌倒过一个少年,他在我家院里躺了三天三夜。
为此爹爹动了大气。
只因我得罪的乃是当今太后的母族中,最显风光的琅岐将军一家。
「凌莹,给我去祠堂跪着,好生反省!」
我
那坛酒膏,是我的私酿,生平第一次偷偷酿酒,我哪敢喝。
诓了个客人里模样看起来俊俏的小少年替我尝了尝。
没想到,竟然诓到琅齐珏。
「你叫凌莹?」
我出祠堂的时候,他倚靠在外门看戏。
围观我娘的苕帚追了我半晌,只因我差点点了整个凌家祠堂。
「谁家姑娘去罚跪,还带着块风干烧肉呀,拿长明灯烤肉,你倒是嘴比胆子硬哟!」
他怎么知道,我是偷偷烤肉打翻了长明灯,点了贡桌?
2
「这可是将军府的大少爷,说是留在咱们家养身子。
没准要住上个三五年,姑娘你可千万别去惹祸了!」
丫头灵宝从小和我一同长大。
如今长得高我一头,是替我娘约束我的一把好手。
「哼,又是个仗着身份赖上后山药池的吧!」
这种人打小我就见过不少。
我凌家后山的药池可是百年传承的秘药所在。
这些个有权势的公子哥们,觊觎了多少年。
可琅齐珏是个特例。
爹爹许他住在了后山药池旁的净庐内,一住就是许多年。
「莹莹,你觊觎我身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得以身相许!」
我自顾自的挑着药坛里的材料。
为新的药酒方子,寻找合适的药基。
那池子里的少年如今已十五岁,倒是敢舔着脸在我入这净庐时,特地前来泡澡!
「馋嘴怪你信不信我一碗封喉酒,要了你的命!」
他眨巴着眼,胸口还挂着沐浴完的水渍,笑得像个傻子。
「你送的,就是毒我也是要喝的!」
他如常接过我手中的翁坛,一饮而尽。
那药气熏人,我皱了皱眉。
他只比我年长九个月,却因早产身子弱被母家嫌弃。
他能入这药池,是他奶娘在我山庄门口嗑了一夜的头,求来的。
3
我摸索了半晌,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叠。
「这是我新做的姜糖,你尝尝!」
在这个山庄里,我爹娘无子,却有三个女儿。
我不如我大姐聪慧,四岁起就熟读酒经。
如今山庄里的酿酒技法,生意往来她都了熟于心。
我也不如小妹漂亮。
这些年想入赘的世家子,送来的奇珍异宝能堆满她的整个小院。
打小我就是个惹祸精,除了喜欢做些吃食。
便是偷偷摸摸溜到这净庐里,来和姚师傅,学拳脚刀法。
「我就知道莹莹你对我最好了,喏,这本心法,我勉强借你好了。」
那是我求了他一个月的心法秘籍,说来也奇怪。
他一个身子不好的少爷,为何请了那样好的师傅,习武修身?
「对了,你爹的信也送到了山庄一封,听说下个月,你娘就会来接你回家了。」
「你舍不得我?」
「呸,谁舍不得你这个馋嘴怪,好好回去做你的公子哥,别盯着我手里这三瓜两枣的吃食。」
4
他离开山庄的那天。
大姐和小妹的聘礼同时送到了山庄门口。
拂梦山庄的入赘之人倒是大气。
整个山庄的大路都被送礼的车马占得满满当当。
「不去看看热闹吗?」
丫头灵宝已经在门口瞧着了热闹,回屋见我正靠在窗前吃着杏干。
「有什么好瞧的,让娘亲看见又要数落我没本事了。」
「可今日,是那位下山回府的日子,你确定不去送送?」
「我可不去,免得让他记起来我这藏了他好些功法秘籍。」
「哟!莫不是嫉妒那山庄门口的热闹不是自己的?」
该死,这人怎么还没走,还公然到我院里来了。
「哼,谁稀罕,我自个落个逍遥自在!」
「莹莹,若没人娶你,你给我服个软,我倒是可以好心收了你。」
「你快点走,我就是做鬼哦都不会嫁给你,死了都会爬上来拒绝你!」
这家伙怕黑,打小怕鬼。
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我诓骗喝下那壮胆酒。
他走的到也是干脆,却把姚师傅留了下来,教授我武艺。
5
「听说他这次回去,是议亲的?」
我被姚师傅抓着学了半个月的拳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算是吧,七公主已开始物色夫婿,听闻夫人是铁了心要攀亲的。」
哦!
原来他是要回去娶公主的。
「七公主?是那个传闻很美的玲琅公主吗?」
姚师傅纠正着我的身法,漫不经心地应着。
「是啊,听我入宫当值的同僚说,那可是位美人尖子。」
唔,是啊,这世道,谁不喜欢美人呢?
琅齐珏这小子,偷偷溜回山庄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丫头灵宝来跟我报信的时候,声调都比以往好了几分。
「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将军夫人的嘴脸着实是凶啊,都快把净庐的门板给拍碎了!」
「他娘追来了?啥故事快说说!」
「那位夫人喊的凶,说什么为娘能为您寻得的只有这一条安稳路。
难道要像你几个堂哥和弟弟一样,葬送战场吗!」
唔,我是知道他有一个小一岁的亲弟,备受父亲喜爱从小带入军中。
怎么,他竟然死了?
「然后呢?」
「那位夫人气不过,非要问为何不喜欢玲琅公主。
你猜琅公子怎么说,他说他喜欢好看的,不喜欢好命的。」
哟,这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的小子,竟然还觉得公主不够美?
6
半夜,我的窗户被人拍的啪啪作响。
「莹莹我瞧见你的烛火刚熄,我知道你在!」
我踢开窗,没好气地问。
「干什么?半夜到我院子里来,小心我喊护院进贼了!」
「那你喊吧,我顺道说我来偷个人!」
到底是我家的药池出了什么问题?
我刚见他时明明是个害羞的小少年,怎么在我家竟养成了这样一副无赖性子。
「你到底来做什么?」
「有酒吗?」
「没有!」
「你个小骗子,你屋子里会没有酒?」
我瞧了瞧我院中的梨树,那树下果然被挖了个大坑。
那是我平日里埋酒的地方,他竟然寻摸了一遍。
我从床底掏出一翁,没好气地递给他。
「喝吧,喝不死你!」
这是气话,他虽说在我山庄养了多年。
可爹娘给我立了规矩,这小子绝对不能饮酒。
梨花酿是我每年开春都会偷偷酿的酒,这小子偷喝过几次,竟然倒也没什么大碍。
7
他有心事,因为这梨花酿,不是一般的酒。
「这是解忧酒,不醉人,但缓心。」
少时我同他说过,自然也就是框骗他的胡话。
可我记得他喝过三次。
一次是父亲请来了名医,下诊后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一次是他生辰,没有等来将军府的半点问候。
一次,是他离开前一夜,来我这偷酒,被我抓个正着。
「怎么了?有心事?」
我取过一个茶盏递给他。
瞧见他脖子上多了好几处伤,像是被人挠的。
「莹莹,听说你娘给你议亲了?」
是有这么个事,沾了我小妹的光。
她的未婚夫婿家里,推了个画像看着还不错的少年。
模样我不太记得。
只觉得似乎是柔弱,大抵能压他一头。
「怎么?来嘲笑我的?知道你被公主瞧上了,你放心,你的喜酒我是绝对不会去喝的。」
他笑了,难得见他笑得勉强。
「你把这带着金丝封线的酒挖了出来,你说过,这是你给自己酿的女儿红,要放到出嫁时候喝的。」
这傻子还真信啊。
每年我都会捆一坛带金丝封线的。
那是我挑好的上等梨花和果子酿的佳品,为了就是不让这小子偷喝。
刚才没注意,把床底我私藏喝的这坛拽了出来。
我与他打闹了好一阵才睡过去。
8
琅家男儿世代为将。
祖上用血换来的安宁,是他琅家男儿用命搏出来的。
如今这一代的琅家。
已经没有几个男丁,琅齐珏因从小身子不好,不宜为将。
便不如他那个弟弟受家人疼爱。
偶尔我也会很心疼他。
纵使我不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至少,我还在爹娘身边长大。
那夜里,我比他喝得多。
听灵宝说,我们两个人半夜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
「凌莹,这辈子你若敢嫁给别人,我铁定是要去抢婚的!」
这话,是灵宝跟我复述的。
她听了一夜的墙根,这句她记得最牢。
我知道他是来和我话别的,娘亲白日里就告诉过我。
前线琅将军连连败绩。
如今家族岌岌可危,琅齐珏是受了皇命,去了北境前线参军。
他离开时,还有三日便是他十六岁生辰,这一去,大抵我是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那个活不到二十岁的断言,是我拉着他偷听来的。
9
姚师傅在他离开以后,也跟着离开了。
留给了我一屋子的功法心得,和刀剑利刃。
没人知道拂梦山庄的秘密,直到我大姐第一个孩子满月以后。
凌家世代在这山庄中以绝世酿酒技艺而生。
可真正的生意,是金贵的后山药酒。
那一日,药池后面的土堆里,多了一具药尸。
那尸体,是我的大姐夫。
我是眼见着小妹秘密派人挖出来的。
此时的她,烧着纸,脸上挂着一脸的泪。
「别哭了,你才刚成婚不足一月,娘亲也快要告诉你这凌家的秘密了!」
我站在她身后,表情坦然。
因为那日大姐闹时,我瞧见了她在窗外的身影。
凌家世代规矩。
凡是入赘之夫,来日生下儿子,定去夫留子。
若是女儿,则可安心留命。
大姐是知道规矩的。
可是她还是心软了,和阿娘闹了一场。
这拂梦山庄里。
我娘才是那个留着凌家血脉的话事人。
而大小跪祠堂的我。
早就从那成堆的牌位籍典里,悟出了端倪。
10
「莹莹心里可是喜欢那位琅家公子?」
这是娘亲许久前问过我的话。
我摇摇头。
这世上,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人,何苦要拉进这个劫里。
况且凌家女儿的规矩是,绝不外嫁,只招入赘之夫。
而此刻的小妹,约莫是自个知道了山庄的秘密,哭得更是伤心了。
我知道她爱那位夫婿,爱得紧。
「有什么好哭的,你若怕失了他,也是有万全之策保下的。」
「阿姐知道?」
「去子,留夫,这样简单的道理,只不过大姐舍不得罢了!」
我留下这话,走的倒是干脆。
因为今日等在我院里的客人,怠慢不得。
灵宝早早给我准备好了木盒。
我将从药池旁的药罐中选出的药材逐一从怀里掏了出来。
「何嬢嬢切记,这批药不可见寒,得尽快给他送去。」
那人浅浅向我行了行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姑娘,劳烦您还惦记着我家公子,这是……」
「我跟您说过了,衣衫首饰我一应不缺,莫让那小子送这些来了。」
她显得有些拘谨。
每年我的生辰,她都会前来,说是替人送礼。
「姑娘,这礼,你看看再决定吧!」
我打开那精美的木匣。
嘿,真是晦气。
这家伙给我送了一座,写着他名字的精细雕琢的小号牌位来!
「怎么个说法?」
「公子说,眼下北境三邦已经联合围攻,想必他是无缘回来见故人了。
若是姑娘还有良心,就把这礼埋在院中的梨树下,酒坛旁,给他留个念相。」
11
「哪有人生辰送牌位的,真是晦气!」
送那人出院后,灵宝怒气冲冲地折回来,要把那盒子扔出去。
「别动,我觉得,这个礼,比他往年里送的,都要好!」
是啊,我也像娘反复提的一样,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那桩拖了许久的婚事,是该办起来了。
「我不同意阿哥娶她!」
禅雁归的声音,是我在这山庄里最讨厌的。
自打她住进小妹的客院以来,没少找我的麻烦。
我知道,她想搅黄我和她三哥禅阙之的议亲之事。
如今江湖动荡。
北境战事多年,朝廷下了限酒令。
山庄的库存被征调之名搜去了不少。
为了打通往日南北客商的官路。
这些日子险些把半个家底掏了出去。
我是这家中,目前唯一指望的招财进宝之人。
只因那禅家,着实是皇商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婚期,就定在明年秋吧!」
我娘的话,无人敢驳,这日子我和她议过。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夏日里,便是某个故人,二十岁生辰。
我没能如愿等到秋日。
禅雁归的心思,比我想的要歹毒。
我和灵宝,还有带的五个护院,死在了幺鸣山的后山小径上。
她禅雁归怕是做梦都没想到。
我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的废人,竟然也会武功。
我闭眼的最后一刻,那把匕首精准的插在了她的胸口。
呵,琅齐珏,你怕真是个讨债鬼。
少时你说过,若是你短命,做鬼怕寂寞一定拉我下去。
如今是不是应了你的愿了?
12
「这丫头醒了,醒了醒了!」
头疼得利害,睁眼瞧见着山洞的峭壁,我这是,到地府了?
「快,把药喝了!」
我这才瞧见,同我说话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大娘。
刚想开口,却发现我说不出半句话。
「哎,山庄里现在的采药娘,是命越来越不值钱咯。
你是个命好的,我这月在山崖下埋了五个,你是唯一一个有气的。」
等等,采药娘?
那不是净庐里在外山养着的那些?
从小捡回来的女婴,毒哑了用作采药炼药用的?
我扒开这具身子的手臂,上面的青色脉线,刚游走到腕间。
还好,这身子身上用的毒还不算深,活个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
可我自己个的身子呢?
半夜我拖着一身的伤痛,跨越了山庄的禁制线,回到了那条小径。
齐刷刷躺着一地的尸体,包括,我自己的。
瞧那样子,身子都僵了。
怎么会无人发现?
我撑着身上的伤痛往山庄阁走去。
夜半烛火通明,我瞧见那在烧着的,层叠的尸身。
「夫君从此你便带我离开这地方吧!」
「怜儿莫哭,从此禅家便是你的依仗。」
我捏着拳头,瞧见我小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那火光之中。
我根本分不清爹娘和阿姐是否活着。
只听到内院里仆人抢物奔走的声音。
「糟糕,净庐!」
我红着眼奔向了那座旁人平日不可去的后山小院。
却瞧见我那位未婚夫君,正派人搬运着那一坛坛百年药藏。
凌家的命脉,终究是断送在了我那个心狠的小妹手中。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等我去时,焦尸堆里早已分辨不出是谁的骸骨。
我把他们连同我自己个和灵宝的尸身,一起埋在了净庐外的空地之上。
诺大的地方堆着十来个坟包。
我插着高高低低的碑木,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13
我想哭,可眼眶里早已哭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