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获奖作品“隐身”,雨果奖还是雨果奖吗|文化观潮

钱江晚报 2023-10-28 13:49:32

潮新闻客户端记者赵茜

2023雨果奖揭晓已近一周,人们关于奖项的讨论仍在发酵。

10月21日,90后中国作家海漄凭借作品《时空画师》斩获最佳中短篇小说奖,这是时隔8年后雨果奖再度花落中国。

随着获奖的消息引爆网络,簇拥而至的有鲜花和掌声,也有数不清的质疑,最明显的表现是,收录获奖作品的《银河边缘009:时空画师》,截至发稿,豆瓣评分5.8分,微信读书推荐值也仅22.4%,甚至被标识为“烂书一本”,还有评价说,这部作品稀释了雨果奖的含金量。

而在社交媒体上,也能看到,人们对海漄的称赞,大多是围绕着他“招行信贷员”“996打工人”的职业身份展开。有人感动于他每天加班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有人佩服他白天上班晚上写作的自律精神,还有人从这件事出发,讨论起了金融求职的信息差……这些话题重心早已不是科幻作品,而是一层衍生自奖项的奇观。而雨果奖的意义,似乎也在一次次失焦的讨论中被解构,成为娱乐的附属品。

当获奖作品隐于获奖者背后,雨果奖还是那个科幻作家和读者心目中的硬核奖项吗?

今天,我们该如何看待雨果奖?如何阅读科幻作品?

1.漩涡中的“雨果”

雨果奖是世界科幻协会颁发的奖项,设立于1953年,除1954年度停办外,每年颁发,是国际上最具权威和影响的文学奖项之一,曾摘获雨果奖的作品包括《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安德的游戏》《星河战队》等。

奖项虽然声名赫赫,受到质疑却也不是一天两天,有媒体报道称,2015年雨果奖评选就曾因投票而备受关注——有组织对提名奖进行疯狂刷票,导致众多优秀作品无故落选。

彼时,《三体》也因受到冲击无缘提名,直到作家马尔科·克劳斯忍无可忍,主动撤回了他的候选作品《分离线》,《三体》才能重回提名名单,最终斩获当年的雨果奖,刘慈欣也由此成为首位获得雨果奖的中国作家,让雨果奖在中国“火”出了圈。

2016年,也就是刘慈欣首摘雨果奖一年后,郝景芳拿下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奖,再次掀起世界对中国科幻小说的关注,也让80后年轻科幻作家进入公众视野。

“这一次的获奖,证明了我们年轻的科幻作者完全有能力到世界舞台上与各国的优秀作者竞争。”当年还未停刊的《京华时报》指出。也是因为这次获奖,雨果奖开始处于争议的漩涡。直到现在,仍然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不少质疑获奖作品的帖子,负面评价者的观点大抵相似,认为国内还有更好的作品,获奖的作品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科幻,深度和广度也不太够。

相似的评价,也被用在了今年斩获雨果奖的《时空画师》身上。争议聚焦于,如果《时空画师》不是同类作品中最好的,又怎么能获奖?

首先要从雨果奖的评选机制说起。雨果奖是由全球雨果奖会员共同投出来的,属于大众评审机制,投票的结果更多反映作品在会员群体中的“人气”,与强调专业与客观的诺贝尔文学奖有极大差异。

另外,被国内视作佳作的科幻作品未必适合国外口味,2016年著名科幻作家韩松接受采访时就曾举例说明,“同时得(2014年华语星云奖)银奖的作品陈楸帆的《造像者》,从科幻、文学的角度来说都是经典。但可能不适合国外口味,也没翻译,所以没有受到关注。国内的很多获奖作品,既引不起关注,也没人讨论,这其实很不正常。”

2.中国科幻的生机

有人说,刘慈欣唤醒了沉睡的中国科幻,带起了一条繁荣而饥饿的产业链条。

链条最顶端,是刘慈欣的《三体》,它被视作能够衍生无数IP的富矿,供养着无数靠开发《三体》生存的大小公司。

短时间内,这座矿不会被挖完,但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未来,没有人预见中国科幻将走向何方,是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还是迎来一个百花齐放的黄金年代。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危机感,人们开始迫切地期待“下一个刘慈欣”。

从各大媒体的新闻标题就能看出,海漄获奖,大家追问的,始终是“下一个刘慈欣有没有诞生”。

答案是没有,完全没有,这不是一个谁强谁弱,刘慈欣能不能被超越的问题,而是获奖者之间有没有可比性的问题。

“我觉得大刘是不可复制的。大刘的作品甚至已经超越了科幻领域,成为经典,我们可以把它产生的影响、商业价值和人文价值,当作一个山峰或目标,但不能说谁是下一个谁。”被问到如何看待“下一个刘慈欣”这个称呼,海漄如是说。

虽然从字面看,他们都是雨果奖获得者,但所获奖项有明显不同——2015年刘慈欣摘获的是历年雨果奖的压轴重磅奖项“最佳长篇奖”,海漄获得的却是“最佳短中篇奖”,作品的篇幅短了,能表达的东西就不会过于复杂,自然不可能与家喻户晓的《三体》相提并论。

厘清了这点,再看获奖的《时空画师》,虽然算不上顶顶好的科幻小说,但在故事构造和作品立意上,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部分,触发了读者对现实生活的思考,绝对不是人们口中的“烂文”。

某种程度上说,这些获奖的作品是如今中国科幻的小小缩影,它们未必成熟未必全面,甚至没那么“科幻”,却以一种前人从未使用过的视角,真诚又接地气地表达出自己对生活对历史的感受,让更多人看到中国科幻文学中别具一格的时代智慧,也看到这种文学类别蓬勃生长的无限可能。

质疑的声音同样有意义。那些听起来有些刺耳的声音,即是对创作者的鞭策,也是对怀揣科幻梦想的人的鼓励,它们的出现,意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褪去世界级文学奖项外流光溢彩的外壳,去平视获奖的作品,追问科幻文学的真正价值,更意味着中国浓厚的科幻氛围正在形成,不难想象,未来会涌现更多的科幻作家,他们会不断超越思维局限,带来更多仰望星空扎根现实的科幻精品。

3.做科幻的“探路者”

当获奖后的振奋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散去,再次回望雨果奖身后璀璨的科幻星空,似乎也很难去评判,到底是星光熠熠的奖项成就了埋头案牍的作者,还是一部部,一篇篇震撼人心的作品成就了奖项。

但无论获奖与否,好的作品不会被时代忘记,大浪淘沙过后,它们最终会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被无数读者所铭记。就像海漄接受采访时所说的,“热度只是一时的,好作品才是永恒的”,当获奖者走下领奖台之后,真正的考验才来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写作者还是公众,都应该以平常心对待各种各样的奖项,做中国科幻的“探路者”,持续向前。这个过程中,人们需要下一个刘慈欣,但刘慈欣不是“成功公式”,中国科幻更需要的,是刘慈欣之外的多种声音。

这注定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我们曾做过一篇报道《谁,在写科幻小说》,采访了一些科幻文学写作者,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兼职作家,依赖版税生活的专职作家少之又少。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不利于中国科幻发展的,就像著名科幻作家何夕所说,现在如果单纯用爱发电,虽然很环保,但是能量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吸引社会各界资源进入这个领域,才能够持续永续发展。”

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中国科幻文学发展到相当程度,但远远没有到高峰,“从科幻作家的人数上就可以看出来,美国科幻作家大概两千人,中国科幻作家,我们有一个标准统计,大概就是二三百人,而且中国人口体量又是美国的4倍,中国科幻作家人数肯定不够。作家不够,作品也不够。”

要改变现状,关键是培育科幻发展的肥沃土壤,给予科幻创作、科幻产业支持,也在更多青少年心中种下科幻的种子,让热爱科技、喜欢科幻的孩子能够茁壮成长,做出远远超出前人的成就。

做这些还不够,就像刘慈欣所说的,科幻依赖的因素,不仅仅是政府的支持,出版社的努力,作家的努力,还有时代,“真正能够推动科幻发展的,是时代。当今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正快速推进,这是中国科幻成长的肥沃土壤。”

科幻的发展也是时代的发展,创作者只有置身于涌动的技术浪潮,将目光投向波澜壮阔的世界文明进程,才能提供具有前瞻性的未来思考,创作出面向物质深处、微观尽头和星辰大海的科幻文学,影响中国,影响世界。

这是时代为科幻文学提出的要求,也是心存理想主义者所呼唤的黄金时代,如今中国科幻还未登顶,仍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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