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五年的早春，苏州城外十里堡的积雪尚未化尽。十二岁的陆阿牛蹲在自家后院的茅草棚里，手里捏着半截焦黑的竹筒。棚子里堆满父亲打造火铳剩下的边角料，硝石硫磺的气味刺得他鼻子发痒。"二两硝石配三两木炭，再加..."阿牛咬着笔杆在账本背面涂画，这是他从父亲账房偷来的秘方。忽然外头传来马嘶声，他慌忙将竹筒塞进怀里，正看见父亲引着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往库房走。"军爷放心，这批新制的三眼铳定能赶在圣驾北巡前..."父亲谄媚的声音被木门隔绝。阿牛蹑手蹑脚摸到库房后窗，透过裂缝看见锦衣卫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父亲账本上的朱砂数目立刻添了个零。
暮色四合时，阿牛揣着新配的火药溜到村东头。前日王员外家的少爷往他家茅房扔炮仗，害得他跌进粪坑成了全村笑柄。此刻他盯着王家那口三丈见方的积粪池，嘴角泛起坏笑。池面结着薄冰，底下咕嘟冒泡的沼气把冰面顶出一个个鼓包。"让你尝尝地龙火的滋味。"阿牛掏出竹筒正要投掷，忽闻车轮辚辚。只见两匹枣红马拉着青篷马车疾驰而来，车辕上税吏的灯笼晃得人眼花。他认得这是专替知府收夏税的刘班头，上月刚逼得村头李寡妇典了祖田。竹筒脱手的刹那，阿牛瞥见车厢帘子掀开，露出张敷着官粉的圆脸。轰隆巨响震得他耳膜生疼，橘红色的火球从粪池腾空而起，裹着碎冰的粪雨哗啦啦浇在马车顶棚。受惊的马匹人立嘶鸣，车厢歪斜着撞向老槐树，车轴应声而断。浓烟散去时，阿牛看见刘班头从粪堆里爬出来，官帽上粘着半片烂菜叶。车厢里滚出个油纸包，摔裂的封条露出"火器营"字样，里面竟全是掺了砂土的劣质火药。他忽然想起父亲账本上那些凭空多出的数目，后颈窜起一阵凉意。三日后，知府衙门派人来查爆炸案时，阿牛正被反绑在祠堂。眼看衙役要动刑，忽闻门外马蹄声急，那日见过的锦衣卫竟带着火器局的大匠匆匆赶来。原来粪池爆炸震塌了半里外的官道，反倒让巡按御史发现了火器营贪腐的铁证。"陆家小子听封！"锦衣卫展开黄绢圣旨，"尔擅改火药配方，误破军械大案，特准入南京兵仗局习艺..."祠堂外的桃树枝头，今春第一朵花苞"啪"地绽开。阿牛望着父亲惨白的脸，突然觉得怀里的硝石不再那么呛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