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敌国女谍VS废物王孙,边塞征途,谍影重重,讲述家国情仇,爱与自由……)
【楔子】
深夜。
大殿之内,烛火通明。
魅惑的舞乐,旋转的美姬。
靡靡声色仅为供奉高台上一人。
燕王萧凛年不过二十五岁。
他戴镶顶珠皮毡帽,穿汉地月白锦缎,披一袭貂裘极是华贵。
模样生得倒是俊朗,只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极是骇人。
——是草原狼的眼神。
他独自饮酒,目光未曾流连台下美色寸许。
只当她们是浮华的背景,放纵的陪衬。
汉地哪个诗人写过: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微醺之间,忽而抬起头来,每一张如花脸孔便在眼前重重叠叠。
千张媚面合成一人,她肤若凝脂,容颜如玉,眼神温柔能化昆仑积雪。
“滚,滚——”
萧凛突然间发怒。
袍袖扫过桌案间,杯盏茶果纷纷落地。
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慌忙告退。
片刻之间,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内侍进来,抖索身子收拾残局。
那抹魁拔身影起身,将他衣领提起:“西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回,回大王,只听说新任西塞经略、寿王徐玦正在练兵——”
萧凛冷笑:“阿韵呢,还没有混入经略府去吗?”
内侍余光一窥,慌忙低头:“阿韵姑娘她,没,没有消息传回——”
心中怨怼:大王这样舍不得,当初就不该送阿韵姑娘去西塞,明明是您亲自下令……
当今天下,大曜稳居中原,边境仍有燕国,北漠两股势力。
燕国地盘不大,却位于中原王朝与北漠中间缓冲地带,他们有时与大曜结盟反击北漠的袭扰,有时又参与北漠对中原边境的劫掠。
如此左右摇摆,乱中求存。
派遣谍者细作前往大曜刺探消息,也成惯例。
只不过阿韵姑娘可是大王瞧着长大、亲自教导的啊。
“没有?”内侍的回答,令萧凛一怔。
半晌,他嘴角噙笑,那复杂神态,不知是喜是怒。
内心欢喜的是:没有混入经略府,就是说还没有到寿王身边,就是说她依然还是完璧之身。
恼怒的是:三个月了,她没有传回来一个字的情报。
哦,他忘了,她原本就是用来以防万一的绝杀棋子。
但是,连向他问个安也不会?
安韵儿,你是燕国派去的谍者里,最糟糕的一个。
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索性强纳你入后宫,做孤的女人。
末了,他死死盯住内侍,声寒若冰,“给阿韵传递消息,问她还记不记得,燕国家中的人——”
【1】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耳畔是猎猎风声。
寿王徐玦一身戎装站在城门上遥望日影西沉。
十八岁少年吟着诗句,白皙清秀的面庞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黑子,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他问身边一同长大的小厮,数数日子,身为天子胞弟,来这守边刚够一百天。
徐玦本是个在帝都斗鸡走马、诗酒风流的逍遥王爷。
别说打仗,就连舞刀弄枪摆个造型他也觉得疲累。
来到边城第一天就和黑子碎碎念,冬日已近,他想他在王府花园梅树下埋的“红粉”,已经到了破土时节,届时酒香四溢,原本打算今年在府里大摆宴席,开个诗会。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邀请帝都名媛雅集,内有他仰慕已久的廖尚书千金,不过据说卢将军家的小女儿才貌亦是一绝。
好吧,他现在在边塞吹黄沙,大喘口气鼻子嘴巴里都是灰。
“殿下,您当耐心,如今陛下登基不久,朝局不稳,此处反而是最佳的避难之地。”黑子劝他。
意思是:小爷您可歇歇吧,陛下手忙脚乱之际还能想到找个地方保护您,您别不识好歹了。
又想:您也就胜在是个窝囊废,别的王爷能文能武,这会儿天天在府里担心小命呢。
“你说此处安全?我看未必。”徐玦翻个白眼,瞥他说道,“前番不是燕国萧凛的兵马刚来抢掠了一场吗?虽说有裴将军他们在,燕王没讨到什么便宜,我们这边也死了不少人。北边都是狼,个个凶狠。”
他奶奶的。
据说燕兵与胡人每每入秋就要入境,口称“秋猎”。
其实就是南下劫掠,祸害百姓。
皇兄在朝廷夸下海口,想将他们一锅端,谁来端?他徐玦。
“黑子,你说皇兄他想树立新君威严可以理解,犯不上赶鸭子上架把唯一的亲弟弟送这里来找死啊。”
他抱怨。
黑子一时愕然,殿下果然胆小怕事,到底有些失望。
当初听到旨意说让寿王守边,他还兴高采烈,以为终于能跟着主子做一番正正经经,甚至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曾经还担心徐玦要把纨绔当到底,到头来史书上只留下那么一句:“寿王玦,上胞弟也。”
“殿下,小的听您不是常常念,什么男儿大丈夫、何用本乡居?这——”
黑子话未说完。
徐玦便晃动身体:“那那么多废话你!哎哟喂,这锁子甲这么沉——”
似乎再装不下去。
穿着这身行头,走路都累。
主意打定,换身彩绸常服,入夜了,去这边城中最大的酒肆逛上一回。
释放压力,顺便嘛,体察体察民情。
“黑子,听说杂胡女子不仅容貌甚美,身段比中原女子,又有另一番风情——”
少年嘴角勾出轻浮笑意。
将脱下的锁子甲丢给小厮,拉着一起下城楼。
身旁一排守城边兵,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鄙夷。
这堂堂天子胞弟,西塞兵马经略使,就,就他娘这副德行?
【2】
徐玦来到西市最大的酒肆。
黑子担心出事,派了二十几名暗卫化妆成百姓混在人群里。
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跟着窝囊废王爷最大的好处,就是经常能沾光欣赏美景与美女。
彼时寿王穿了彩绸,戴白玉冠,摇一把归园田居的折扇,他又唇红齿白,身姿翩然,那双桃花眼四处顾盼,一时惹得街市上男女老少纷纷侧目。
边地哪见过这般细皮嫩肉的风流少年?
肩膀上扛着陶罐的小胡姬经过他旁边,也要朝他飞媚眼。
徐玦一时眉飞色舞,好不得意,总算发现一档子好处,嘻嘻,这儿没有别的纨绔同他争“第一美男”头衔。
“好!”
酒馆里人声鼎沸,喝彩声不断。
也有操着胡语的叫,徐玦只分辨的出那个“好”字。
他挤到最前面,面带微笑地看向场子中央。
其实也不用挤,早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将他众星拱月般拱到美艳胡姬近前。
跳舞的胡姬有五个。
个个蒙着面纱,美人脸若隐若现。
徐玦惊诧于她们的身段和舞技,竟比他在帝都看过的那些还要妙。
但他只看了一会儿,便被舞台边上弹奏琵琶的一个美人吸引了注意力。
确切地说,相较于跳舞的胡姬,琵琶女离他更近。
那女子是中原汉女装扮,混在一众胡人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一袭素锦,体态微丰,曲线动人。
罩着面纱,已能窥见容貌不俗,两颊薄施脂粉,只在头顶绾了个堕马髻,簪只银蝴蝶,却无别的妆饰。
她整个心神都贯注于演奏之上,十指纤纤按压于弦上,灵动随意,如拨弄平静的水流,能操控得它快慢缓急,却又恰到好处。
美人眼神清澈无波,美眸恍惚泛着微微碧色,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能把男子的心魂神思全吸进去……
徐玦由此忆起帝都梦华,莺歌燕舞,想到烟雨江南,春花秋月。
一曲舞罢,他已经魂不附体,眼睁睁看她转到人群里即将消失不见,登时着了急。
“黑子,黑子——”徐玦叫。
黑子就在他旁边呢。
早见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姑娘看,就知道王爷老毛病犯了。
“爷,什么事?”
想主子是不是忘了,这是在西塞,不是在帝都,他正经是大曜镇守一方的徐经略。
徐玦冲着琵琶女的背影努努嘴。
黑子当看不见似的:“什么?”
徐玦推他:“眼瞎了不是?你看她像不像母亲那边的远房表妹,去,去问问——”
黑子翻着白眼。
太后娘家远房表妹?
十几二十个不是您都见过了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就没这款的。
那女子眼神就不对,一看就是个专吸男人骨髓的妖精。
【3】
第二天。
西塞,经略府。
琵琶女安韵儿与胡姬阿黎在黑子的“劝说”下,入府做了寿王徐玦的侍婢。
去了才发现,那府里早就美婢如云。
呃,是侍婢还是姬妾,存疑。
除了她与阿黎,其余全是徐玦从帝都寿王府带过来,难为这些身娇肉贵的女孩儿,怎么熬过这千里风霜,漫漫黄沙来的?
“姑娘,依我之见,这个寿王如此好色,您接近他倒是容易,要成为他身边得宠的人,难。”
阿黎站在安韵儿身后,一面为她梳理如瀑青丝,一面用胡语说出心中忧虑。
“是吗?”
安韵儿咀嚼她这几句,唇角边勾起一抹莫名笑意。
寿王好色?未必。
好色的人她已经见过太多,今天那少年眼中的痴迷,实在太刻意。
她怀疑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密,穿汉服是为了凸现自己,是否引发寿王怀疑,弄巧成拙了呢。
但也只能将计就计,从燕国出来,三个月毫无进展已经惹萧凛不悦,他已经派人提醒她,小心妹妹的安危……
当初萧凛给她两条路,一条入燕宫为妃,一条去大曜边城为谍。
她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讲好只要立功,她全身而退,与妹妹共同返回大曜,重归故里。
是的,她其实是大曜人,一个路过的汉人商贾与边城酒肆里的胡姬所生,与妹妹是双生,但长得并不像。
燕兵劫掠,母亲不知去向,她与妹妹被放到马背上,那年她们九岁,一晃,十年过去。
“阿黎,不用太费事梳头,晚间反正会再梳洗更衣。”她说。
今夜寿王必定传见。
将夜就有七八个侍婢前来招呼沐浴,她们亲自伺候她,不让阿黎近身。
美婢们见她明艳五官,凝脂般滑腻的肌肤,难掩妒意。
“不要妄图勾引殿下,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卑贱之躯。”
“哼,我就说不要跟着殿下来这个不毛之地,在京城都没有机会,这里更有这些xiong大腰细的狐狸精……”
安韵儿纳闷:她们中原女子也这般直接?自己不勾引一下寿王,岂非辜负她们这番看重?
她们给她梳了朝云近香髻,将各色宫花插她头上,堆出花团锦簇。
粉袄石榴裙,外被月白披风,盘扣扣到颈子,确保那处的冰肌玉肤看不到半寸。
这又出现新的问题,裹得太紧,反而衬出这胡姬越发身姿妖娆,连她们身为女子见了,都挪不开眼睛。
“你可记住了,府里现是春烟姐姐管事,你要是敢在殿下那里过夜,仔细你的皮!”
一个婢女看不过,暗暗拧了她后腰一把。
安韵儿吃痛,还是忍住了,余光瞥她一眼,已将她的脸记个明白清楚。
“姐姐怎生称呼?今后阿韵当时常请教,怕哪里不对,又坏了规矩。”她佯装被恐吓住,学着汉人规矩同那婢女施礼,声音娇怯怯的。
婢女皱眉,招呼众人:“瞧瞧这声音,中原话说得比我们还好呢,我听着骨头都要酥了,殿下怎么受得了?”她指安韵儿,再度警告,“这个就要改!殿下没问你,你不要乱吭声,就算问你,只能点头摇头,听见没有!”
安韵儿一脸茫然,这是什么道理?叫她当哑巴么?
一旁婢女掩嘴窃笑,有人补充:“这是和春烟姐姐一起伺候殿下起居的秋蝉姐姐,你听她的话,才能活命懂吗?”
安韵儿只能惶恐点头,想幸好阿黎不在这里,她那个脾气,只怕一不小心,巴掌已经招呼上去。
【4】
安韵儿怀抱琵琶,跟在掌灯的秋蝉身后,一路走到了徐玦的寝居。
只见那处有匾额,上书“清音雅韵”。
安韵儿心里莫名地一悸。
好生凑巧,有她名字里的一个字呢。
门前有银甲护卫仗剑而立,见她们走来,本能地往中间靠拢,冷冰冰问声:“什么事?”
秋蝉赔笑福身:“回将军,殿下传的琵琶女到了。”
银甲护卫打量她们几眼,一个转身进去,带出个老嬷嬷来。
老嬷嬷将安韵儿一通搜身,最后拿起她双手,看指甲已经剪好,方才留下秋蝉,自己带了安韵儿进去。
安韵儿一路埋着头,心道寿王绝非等闲之辈。
走过庭院,穿过回廊,怀揣心事,每一步都似踩在云上。
徐玦今夜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想当初在燕国,训练她的人正是燕王萧凛本尊。
除了未到最后一步,各种亲昵都试过,倘若今夜真要失身于大曜王爷,也不该有这番纠结。
到底是女儿家,有那么一丝紧张而已。
徐玦在几案后看书。
身旁贴身侍婢春烟正往香炉里添香。
“你也累了,回房歇息吧。”
徐玦惯会怜香惜玉,对待身边侍女一向和气。
春烟得体地施礼告退,转身看到安韵儿跪在地上,眼底略过一丝怨毒。
从她记事以来,殿下没有在深夜单独传见过一个侍婢,何况还是如此美艳的胡姬。
室内最终只剩下徐玦与安韵儿二人。
“你抬起头来。”他说。
声音十分温柔。
安韵儿缓缓抬头,眼底顷刻间蒙上一层水雾。
这个动作,在燕国的养马营,她练习过多次。
剪水双瞳,秋波盈盈,含情脉脉,欲说还休。
连训练她的燕王萧凛也失去理智,沉溺其中。
“你不要随便看我。”他经常说。
徐玦走近前,扶她起来。
“姑娘芳名?青春几何?”两相对视,徐玦不自觉脸红。
美女他见过太多,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里都藏着故事。
你这个妖精,是哪一方派来扰乱我心智,是包藏祸心的燕王,还是疑神疑鬼的皇兄?
可以去报告你主子了,你已经成功。
安韵儿哪能洞悉他心思?只抿起小嘴,微笑摇头。
记着他宠婢的吩咐,不许同他说话。
“为何不回答本王?”徐玦吃惊,难不成她是哑巴么?
安韵儿又摇头,径直走到他桌案前,拿起他刚刚用过的笔,写字。
徐玦忍俊不禁。
走过去一看,她已经歪歪斜斜写下一行小楷。
“安韵儿,十九岁。”
徐玦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大大小小,横竖弯弯曲曲,像蚂蚁爬过。
他从未见过这样难看的字。
最可怕的是,那个“儿”字上面封了口,是错别字。
“你大我一岁呢,”徐玦将她名字用小楷又重写了一遍,她脖颈间散发出幽兰香味,引他搁下笔便向她凑近,少年在她耳畔低语,“以后没人处,我叫你阿姊,你心里唤我六郎。”
不再追问她为何不说话,万一真的是哑女,这样追问岂非揭人伤疤?
在意一个人,在她面前,连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安韵儿一怔,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徐玦真的是高高在上的大曜亲王,堂堂天子胞弟么?
这样儿女情长的废物,有什么值得燕王忌惮呢。
不过,自己的名字,他写得真好看。
【5】
安韵儿在寿王那里,只待了一个时辰。
她弹奏了《胡笳十八拍》,这是她最不熟练的一曲。
徐玦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帮她指出错误,还教她正确指法。
“阿姊,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
他似乎是在卖弄,又将文姬归汉的传奇与她讲述一遍。
说到家国情怀,民族大义,骨肉分离,自己眼中也有了泪意。
盯着她脸,忽道:“阿姊,我瞧你生得并不似寻常的胡姬,莫不是有我中原血统?”
安韵儿默默点头。
父亲是中原汉人不错,不过,他在她们姊妹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有时她憎恨自己另一半血脉,甚至愿意帮着异国做不利于大曜的事,难说没有怨恨她生父的缘故。
眼前这个少年,不也是和生父一般的中原男子么?
心中点滴好感转瞬即逝。
徐玦温柔地笑:“怪不得,我看你第一眼,就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离开以后。
徐玦举手打了个响指,黑子从门外进来。
“她不会说话么?像是哑巴。”他问出心中疑惑。
黑子急了,道:“爷,这怎么可能?就是这姑娘亲口答应我进府里来伺候的。”
徐玦一怔,旋即面露玩味。
难道是只和我不说话?
真有意思呢。
“你也别去吓她了,这样就好,看她什么时候与我开口说话。”
黑子见他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提醒:“爷,我瞧她身边那个胡姬像是会武,她们十有八九是奸细。”
怕他堕入女色陷阱。
徐玦笑道:“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即使在帝都,也少见这等绝色,错过岂不可惜?”
这些年,他身边出没的眼线还少了?除了贴身保护他安全的暗卫绝对信任,有时就连在黑子面前也要谨言慎行。
吩咐黑子,将安韵儿调来做他贴身侍婢,那个胡姬若要跟着安韵儿,也一并调来。
*
一个月过去。
安韵儿还是不肯和徐玦说话。
春烟与秋蝉起初觉得她孺子可教也,渐渐发现不对头,徐玦夜里越来越喜欢单独叫安韵儿过去伺候。
她们自以为与两个胡姬尊卑有别,虽然四个侍婢住的都离徐玦的“清音雅韵”很近,但并不住在一个房里。
那夜安韵儿从徐玦处返回,然后就发现两个姑奶奶正襟危坐候在自己房里。
阿黎殷勤奉茶,她们也没理会。
“你这一去又是一个时辰,莫不是与殿下在那里月下吟诗?”桌前,春烟先开口质问。
秋蝉嗤笑:“姐姐,你抬举她了,什么吟诗,她听得懂么?”
安韵儿怯怯施礼,如实回答。
徐玦这一个月来,都在教她写字。
她现在已经能把“安韵儿”三个字写得整整齐齐。
当然,徐玦还给她讲了很多书,都是汉地史书典籍里的句段,她隐瞒了这一节。
“啪——”
话音刚落,脸上早着了秋蝉一掌。
“写的什么字?下作的贱人!我警告过你,不许同殿下说话的。”
“你做什么?”安韵儿阻拦不及,阿黎已经几步冲过去,拨开她护在身后,一把掰住秋蝉手腕,“你这个中原婆娘,敢打我家姑娘——”
叽里呱啦骂一通胡语。
“反了,反了,妹妹,和她们拼了!”
春烟怔了怔,也加入扭打行列。
她不打阿黎,反而揪住了安韵儿,尖利的指甲直望她芙蓉玉面上抓去。
安韵儿躲闪不及,脖子上还是着了几个指甲印。
【6】
清音雅韵。
“疼吗?”徐玦一边为她小心翼翼涂抹伤药,一边心痛地探问。
安韵儿秋波流转,眼露感激。
慢慢地,摇摇头。
“阿姊,还不肯说话吗?本王已经将春烟,秋蝉两个贬去做杂役了,你放心,再无人敢威胁你。”
徐玦轻轻揽她入怀,安慰地摩挲她香肩。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了亲密举动。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举动,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还是利用了她啊,春烟、秋蝉,原本就是皇兄派到她身边的细作,因为宠婢之间争风吃醋被贬,这个理由,想必在皇兄那里能够蒙混过。
安韵儿缓缓抬头,柔柔唤声:“六郎——”
徐玦怔住。
两眼发光,欣喜若狂:“你唤我什么?”
*
与此同时,燕宫。
“阿韵——”
萧凛将怀中女子衣裙撕碎。
他喝醉了酒。
刻前西塞传来了消息,阿韵已经成为徐玦身边宠姬。
一个月时间。
她没有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和……隐忍。
忍无可忍!
眼前全是那个纨绔少年搂着阿韵的情形。
“大王,我,我是阿律……”女子像受惊的鸟儿,抖索着娇小身躯,不住地哭诉。
哪怕他叫对自己的名字也好。
她愿意放弃自由,陪他厮守终身。
她是安律儿。
和姐姐一心想着返回大曜,落叶归根不同,她早已习惯了在燕国的生活。
安韵儿刻苦受训只为了早点重获自由。
安律儿学做女谍只为了多看萧凛几眼。
她容貌资质都不如姐姐,但她比姐姐头脑清醒,自由就有那么重要?燕国有什么不好?
她们的母亲是胡人,或许家乡就在燕国,甚至更北,谁说大曜才是自己的母国?
就算大曜是母国,姐姐以损害母国利益为代价,换取归国自由,岂不是自相矛盾,作茧自缚?
不如跟着大王。
大王对姐姐,是多么温柔啊。
绝不会像现在对自己……
“不,你不是阿律,就是孤的阿韵,阿韵,孤好想你——”萧凛已经失去理智。
一夜,雨疾风狂。
*
阿黎出门去为安韵儿买胭脂。
经过卖香料的货郎旁边,那人用胡语同她说:一个月,找到徐玦的练兵地点。
都知道寿王在西塞练兵,西塞广阔,地形多样,没人知道具体地点。
也就没人可以估计出,大曜从西塞九州调集的兵马共有多少。
据说半年前,大曜皇帝登基,就立下誓愿,要灭燕,宁胡,统一北境。
寿王徐玦或许是个草包纨绔,但他手下的裴无忌,韩崇均是大曜名将,战绩不俗。
徐玦如今已经愿意带着安韵儿外出。
与个美艳胡姬共乘一骑招摇过市,若是在中原,定然被人指指戳戳。
所幸边地民风洒脱。
徐玦最多被裴老将军旁敲侧击说:“殿下,到底您是皇上胞弟,传到京师,陛下与太后不会责备殿下,只会说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对您太过纵容。”
裴将军并韩将军家都有年岁相当的千金,起初都曾经起过许嫁寿王的念头,此时只以为万万高攀不起。
徐玦笑得玩世不恭。
“老将军您好生练兵,粮草军饷不足尽管找本王,本王别的作用没有,问朝廷要钱的本事我倒还行。”
【7】
徐玦与安韵儿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西市。
古往今来,东贵西贱,即使在边地也概莫能外。
徐玦出手大方,不仅散与穷苦百姓金银财帛,还鼓励胡人去东市做买卖。
划定区域,准他们在合适的时间段出现。
安韵儿看他的眼光越来越温柔。
徐玦解释:“阿姊,我这人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
西市还有富人开设的善化院,规模不大,徐玦准予扩建,用以收容因燕兵与北胡作乱导致家破人亡的流民与孤儿。
又寻了汉人秀才来教书。
各色人种的小孩儿坐在一个院子里,摇头晃脑念“人之初”。
徐玦与安韵儿也曾站在他们中间,颂《千字文》。
道不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一个月期限将满。
安韵儿只能暗暗着急,徐玦一天到晚粘着自己,除了去经略衙门应个卯,似乎并无正事可干。
那么,她上哪儿去探听练兵地点?
期限一到,妹妹安律儿会不会有危险?
那日徐玦又同安韵儿出城去。
一双少年男女,内着白色锦缎,外系红色披风,一骑绝尘,不知不觉跑出很远。
遥遥望见浩瀚大漠。
转身一看,十余骑精兵扈从远远跟随,在一处山坡处自觉停住。
徐玦与安韵儿并肩坐在沙堆上。
徐玦高声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安韵儿高声对: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他们相视而笑。
大漠天大地大,如果没有连年征战,定然会是世间最美好的所在。
空中出现了亭台楼阁。
徐玦指天:“阿姊,海市蜃楼,你看你看。”
他始终是个孩子。
卸下天子胞弟、兵马经略的重担,他不过是个渴望爱情与自由的少年。
安韵儿脸色微变。
好像是燕国的宫殿。
“六郎,你说,边地为何会有战争?百姓们都在传,大曜皇帝要灭燕,如此,岂非,岂非又挑起战乱?”
徐玦心中一动。
心腹早已查实她底细,燕国美女谍者,萧凛亲手栽培十年。
旋即心头一阵钝痛,他所期许的,终归,或许,只是海市蜃楼。
“阿姊,燕国弹丸之地,吾皇一直如鲠在喉,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他面色忽而变得凝重。
安韵儿说:“陛下不过是想治下的疆域更加广大。”
“阿姊你错了。”徐玦正色反驳,“是历代燕王割据,枉做威福,在北漠与中原朝廷之间左右摇摆,频频制造矛盾与混乱,他们为祸西塞,掳掠平民与牲畜,危害并不比北胡小,陛下要的不过是永绝后患,还所有庶民百姓太平。”
有时候,战争需要战争来平息。
一味的纵容与忍让,反而会遗祸无穷。
安韵儿似乎听住,随口道:“所以,朝廷派遣精兵十万要灭燕?六郎,我好怕,你不是在练兵吗?我怎么都没有看见兵在哪里,我好怕你会有危险。”
徐玦动情说道:“阿姊你放心,十万兵马并不在西塞,在邻近的夏州。那里离燕国最近,届时你看我直捣龙城,取燕王萧凛首级。”
【8】
安韵儿脸色一变,身体一阵微颤。
“冷吗?”他将她搂到怀里。
“殿下,您怎能如此相信贱妾呢?这是机密,不可轻易与人言。”她说。
徐玦微笑:“你不是外人啊,我好希望,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
只是希望。
阿姊,说实话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哪怕有朝一日我赔上这顶亲王帽子,也要护你周全。
他这样痴痴地期许。
须臾之间,安韵儿已经将薄凉的双唇奉上。
徐玦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徐玦,我心悦于你。”
吻的间隙,她说。
这句话是真的。
他们相识不过两个多月,但是,她真的爱上了这个表面上玩世不恭的纨绔王孙。
他从未碰过她,却教她读书识字,遵圣人教化,学汉地文明,父亲那一脉的神秘血统,以一种离奇的方式在她身上激活,他还带她走街串巷,体会与她母亲一样的寻常百姓真正的生活,她由此知道,燕王所说的大曜轻贱胡民,苛捐杂税,全是谎言。
她其实识文断字,燕王亲自教授,萧凛灌输给她的,是暴力,是强权,没有的东西,可以去边城抢,燕国占领西塞九州,有广袤的土地可以牧马放羊,那时才有真正的自由。
她害怕燕王的理想实现,所以她才会甘愿做谍者,以期有一天能够获得自由,逃离这里,去中原,去江南……
安韵儿的脸与徐玦的脸缓缓分开。
美人含笑低头,不胜娇羞。
脱下披风铺于地上,素手解开颈下衣裳上几颗盘扣。
徐玦一时间呼吸困难。
纵然游走万花丛中,从未采撷过一朵。
原来前世曾经沧海,今生只取一瓢饮。
夕阳开始下落,
天边云卷云舒。
气息吞吐之间,
包罗众生万象。
……
夏州练兵的部署是真的。
徐玦没有一个字说谎。
萧凛派去的斥候回来,确认了安韵儿的情报是真的。
“徐玦果然是个好色窝囊废。”
他得意之余,又找来安律儿折磨。
只要不给她名分,就算不得违背当初和安韵儿的决定。
“阿韵,你是怎么伺候徐玦的?告诉孤啊——”
萧凛只叫她“阿韵”。
——安律儿生不如死。
萧凛没有那么傻。
他将这个情报透露给北漠可汗。
要那个大个子去做出头鸟,打个前阵先。
未料到夏州早有准备,北漠骑兵大败而归,路过燕国边境,气不过顺手劫掠走不少百姓与牛羊。
萧凛大怒。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
安韵儿要么已经倒戈反水,要么身份已经暴露。
也不是全无收获,这次事件,充分证明了徐玦不是个废物。
*
阿黎收到了燕王最新的密令。
——“刺杀寿王”。
夏州事件已经传到她与安韵儿耳中。
此时的安韵儿,已经与徐玦形影不离。
“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阿黎拿出了一个白玉佩。
这枚玉佩安韵儿也有一个,胸口贴身佩戴着。
“难道是律儿,律儿她……”
她顷刻间吓得魂不附体。
阿黎逼视住她,用胡语痛陈利害:“姑娘,大王对夏州之事非常生气,要你在妹妹与情郎之间作出选择,两个只能活一个,你要想清楚,徐玦对你再好,他是大曜亲王,大皇帝的亲弟弟,他有可能娶一个低贱的胡姬做王妃吗?何况你还意图对大曜朝廷不利。但阿律姑娘是你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安韵儿摇头:“我杀不了他的,他身边高手如云。”
阿黎冷笑:“这个男人每晚都要和你睡在一起。姑娘,你说杀不了他,谁信?或者你制造机会,我来杀。”
安韵儿开始痛哭。
门外,徐玦一字不落地听。
他从未告诉过她,他在来西塞之前,就已经学会了胡语。
【9】
原来萧凛一直拿安韵儿的妹妹要挟她。
很好。
那么救出安律儿,岂非一切迎刃而解?
萧凛好大胆子,真敢在经略府布下眼线,还成功地睡到了他徐玦的枕边。
他一边又痛恨这匹草原狼,一边又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媒人。
改日荡平敌国,在砍下他首级之前,一定要当面谢他,令他遇到他一生所爱。
徐玦亦在燕宫埋有暗探。
三天后,消息传回,阿律姑娘拒绝离开。
他搞不清是何道理。
但是消息既然能顺利传回来,证明安律儿并未将燕宫埋有中原眼线的事告诉燕王。
她们姐妹俩分明都是善良的人。
*
这次刺杀寿王徐玦的期限仍是一个月。
经历夏州事件,萧凛担心,徐玦随时会施行灭燕大计,他部署在西塞九州的兵力,也许不止十万。
安韵儿已经成为燕国最后的希望。
徐玦与裴将军等人往总兵府商议军务,已经七八日未归。
安韵儿在“清音雅韵”独守空房,倒希望情郎再也不要回来。
动了真心。
或许,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谍者。
那晚徐玦听闻安韵儿身子不适,只好深夜返回。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趴在桌上,微笑着望他,眼睛半张半闭。
胳膊下压着写好的小楷,一张接一张叠在一起,地上也有很多。
尽是两个字。
“玦韵”。
玦字照着避讳的规矩,少了一横。
徐玦与安韵儿。
鲜血从她手腕上一点点滴下。
徐玦顿觉脑中一阵轰鸣。
胡姬阿黎站在他身后。
徐玦已经哭出声:“阿黎,快,快叫太医——”
阿黎没有动。
掏出袖中匕首。
安韵儿突然拼尽全力将徐玦推开:“殿下,小心——”
徐玦危难之际,忽然腾空而起,闪躲到安韵儿身后,将她拦腰抱起。
阿黎叫:“原来你也会武功?徐玦,你这个奸诈小人!你骗我家姑娘骗得好狠!”
徐玦高喊:“来人!”
暗卫们破门而入。
阿黎已失去刺王的最佳时机。
安韵儿眼睁睁看她被暗卫们擒住。
“阿黎,我对不起你,我可以为你,向殿下求情——”
她已经虚弱无比。
阿黎狠毒地瞥她一眼:“安韵儿,你背主求荣,枉为谍者,大王饶不了你,神不会原谅你。”
她说着阴冷一笑,咬破口中腊丸自尽。
徐玦则厉声高喊:“还不传太医!”
暗卫们从未见过主人如此失控。
王爷自幼为求自保忍辱负重,不得已伪装成花花公子,到头来,还是英雄过不了美人关。
【10】
数月以来,发往燕国王城的十三封劝降书全部被萧凛撕个粉碎!
最后一次,连使臣亦被斩首。
冬去春来,粮草齐备。
徐玦战甲加身,在西塞设点将台,宣读大曜皇帝圣旨,北上灭燕,救边地生灵于水火。
烈烈风中,他面庞坚毅,似乎成熟十岁。
安韵儿亦一袭盔甲跟随他身边。
“众将士听令,攻下王城后,善待百姓,并所有愿意放下武器的燕兵。”
他这话是看着安韵儿说的。
多年以来,燕国劫掠边民,王城中燕国百姓与大曜子民早已混淆不清。
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挥师北上。
一路势如破竹,降者无数。
萧凛将优势兵力集中在王城,苦苦等待的北漠援兵却久久不至。
徐玦大军兵临城下。
夕阳下,徐玦与城楼上的萧凛两相对视。
与萧凛的王者气质相比,徐玦面旁清秀似文弱书生。
萧凛死死瞪住他身旁的安韵儿。
向自己身旁浑浑噩噩的安律儿说:“你姐姐不争气,看上的竟是这么个窝囊废。”
安律儿惨笑:“大王的话,自己信么?”
“啪——”萧凛一个巴掌呼上去。
安律儿嘴角流出血来。
安韵儿在阵前高喊:“大王,别伤害我妹妹。”
萧凛仰天长笑。
笑罢向她喊道:“贱人,你以何身份同孤说话?是孤曾经豢养的暖床工具,还是大曜堂堂寿王妃?”
安韵儿怔住。
未等她回应,徐玦已经从阵前出列。
“萧凛,死到临头,还要欺负女人,你敢不敢出战,与我大战三百来回?”
他此言一出,萧凛爆出一串大笑。
身边众将士尽皆哗然。
裴将军拍马走近他,压低声音:“殿下,燕王武艺超群,末将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能与他拼上一拼。”
韩将军也劝:“殿下千金之躯,不容有丝毫损伤,不如末将与几位将军先下场与他战上几局,到那时燕王疲惫,殿下再上场。”
“殿下,不可以。”这一回,出声的是安韵儿。
燕王力大无穷,号称北境第一勇士,他的实力,她最清楚不过。
徐玦真的不必为了她,逞一时意气。
徐玦向她投去温柔一瞥:“阿姊,放心。”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尊严之战。
“燕王,你是否害怕,一世英名毁于我手?”
徐玦终于将萧凛激怒。
“好,孤今日教你葬身于此!”
他打马出城。
徐玦使长枪,萧凛用刀。
二人在马背上你来我往,竟然战至一百回合。
裴将军与众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微笑点头。
殿下的实力,到底被他们低估太多。
但好景不长,徐玦渐渐体力不支。
安韵儿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窜出。
他们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
萧凛教她作恶,徐玦引她向善,恩情爱恋,早已纠缠不清。
她纵然情系徐玦,内心同样不希望萧凛有事。
“大王,为了王城百姓,投降吧,殿下已经答应,倘若您愿意降顺,仍不失王爵。”
她试探着劝。
萧凛没有停止砍杀动作。
“贱人住口!你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必遭天谴!”
徐玦听到他骂安韵儿,也不知为何,原本已经疲软的双手竟然重新有了力气。
“冥顽不灵!”
他心里亦笑阿姊天真。
这种枭雄,如何会将百姓放在眼里?
百姓都是他工具与牺牲品。
【11】
“徐玦,孤的女人滋味如何?她伺候男人的本事当真了得吧。”
眼看徐玦又回过血来,萧凛立即扰乱他心绪。
徐玦冷笑:“我今天终于明白,为何她跟随你十年,依然选我不选你。”
萧凛也算当世豪杰,可惜其身不正。
萧凛正要反击,忽然耳畔响起嗖的一声。
“大王,大王——”
城楼上一片呼喊。
徐玦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无比猖狂的燕王瞬间痛呼一声,落下马来。
萧凛背后中了一箭!
“阿律,不要!”
是安韵儿。
一切猝不及防。
众人望过去时,只见那个一直站在萧凛身侧的宫妃已经扔下弓箭,站到了城楼上。
“姐姐——”
安律儿凄厉地喊。
众将已经将受伤的燕王成擒。
“阿律——”安韵儿飞奔过去,徐玦与护卫连忙跟上。
“楼上的燕人听着,燕王被擒,燕国已亡,全部放下武器,不得伤害这位姑娘分毫。”徐玦冲着城楼上高喊。
安律儿摇摇头。
“姐姐,我这一生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一回。”
安韵儿亦摇头:“不,阿律你下来,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自由了,我们可以回故乡了。”
她从未想过要和徐玦有什么结果。
从头到尾,所珍视的不过是与妹妹一道重获自由。
天下兴亡与王孙之爱,小女子皆担待不起。
那晚割腕,不过是阿黎的计策,她怎会为了他自尽?
她真的产生过杀他的念头。
只不过在最后关口,看到他对自己的眷恋不舍,还是下不了手。
她是个早已寸心如铁的谍者,对徐玦的爱恋,远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样深。
安律儿哭:“姐姐,我不后悔,你今后要好好的,你就是我的命,我的眼,故乡的大好河山,有你帮我去看。”
哪里是故乡呢?
小时候,母亲在的地方是故乡。
长大了,萧凛在的地方是故乡。
然而,她亲手断送了爱人最后的尊严。
安韵儿冲到萧凛面前,给他跪下,此刻他已经披头散发,状若鬼魅。
“大王,我求你,求你劝劝我妹妹,她最肯听你的话,大王——”
徐玦赶过来拉她:“阿姊,你快起来,不要求他。”
安韵儿猛然将他甩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中不留一丝感情。
“大王,大王——”她向萧凛磕头。
萧凛冲她轻蔑地一笑:“我今日才发现,你才是合格的谍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阿韵,你连你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原来安韵儿所在意的,始终是自由。
这个自由,要她与妹妹一同实现。
至于徐玦,难说在她心中的分量,会否比她妹妹多那么一点点,哼。
安律儿从城楼上纵身跃下。
萧凛挣脱众人,飞跑过去。
他抢救不及,她已经摔得头破血流。
“阿律——”萧凛背上还插着箭,声嘶力竭地呼喊。
安律儿口中冒出血来,她伸手去抚摸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大王,你终于叫对我名字了,大王,对不起——”她笑。
萧凛紧紧揉她入怀:“阿律,孤的阿律——”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凛拔出身后箭矢,众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他将滴血的箭狠狠插入自己心口。
去他娘的,什么燕国,什么王业,比不上这一刻的痛快。
【12】
安韵儿重新跪了下来。
她面容苍白,整个人似乎失去了魂魄。
今日始觉,自己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如果让她再选择一回,她会留在燕王身边,以此换取妹妹的自由。
但换位处之,她未必有妹妹今日这般勇气。
她会不会与徐玦生死相依?也许连这也办不到。
“阿姊,节哀。”
徐玦从她身后扶住她双肩,他的手心,一如既往地温暖。
“我会上奏皇兄,给予燕王,与,与燕王妃最高规格的丧仪,我会保护燕国宗庙,如此,燕王妃也能永享香火。”
说这话时,望着地上相互依偎的燕王与安律儿,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安律儿至死不肯离开萧凛,宁愿伤他也要和他在一起。
就像是他徐玦,明知道安韵儿或许更爱她自己,依然愿意傻傻留在她身边。
安韵儿苦笑。
人都没了,这些不过是做给活人看。
“阿姊,黑子已经提前返回京城,他已经安排妥当,你将获得太后远房亲眷的身份,堂堂正正嫁我为妃,我不要朝廷任何赏赐,只求能与你厮守终身。”
安韵儿终于转过身来。
她瘫坐地上,冷笑:“徐玦你是不是傻,我一直在利用你,我背叛过你,我曾经还想过杀你。”
徐玦满眼茫然。
阿姊在说什么呢。
旋即他也笑了:“我骗你,不比你骗我少。阿姊,我比你更坏,我骗了皇兄,骗了整个大曜,说到底,我们还是天生一对。”
在众人眼中,他一直是纨绔,是废物。
未料有一天遇到她,会迫不及待原形毕露。
原是天纵奇才,盖世无双,为皇兄轻而易举解决心腹大患。
帝都才是真正的战场,等待他的必然会是前所未有的明枪暗箭。
那么,一旦决定远离纷争,浪迹江湖,总要有个旗鼓相当的骗子陪伴。
阿姊,今生今世,别想将我甩开。
安韵儿虚弱一笑。
她不由自主抬头望天,那时,正有一群鸟儿从空中飞过。
它们是那样散漫,自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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