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人民日报客户端河北频道
张志锋
初冬时节，河北省石家庄市赞皇县西阳泽镇吕庄村农民刘发喜在自家枣园里修剪酸枣树枝，“刚卖了200多斤酸枣，价格是青枣的几倍。”当年通过酸枣嫁接大枣脱贫致富，他成为县里的“种枣状元”，如今却把枣树改接为酸枣，这个老把式“折腾”什么呢？
“种什么看市场，当年种大枣是为脱贫，如今改酸枣还是想致富。”刘发喜说，“保证群众增收，才能保住这片林子。”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近30年来，赞皇把绿化荒山与群众增收紧密结合，“变的是树梢，不变的是发展理念，这是‘变与不变’的辩证法。”赞皇县委负责人说，“我们一任接着一任干，持续念好‘山字经’。”
荒山变为“花果山”，枣树长成“摇钱树”
“变荒山为青山，化贫瘠为富饶。”爬上西阳泽镇大河道村附近一处山坡，发现一座纪念碑，风吹日晒，碑文模糊，仔细辨认，此碑立于1994年，依稀可见当年发展大枣产业的故事。
赞皇地处太行山区，“七山二滩一分田”，山上多是片麻岩，岩石光秃秃的，种点玉米靠天收。赞皇过去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全县有212个村，贫困村约占八成。
赞皇有山场100万余亩，为了脱贫，县里认定“山字经”：优势在山，出路在林，致富在果。当地有种枣树传统，赞皇大枣曾在全国林果评比中获奖，“赞皇大枣”还被定为“县树”。
1994年赞皇被定为贫困县，县里每年元宵节“不放花炮放山炮”，省下“听响看热闹”的钱，绿化荒坡，开发荒山。县里在大河道村附近的山上举行现场会，立下那座纪念碑，“誓师”开发荒山，引导群众种枣树等经济林，此举还带动了河北多地开发太行山。
枣树耐旱，片麻岩粉碎后适合种枣树。为了“造土”种枣树，当年刘发喜曾打了2200个炮眼，“一个炮眼崩出一个树坑。”枣树靠分蘖繁殖，成活率比较低，农民就用酸枣嫁接大枣，可以快速成林。
当年，河北农大专家毛永民曾在刘发喜的枣园里优选大枣品种，刘发喜首先受益，也学得一手技术。他的枣园一级果多，有的大枣比鸡蛋还要大，亩均收入过万元。他种枣种出名堂，多次被省市县评为先进，成了县里“种枣状元”，他的枣园成了赞皇大枣示范园，带动周边农民种枣。
赞皇大枣绿了荒山，富了口袋。
全县集中攻坚8年，县领导一任接着一任干，持续开发荒山。县里把大枣作为脱贫致富的主导产业之一，2017年最多发展到45万亩，占全县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大枣在有林地中占比最高，漫山遍野的大枣等经济林，染绿了光秃秃的荒坡，赞皇曾荣获“全国绿化模范县”等多个国家级“绿色奖杯”。
“要想富栽枣树”成为农民口头禅。大河道村有1.2万亩枣园，是全县种枣第一村，村民80%的收入靠大枣。当年，县城一家摩托车店的一款“豪车”卖9000多元，被该村枣农“抢购”脱销。
县里发展阳泽大枣科技示范园区等，枣农年人均纯收入曾高达5000多元。全县从事大枣生产的占全县农村劳力的61.5%，每年人均靠大枣增收1000多元，带动全县数万贫困农民脱贫，大枣成为农民脱贫致富支柱产业。
赞皇人还到新疆推广几十万亩赞皇大枣，总产量超过本县，推动赞皇打造走出去“二次创业”。
大枣让农民尝到甜头，后来却“不甜了”。
近年来，受雨天、病虫害等影响，赞皇大枣很难长到成熟变红，加上利益驱动，枣农长期以卖青枣为主，主要依赖蜜枣加工、销售。后来蜜枣消费萎缩，每斤青枣从最高2.8元跌倒最低2角，一亩收入不足2000元。西郭家庄枣农郭文增说：“有时论袋卖，打枣还不够搭功夫。”
一度“红火”的赞皇大枣“吃不开”了。种枣不划算，全县共有数万亩枣园被弃管。直到今天仍能看到：有的枣园杂草有一人高，枣树叶子被虫吃光，只剩下光杆。部分农户开始砍枣树，披绿的山坡出现“牛皮癣”。照此下去，大枣产业没了，近30年的绿化成果也可能保不住。
大枣“不甜了”，“山字经”怎样念下去？
小酸枣“长”出大市场，柳暗花明又一“春”
赞皇有大面积的野生酸枣，当大枣遇冷时，酸枣产业在一个山村悄悄火了起来。
孤山村有5000多人，是全县最大的行政村。村里只有梯田旱地，种玉米、花生。“过去靠天收，吃不饱！”52岁的村支书于明志对饿肚子记忆深刻。
穷则思变。酸枣仁是一味中药，可以安神助眠。30多年前，三四个村民上山摘酸枣，用石碾子碾出酸枣胡，辗转4个多小时到河北安国的中药市场，“一挎包装20多斤，卖30多元，在当年可不得了！”
从“小挎包”起步，1994年前后，孤山村逐步自发形成酸枣仁市场，加工户发展到400个。他们从山西、河南等地收购酸枣，运回村里，加工、销售酸枣仁，卖到安国、亳州的中药市场，以及石家庄等地的制药厂。目前，加工贸易户增加到1100户，其中成立公司的有200多个。
别小看米粒大小的酸枣仁，当年每公斤卖几十元，如今涨到800多元。“当年每年流水2万元就算大户，现在1000万元以上才算大户，村里的大户有100多家。各家银行争着给加工户放贷，支持产业发展，目前全村贷款余额20亿元。”村支书于明志说，“孤山村一直是县里有名的富裕村，外面的闺女都想嫁过来。”
买全国、卖全国，在孤山村带动下，目前全县每年酸枣仁加工、贸易稳定在7000吨，约占全国市场的70%，成为全国最大的酸枣仁集散地之一。
加工酸枣仁要对酸枣进行水洗脱肉，该村原有43个加工作坊，废水影响环境。随着环保要求的提高，孤山村的酸枣仁产业面临“生死考验”。
既要“温饱”，更要“环保”。为留住富民产业，保护绿水青山，2022年县里果断关停不合环保要求的43个作坊。
这边堵，那边疏。县里引入河北玖汇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县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封闭水循环处理和果肉综合利用项目，通过补贴加工费，引导农户来这里集中加工，对污水集中处理，达标排放。去年孤山村有100多户到这里加工，今年截至10月中旬，该村共有2700吨酸枣来集中加工脱肉。
孤山村也在谋划建设封闭水循环处理和果肉综合利用项目，一期每年可加工2万吨酸枣，方便村民就近加工。
产业要成链才能壮大。赞皇酸枣仁的原料、转化等市场都在外地，为此县里引入两家酸枣仁深加工的龙头企业，延伸产业链。去年玖汇公司开始建设赞皇酸枣产业园，发展酸枣标准化种植、初级和精深加工等全产业链，为农民增收开辟稳定市场。
酸枣“变甜”了，能否迎来新的“春天”？
“转身”闯出新步子，绿水青山换新颜
“在技术能手李绪珍带动下，去年试着嫁接酸枣，今年又嫁接3000个接穗，现在共有320棵枣树改接成酸枣，以后慢慢扩大。”在刘发喜改接的酸枣园里，今年嫁接的酸枣已经挂果，“平均每棵树能收1斤酸枣，两三年就丰产，每棵树能收几十斤。”。
刘发喜说的技术能手——李绪珍曾任县扶贫办主任，当年曾苦口婆心引导农民种枣树，对枣树深有感情，她也“炼”成了技术能手。虽然早已退休，看到一些枣园被弃管仍感到心疼。
县领导找李绪珍商量对策，为了保住林果业，希望她“再次出山”。她到吕庄村等大枣产区摸情况，“种枣状元”刘发喜的话“点”醒了她：“大枣不挣钱，农民不想管了。你要想保住枣树，得想办法让这些树继续挣钱。”
其实，北赵峪村一个姓王的年轻人已经“吃过螃蟹”。他看到近年酸枣仁卖得火，就在附近承包枣园，嫁接酸枣。由于技术不成熟等，成活率不高。农民说他“瞎胡闹”，追着他要租金，还要他赔枣树。
假如绿水青山没了，谈何“金山银山”？李绪珍找农林专家取经：酸枣和大枣可以互相嫁接，当地有资源和技术，关键在于标准化种植，市场化带动，“哪个有利就种哪个，都能保住绿化成果。”
赞皇的酸枣仁市场属自发形成，目前还有潜力。河北农业大学一位专家认为：当前赞皇酸枣仁的原料和市场都在外地，在当地种植、加工、转化具备较大潜力。
保农民增收，保绿水青山，赞皇大枣开启“第三次创业”。
在县里支持下，2021年春，李绪珍在阳泽大枣科技示范园区承包弃管枣园，看到当年那座纪念碑，这位老人感慨：“到这里改接酸枣，开始感情上也难以接受。”而她选择这里，也是为了在园区发挥示范带动。
第一批集中流转就碰到“钉子户”。西郭家庄农民郭文增有5.7亩枣园，听说要把大枣“改接”酸枣，他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是瞎胡闹吗！”他死活不同意流转。李绪珍多次找他“算账”：现在大枣市场不景气，流转枣园有租金。你有技术，可以来打工挣钱，一天100元，比自己种强多了。郭文增最后总算同意，这次在山上见面，他乐了：“一天挣‘一张票子’。”
随后，李绪珍共承包300亩弃管枣园，建设大枣改接酸枣标准化种植示范基地。还是那个河北农大专家毛永民，他推荐了3个酸枣优良品种，经过标准化管理，嫁接成活率超90%。次年挂果，3年进入丰产期。
老树发新芽，荒山再披绿。经过嫁接新枝，赞皇大枣焕发新机。
看到李绪珍“闹成了”，刘发喜去年试着给大枣嫁接酸枣，“酸枣比大枣好管理多了，去年嫁接成活率80%，今年达到百分之百。”
看到刘发喜“换了脑筋，换树梢”，同村的刘增芳也开始“求变”，今年流转180亩弃管的枣树，在6月嫁接酸枣，新枝开始挂果，“明年准备扩大到500亩，都嫁接酸枣。”当地不少农户陆续效仿，开始嫁接酸枣。
去年任家洞村成立合作社，集中流转弃管枣园300亩嫁接酸枣，带动分散农户嫁接共100亩。
近年，县里请专家制定全国首个酸枣产业发展规划，目前累计发展大枣改接酸枣和人工种植共4万亩，规划3年内发展到10万亩。赞皇县酸枣仁还获批国家地理标志商标。2021年6月，县里委托专业机构发布酸枣仁价格指数，帮助农民闯市场。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赞皇人用实践检验了这个发展理念，今后更加坚定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该县负责人说。
（记者手记）久久为功念好“山字经”
夏天多次到赞皇“探山”，满眼是“密不透风”的绿，深山区森林覆盖率达90%。大枣、酸枣等经济林不仅让荒山披绿，更成为农民脱贫致富的“摇钱树”。放眼周边，赞皇的经济林在有林地中占比最高，这是惠及后人的“绿色财富”，几代人以实际行动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政声人去后，青山犹可鉴。赞皇的山上为何“留下”这么多“摇钱树”？这离不开县领导一任接着一任干，一张蓝图干到底；更离不开全县群众持续发力，始终念好“山字经”。老百姓编有顺口溜：某书记修水库，某书记种枣树······今天的赞皇，依然把“生态优先、绿色发展”放在第一位。30年始终如一，几代人坚持不懈，他们对山最爱，跟树最亲。他们执着坚守，务实为民：把绿化荒山与脱贫致富紧密结合，把绿色发展与群众利益互相“绑定”。在保障群众利益的基础上，激发百姓守护绿水青山的内生动力。从酸枣嫁接大枣，再到大枣嫁接酸枣，“新芽”育“新机”，闯出新的增收路，保住来之不易的林果业，让多年绿化成果焕发新机，在太行山上唱响新时代的绿色赞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