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苦寒亦自芳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01-08 15:36:33

▌范勇

盛世出华章,但某些历史的至暗时刻,也是文人的艺术佳期。合上王川先生今年新出版的《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黄公望》,这个想法由是而生。

元代的文人是迷茫的,他们承受着失国之痛和精神无托的双重打击,在出世和入世,行道与守道之间挣扎。

黄公望虽出生于南宋,但仅过十一年,南宋便为蒙元所灭,“少年时的他触目所见,皆是蒙古兵”,而且,“失怙、过继、失国三件事,接踵而至”。所以,作者说:“一个在异族统治的社会最底层的孩子,还是个没有父爱的少年,他的生活一定不会幸福”。在这样的环境和境遇中,黄公望靠自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有“神童”之称。

然而,入元以后,马背上的统治者,其最初的行政治理逻辑却是线性而简单的:官员的甄选都限定在贵族、勋臣的体系内,世袭和荫补是选官的主流方式。开科取士既麻烦,又会削弱贵族的权力。这个状况直到1315年才有所改变。

王川先生说:“元朝取消科举制度,这就等于从根本上阉割了他们在文化上的命根”。其实,对元代文人而言,他们身处一个至暗的时代,在心理上和精神上何尝不是“阉人”呢?然而,大多数像黄公望这样的元初儒生,并没有因为国灭而心生“隐身首阳,不食周粟”的死节之志,相反,他们积极入仕,这固然有养家糊口的想法,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终究是原生的动力。

青年时代的黄公望虽饱读诗书,却入仕无门。立志行道的黄公望另辟蹊径,打算由吏入仕。

黄公望首度为吏,因为尊严受辱愤而去职。二度为吏,竟身陷囹圄。出狱后的黄公望感到悲凉和失望,从此“禁绝了仕进之心,无意于官场了”。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既然行道无门,那就安于守道吧。

“一个做官为吏、庸庸碌碌的黄公望已经死亡,艺术家黄公望就此诞生”,在书里,王川先生用这样的话,标注了黄公望人生的分水岭。此时,黄公望已年过半百。

与中国文人传统的归隐方式不一样,黄公望采取了积极出世的归隐态度,比如广交名士、现身雅集、投身艺术等方式。当然,我们依然记得,黄公望是位道士。

通常我们认为,以黄老为信仰,定是出世修行者。但我认为道教全真派并非如此。全真派道教心系民生疾苦,充满入世关怀,这从丘处机不远万里远赴西域,和成吉思汗坐而论道,为民请命,力劝其减少杀戮的事例中可见一斑。在全真的道袍下,其实藏着真正的儒家精神。黄公望平江府开“三教堂”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三教堂”,黄公望广招信众,既教授全真派独特的“道、儒、释”三教合一理论,同时也教授信众绘画技法,对他而言,信众亦是门生。黄公望用这样的方式践行着守道之责。

“当时的黄公望,无论在绘画界还是在道教界,都已经声望极高,堪称一代名师了”,作者这样评价彼时的黄公望。

他的山水画早已浸润着人生的态度和道家的精神,也因此,中国水墨山水画的面貌为之改变。这是黄公望的另一种守道。守道也能守出一片天地,谁能说,这样的守道不是另类的行道呢?

元朝虽政治、官场、行政体系一片黑暗,但对文人而言却是个友好的假期。政治阶层对文化和思想并无太多管制,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文人的艺术沙龙,艺术家可以尽情发挥。诗文、戏剧、绘画、造像,这些艺术形式在元代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梅开苦寒亦自芳,历史与黄公望是相互成就的。这也是本书作者的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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