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专访中，林左鸣深入剖析了中国在迈向发达国家过程中面临的独特挑战，特别是城镇化与乡村振兴之间的平衡问题。他强调，过度依赖大规模城镇化而忽视乡村发展是导致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之一。个性化交通的普及与发展成为衡量国家全面现代化的关键指标，而低空经济的崛起则为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新的契机。
（2023年登上峰飞eVTOL）
中经总网王文慧：我还有一个问题，这是否也标志着中国在向发达国家迈进的过程中面临的一个独特挑战？鉴于复杂的地形地貌，这一挑战显得尤为艰巨。若我们能有效克服地形地貌的局限，通过发展交通飞行器等方式来应对，一旦低空产业实现突破性发展，它将极大地促进我们国家经济面貌的焕然一新。
林左鸣：对，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仅仅是复杂的地形地貌。就整个中国来讲，人口很多，全球发展的经验均表明，在经济发展的征途上，城镇化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城镇化不仅能够成为经济增长的强大引擎，还能有效吸纳农村富余人口进入城市，这样可以促进经济发展，并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但很多国家在追求现代化的道路上，只成功地走了一半的路；另外一半路，则就是乡村应该怎么振兴？即如何使城乡一体现代化之路能走下去？所以有许多国家，到了乡村振兴的道路上就停滞不前了，最终都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所以我说中等收入陷阱有一个很标准的范式，便是过度依赖大规模城镇化，同时忽视了乡村的繁荣与发展，导致了广大乡村地区的凋敝与荒芜。
中经总网王文慧：这个问题的出现，是不是因为盲目地（跟从他人）被人家牵着鼻子走，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国情？
林左鸣：这确实存在一定关联，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情况不容忽视：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城镇化进程中，这些地区公共交通体系未必不发达，地铁、公交车遍布，但并非每家每户都能拥有个性化的交通工具。此外，若城镇化集中区域缺乏较高比例的现代化个性化交通能力，那么该地区的整体发展水平将受到限制，甚至可能出现贫民窟现象，所以这个现象很重要。
因此，衡量一个国家全面现代化的关键指标之一便是个性化交通的发展水平。个性化交通越现代化、越发达，国家现代化程度就越高。单纯依赖公共交通系统，它的现代化发达程度一定是有限的。不应误以为在没有广泛普及完全自主的个性化交通手段的情况下，也能实现高度的现代化，这是不现实的。
现在很多发展中国家或者是那些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城市运行基本依赖地铁和公共交通系统。美国的情况则有所不同，除了少数大城市中的公寓居民可能尚未拥有轿车外，大多数美国家庭都配备了轿车或其它个人交通工具，显示出较高的个性化交通普及率。
中经总网王文慧：您说的这个现象，让我不禁联想到古老的哲学难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就是没钱买不了个性化交通工具，又因为没有个性化交通工具，又解决不了财富的问题。
林左鸣：那么问题就来了。这就使整个产业结构出现了不均衡，无疑会导致你放弃众多前瞻的产业发展机遇，比如说很多乡村地区。在西方，如西欧和北美，乡村不仅同样具备现代化设施，甚至其生活品质在某些方面还超越了城市，甚至生活比在城市还惬意，各方面环境条件都很好，这种均衡的发展模式为经济创造了更多增值空间和平台。
许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恰恰忽视了乡村这一能够持续创造价值的广阔平台与空间，都往城市里面挤。比如近几年我也了解过，有些农村出现了弃耕，田地都荒废了，没人想种地了。我也问过他们，他们说我在村里干，赚的钱还不如我到城里面打份工，甚至到城里捡点矿泉水瓶子、捡点纸壳子卖，可能都比留在这里赚的多。
那么这种捡矿泉水瓶子、纸壳的人，他是不可能去买自己的个性化交通工具的，最多买一个电瓶车骑，买个轿车是不太可能的。如果把现代农业发展起来，把农村的现代化做起来，他就有创造价值的空间，他就有可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个性化交通工具。
（2024深圳eVTOL发展大会）
中经总网王文慧：您说这个让我想起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大城市发达、资源丰富，农村资源匮乏，各方面都落后，能干的事情也就很少。这样一来，大家都进城，虽然看起来是比农村的条件好一点了，但还是处在一个比较落后的状态。
林左鸣：那是肯定的。关键在于构建一个经济活动的广阔舞台，而非仅仅将其局限在高度城镇化的城市中。当所有活动都被压缩在这样的城市中，人群密集，自然会导致相当一部分人只能从事低端的劳动，创造的价值相对有限。相反，如果将这个舞台扩大，覆盖到广阔的乡村地区，那么就能激发出巨大的经济潜力，创造更多的价值。比如，这样的转变可能会吸引更多人选择到乡村度周末，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这一过程中，无论是乡村经济的直接收益，还是旅游、文化等相关产业的发展，都是能创造价值的。
实际上，一个国家的发展深受多重因素影响，其中尤为关键的是文化和交通。这两个因素对国家整体发展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在交通方面，个性化交通的兴起更是至关重要。如果个性化交通的问题得不到有效解决，那么国家的经济发展将会受到严重制约。然而，遗憾的是，目前很多人尚未充分认识到个性化交通的重要性。至于我们为何强调发展低空经济的重要性，其中一个核心原因在于，低空经济正引领着中国向个性化交通的新时代迈进。
欧洲实现了第一次个性化交通革命，以马车的普及为标志，这一变革极大地推动了欧洲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推动欧洲率先走向工业化时代。随后，美国接过了这一接力棒，推动了第二次个性化交通革命，其深远影响不仅限于本国，更引领全球迈入了电子时代、信息时代乃至原子能时代。那么现在就看中国怎么样启动第三次个性化交通革命，带动整个中国走向一个更新的时代，这就是我们当前必须全力以赴追求的。
中经总网王文慧：感谢您对这方面的问题进行的深刻剖析，这是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但不可否认，低空经济的发展，很多企业涌进来创业，确实存在诸多挑战与难题。这是每个国家都会出现的情况。比如美国，比如马斯克。前不久看了一个视频，就是讲马斯克在特斯拉初创时遭遇了巨大的困境，甚至面临破产的边缘，但他凭借对技术的执着和对未来的坚定信念，最终克服了重重困难，成就了特斯拉今日的辉煌。
我认为，美国提出的关于eVTOL泡沫的警示，结合我们在低空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都反映出这个新兴行业在成长过程中必经的波折。那么可否从信心这个角度，请您结合马斯克个人的经历，为eVTOL行业以及整个低空经济领域的同仁们提供一些提振信心和鼓舞的话。
林左鸣：我认为马斯克在发展电动汽车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的原因之一，是美国消费者长期以来形成的惯性思维。你注意到没有，在石油危机时期，日本车之所以能够成功打入美国市场，是因为它们小巧、轻便、省油且经济性好。在能源价格高昂的时期，这些优势尤为明显。然而，美国消费者往往偏爱大马力、较为粗犷的车型，这种偏好已经根深蒂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在美国经济较为繁荣的时期，他们可能并不太在意这些节能优势。
美国有一个显著特点，即其能源资源相对丰富，加之美元的国际地位稳固，使得美国能够轻松购买石油。美国还有一个特点，他们将本土丰富的石油资源储存起来，转而从中东等地进口石油。这种做法让美国对石油枯竭和消费问题相对不敏感，所以就没人支持马斯克去做电动汽车。马斯克之所以毅然决然地投身于电动汽车领域，主要是受到特斯拉早期设想的启发，他觉得必须搞，坚信这是正确方向。某种意义上来说，马斯克是帮了中国的忙，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中国市场帮了他。马斯克在电动汽车领域确实面临了诸多挑战，但真正让他转危为安、实现发展的关键，是中国跟他合作，这个项目把他给救了，使他发展起来。
在电动汽车的发展路径上，存在多种不同的方案。有人主张发展氢能源电池汽车，也有人坚持纯电动汽车路线。而一些传统汽车大国，如日本和德国，则更倾向于油电混合的方案。马斯克作为纯电动汽车的领军人物，虽然在美国起步，但真正让他实现突破和成功的，是在中国通过落地企业所取得的成就。
中经总网王文慧：所以我们中国人还是挺支持和鼓励马斯克的。
林左鸣：对，这里有个很重要问题了，光有一个好的技术还不够，并不仅仅是技术就能解决问题，还得有市场，还得有这个技术应用的场景。是中国提供给马斯克这个场景的，所以马斯克电动汽车最后站住脚，渡过难关做下来了。同样eVTOL的问题，美国现在eVTOL如果做的比较好的话，实际上也需要中国的场景，也需要中国，因为中国将来有可能用，但现在美国有的人已经没信心了，挺不下去了，对于现在要做eVTOL感觉到有点灰心了。但是中国不能灰心，因为中国必须走这条路，而且中国必须举旗进行人类第三次个性化交通革命，这是必须的。
中经总网王文慧：这一点我们不能动摇。
林左鸣：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来电动汽车这个东西应该是人类进步的一个标志。人类越进步，越希望推动一些新技术的应用。但在个性化交通这个问题上，美国人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敏锐和激情，这是表明了美国社会出现的某种危机。我们中国在这方面仍然充满希望，我们并不倡导极端个人主义的社会模式，同时我们也非常重视集体主义精神的价值。实际上，只有当每一个个体的进步汇聚成集体的进步时，这样的进步才具有真正的意义。如果忽视了每一个个体普遍而真实的成长与发展，那么这样的集体主义进步是没有意义的，不代表社会发展的前进方向。
中经总网王文慧：我理解了，这就像我们过去观看的那些大片，里面总有一个核心的英雄人物。虽然我们自己并非英雄，但英雄人物的精神会激励我们、鼓舞我们，让我们也充满动力地继续前行。
林左鸣：每个人的个性化能力都能得到充分发挥，并持续进化与不断进步，这样的社会才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蓬勃向上的社会。所以eVTOL也可能是咱们国家能够有条件，今后让人们在个性化能力充分发挥的最好的交通方式。
中经总网王文慧：感谢您接受采访，非常感谢您的精彩分享。您不仅为我们深入剖析了eVTOL产业的潜力，更从人性与社会的角度，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充满活力与希望的未来图景。我们期待看到在您的洞见引领下，eVTOL能够成为推动我国社会个性化能力充分发挥、促进整体进步的重要力量。再次感谢您的宝贵时间和深刻见解，期待未来能有更多机会与您交流！
(2024深圳eVTOL发展大会）
编后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番访谈缘起于美国一篇题为“戳破eVTOL泡沫”的文章，我们担忧其可能对这一新兴产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特邀林左鸣理事长为大家提振信心，并期待他能提出有力的反驳观点。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林左鸣理事长不仅从技术、市场维度，还从未来战略规划的层面，进行了全面且深刻的剖析。这不禁让人回想起林左鸣理事长辉煌的职业生涯，他能够驾驭一个拥有五十多万员工的大型企业，在商海的风浪中稳健如航母前行，这背后正是他那充满哲学思辨的思维模式，为企业的每一位员工和整体发展构建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并注入了强大的信心力量。
我还观察到一个现象，即久居大城市的人们往往难以想象有人会选择在深山老林中居住。中国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显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涌入大城市生活和工作。这些选择不同生活方式的人们的生命质量，无论是从国家关怀的角度，还是经济发展的需求来看，都应当是企业家们所关注的议题。毕竟，追求利益的同时，也需要开拓新市场。
从另一个视角来看，许多所谓的劣势，在优势发展到一定程度遭遇瓶颈时，反而可能成为改造和提升的对象。如果这一转变能够巧妙实现，就可能如势如破竹般，构建起全新的商业版图。我想，这或许是林左鸣理事长数十年来从企业经营到经济研究，再到世界格局乃至历史探究的深刻体悟所在。这次与林左鸣理事长的访谈，我坚信，其意义远不止于单纯探讨“泡沫”问题，而是一次思想的梳理，阻碍的破除，障碍的清扫，以及新未来的开创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