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下子就映入我的眼帘。
是一簇开得红艳的紫薇花。
不是浅紫,而是粉紫,粉得不像粉,而是红艳了。
在这七月流火的季节里,太阳撒出辣椒一般的味道,天地万物辣得缩回了大地。
它不,在翠绿的叶子包围中,根蒸暑土气,花灼炎天光,更加肆虐绽放。
绽放在一家小院里。
是青年镇上一处典型的院子。
两层小楼,瓦檐覆顶,白色漆墙,院中一块坝子,晒着金灿灿的包谷。
小院的围墙显然经过精心打造。
围墙上砖砌成菱形的镂空图案,灰色的砖墙,镶嵌着红色的酒瓶,颇有苏州园林里隔而不隔,界而未界的效果。
泛滥得无边无际的紫薇花,挟持着清新碧绿的叶子,气焰嚣张地蔓延过墙头,毫无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羞涩。
墙角边,紫红的三角花,暗红的鸡冠花,外加一树树绿得发亮的刺桐,可着劲儿地较量着。
一丛星星点点的紫罗兰,明知自己不被重视,任凭那些明媒正栽的花儿们攻城略地,在墙外偷偷摸摸地开着,赔着小心似的,战战兢兢。
整个院落,一派花团锦簇,赤橙黄绿青蓝紫,颇让人怀疑主人家是不是就是那个《三言》里的秋翁。
小院的不远处,有鱼塘。紧挨着鱼塘的,是一块绿油油的稻田。
一眼看去,蔚为大观。塘边有一丛洋蒿,弱茎支撑着已开花的洋蒿,在风里抖动着,像飞在春天里的蒲公英,忍不住要弯下腰来对着它吹吹。
直起身,眼睛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走,走往鱼塘边栽种的李子林那边了。
走在李子林里,便恍若那个忘路之远近的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了。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两边的李子树,张牙舞爪地伸展着自己的枝丫,炫耀着自己的高枝。
正是李子成熟的季节,绛红色的李子,迫不及待地从树枝上垂下来,一串串悬挂着,跟葡萄似的。
心急一些的,落入土里,踩上去,吱吱响。
青年镇的李子与别处是不同的,号称脆红香李。
摘一粒,放入口中,脆中带甜,甜中带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走出李子林,拐过院落,两只小白羊悠闲自得在圈里啃着青草。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跑向它们,惊喜地用长枪短炮对着拍照。
小白羊别过脸,转过身,像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晒太阳被打扰的神情,一脸不耐烦:走开,我可不想出“羊”相。
这样的小院,很多,一路走过去,在一扇古老的门前,一群老人在聊天、歇凉。
一位耄耋老人,脸上的皱纹沟壑交错,手背上是一层极薄的人皮,满是皱纹,像蛇蜕掉弃置的干皮。
头上裹着白毛巾,穿着青蓝布衣,一根含珠的龙头拐杖斜卧在怀里。
伛着背,坐在木凳上。
她笑着听,满意而知足地笑着。
天空是水洗一般的干净,瓦蓝瓦蓝的,有白云悠悠荡荡地飘着。
在这样的小镇上,在这样的小院里,过着这样的小日子,就像用镇上的黑山雪芽泡的一壶茶,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抿着,慢慢就醉了。
只要心是宁静的,守着这样的一爿小院,也是身在桃花源,纵然时间过得再漫长,千年之后,也终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