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文珍,今年54岁,十多年前我所在的市郊土地和房屋被征收,我们家4口人分了两套房和若干补偿金,日子上了个新台阶。
如今我的一双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老公还从事老本行做装修,我自己每月也能领一份养老金,日子过的很惬意。
我经常自己在心里感叹:想不到像我这棵“苦菜花”也有春天!而这一切,我要感恩我父亲和哥哥,如果当初他们自私的话,哪有我的今天?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家里兄妹4个,我排行老二,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
老话讲的好: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父母他们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抓的不紧,我所在的村庄总共也就20几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是4、5个孩子,“大哥不说二哥”,仿佛都比赛着生。
而且我们村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整个村都是一个宗亲,全姓赵,除了亲弟兄,就是堂弟兄。
别看这帮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但并不团结,拉帮结派是常态,今天他们几家走的近,明天因为琐事又散伙投靠另一派了。
虽然他们喜欢搞内讧,但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真要跟外村人发生啥矛盾,绝对抱团,立马抛弃前嫌一致对外。
为此,我们村的“老长”二爷爷每次看到这帮半大小子在稻场上追逐打闹时,他嘴里叼着烟袋锅,满脸骄傲,二爷爷说:“别看我们穷,但人丁兴旺,谁敢欺负我们一个试试!”
按二爷爷的意思,我们这个小村庄简直就是一个战斗力超强的“王国”,因为男丁多。
那时候大家全在一个起跑线上~一穷二白,对孩子教育根本谈不上,差不多都是8、9岁开蒙,跟我同龄的这帮孩子,没有一个念到初中毕业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分田到户那年,我12岁,小弟才4岁,每天我上完学回来,不但要做饭,还得打猪草、烀猪食,放鹅也要把小弟背着一起去。
尤其是到农忙的时候,天蒙蒙亮就被母亲喊醒,让我起来熬稀饭,把锅灶下面架上柴火后,还得想着院子里的木盆里泡着全家人的脏衣服,我小小年纪被当大人般使唤,忙的像陀螺。
按说家里就我一个女儿,应该得到宠爱多一点啊,可在我身上没体现出来,反而比我哥哥更累。
在我们村不到2里地的西北角,有一个废弃的窑厂,早年是大队建的,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倒闭,成了荒草湖坡。
因为窑厂周边离庄稼地远,所以成了放牛放鹅的好去处,有时候我们把牲口家畜往那一散,让它们自个吃草,我们就可以尽情的玩耍,不用管。
分田到户时,我家跟我二叔家合伙分了一头大水牛,但两家有将近40亩地,一旦忙起来都想要牛用,为此二婶总是背地里嘀咕,说一头牛根本不够,不久父亲就跟二叔商量并股了,我们家要了这头牛,折钱给了二叔,让他家自己买。
因为家里地多,不久我哥就辍学回来帮父母干活,一般都是父亲犁田,我哥耙田,牛饿了、人累了,我哥就牵着牛去放。
我哥放牛的“老根据地”就是那座窑厂,因为在那省心,不用牵着牛绳子,他可以躺在一旁的阴凉处用草帽盖着脸睡大觉。
哥哥作为长子,父亲就想早点把犁田的本领传授给他,所以后来只要哥哥在犁田,父亲就忙着撒肥料、做田埂等活。
然后放牛这活就落在我母亲的身上。
我们那属于江淮之间北半部,没有“双抢”,一年只有两季庄稼,收割完油菜或者小麦后,就放水插秧。
大家都知道,每年端午前后温度就非常高了,尤其是旱地割麦子,能热得你嗓子眼冒火,大太阳晒着后背,四周好像被火烤一样的难受。
插秧那就更别说了,站在水田里,“上蒸下煮”,谁经历谁知道。
我平时上学,地里活不用我,但家务活基本都交给我,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奶奶帮着照看我最小的弟弟,对此母亲倒是很放心,所以不到吃饭的时候她不回来。
有天中午跟往常一样,我饭做好了,还炒了一大盘绿豆芽和干豆腐皮,因为那时候自家菜园地里的辣椒茄子还没正式结,这些都是在路口小卖铺买的。
做完饭我带着弟弟玩,就等着父母他们。
很快父亲和哥哥先后回来了,但没看到母亲。
我们家的惯例都这样:父亲回来就开饭,因为他活重,紧着他吃。如今哥哥也是劳动力了,那更得照顾到他,有时候一进门饭没做好,他还得吓唬我一顿,说我贪玩。
把父亲和哥哥的饭盛好后,我又准备给母亲盛。
于是,我就随口问了一句:“我妈咋没回来呢?”
父亲边吃边说:“去窑厂那牵牛了,下午没地犁,打点草拴在门口就行了。”
既然父亲这么说,我也就没多想,让大弟赶紧吃,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当然,我把母亲那份饭菜预留好,放在锅灶上,等她回来。
等我把锅碗都刷完了,母亲还没回来,再看看时间差不多1点了,我们是1点半上课,所以就跟大弟一起上学去了。
那天下午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上课时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心神不宁,老师说啥我也听不进去。
结果还没等放学,堂叔赵春荣气喘吁吁骑着自行车来了,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名字。
我吓得一激灵,莫名的心惊肉跳,于是我赶忙就跑出来了!
“文珍,快把文胜(大弟)喊来,跟我回去,你妈妈出事了!”
堂叔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我说。
我一听两条腿发软,失魂落魄往大弟班上跑,去喊大弟出来。
堂叔骑的是那种“二八杠”自行车,他让我坐在后座、大弟坐在横梁上,赶忙往家跑。
我不敢问堂叔到底什么情况,但我心里有预感,母亲肯定不好了。
果然,我们还没到村庄,老远就看到村口那围着好多人,还有一个用树棍和稻草新搭的简易棚子,从棚子那传来阵阵哭声。
堂叔把我和大弟一直送到棚子跟前,我看到哥哥跪在旁边,外婆和两个姨坐在地上哭,大舅傻傻的蹲在那不停的抹眼泪。
老姨一眼看到我,就过来一把抱住我,哭着说:“乖乖啊~可怜哦,你们没妈喽……”
我再朝棚子里的地上看,只见母亲直挺挺的躺在那,脸上盖着黄表纸。
我一下子傻了,哭不出来,还伴有呕吐的感觉,好半天我缓过来神,朝母亲身上扑去!但被众人拉住了,说眼泪不能落在亡人身上……
原来,母亲落水而亡,地点就是那个废弃窑厂的那口水塘。
当年窑厂没散摊子的时候,为了节省人力,做砖坯用的土就是在旁边取的,记得冬闲的时候,村里的大人们都去挑土方挣点过年费。
天长日久,在那就形成了一口人工水塘,只不过这口水塘里的水是死水,全是那些年雨雪水积攒下来的。
因为窑厂就像一座“孤岛”,离农田远,旁边都是旱地,即使想用水,光水泵的胶管都使不起,因为太长了,所以也没人用。
也不知道是谁、从哪一天起,在这口塘的一侧,用大锹挖成了阶梯式的路,有时候在附近干活热了洗把脸,或者打农药兑水,都沿着这小路下来。
只不过我曾经听母亲嘱咐过我们,不许我们小孩子下去,说那个坑深的很,四周光滑,掉下去了想往上爬都爬不上来。
想不明白我可怜的母亲,她是怎么掉进去的呢?
原来,那天父亲吃完饭也没在家歇着,见母亲久久不回来,他也不放心,就准备去迎一截。
可等父亲去窑厂那一看,我们家的大牯牛还在那吃草,却看不见母亲的人影。
父亲嘴里嘟囔着,说我母亲干活墨迹,自己这回去把饭都吃完了,她还没回来。
于是父亲就扯直嗓门大声喊我母亲的名字,但仍然听不见母亲回应,父亲开始紧张了,说这人哪去了呢?
最后,他就朝那口水塘走去。
结果,在塘埂上,我母亲的草帽摆放在那,可能是怕被风刮走的缘故,草帽沿上还压着半块砖头。
再伸头向水塘下看,母亲平常用的蓝白相间的毛巾湿漉漉的堆在那,却不见母亲的人影……
父亲一看这样子,魂头掉了!他嘶哑着嗓子喊“救命”,声嘶力竭的声音在热辣辣的上空回荡,很快村里人聚过来了,想办法施救。
其实那时候我母亲可能早就归天了,但总得活着见人、死了见尸啊。
日后听说光打捞我母亲的尸体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即便会水的人也不敢轻易下去,坑太深了!
最后好像从邻村借的木划盆,用“滚钩”这样的工具把母亲找到的……
母亲一句话没留下就走了,丢下父亲和我们4兄妹,那一刻感觉家里的天塌了!
母亲虽然辛劳一辈子,最后却连家门、甚至村庄都不让进!因为这是有说道的,去世的人不能进村,说怕对活着的人不利。
既然是流传下来的老规矩,谁也不敢违抗,就这样,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留下我们无尽的思念。
母亲去世后,父亲有相当一段时间很消沉,经常我半夜醒来,还听到他房间里的咳嗽声和叹气声。
别看母亲平时啥事都听父亲的,但真没了她,家里运转失常了!经常大的哭、小的闹,不像个家的样子了。
不久,我自动提出退学,刚好小学毕业。
我回来后不仅仅局限在做家务活了,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完家里、忙地里,里里外外一把抓。
村里那些大娘婶子们每次看到就夸赞说,幸亏家里有个我,要不这个家几个“光棍”,哪能把日子过好?
慢慢的,我们家的日子步上正轨,那些年我不但学会地里的“十八般武艺”,还跟着婶子姐姐们学织毛衣、纳鞋底。
我还算心灵手巧,学啥像啥,尤其是纳鞋底,整个鞋底纳成后,板板正正,几乎没人能超过我。
那时候几个婶子就打趣我道:“老人们都说,鞋底纳的板正,不‘头翘尾翘’的,将来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
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臊的我脸红到起脖子根,不好意思。
转眼我18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虽然风吹日晒的,但一个冬季捂下来,又细皮嫩肉的,稍微收拾打扮一下,都不像农村长大的女孩。
我哥叫文兵,比我大4岁,20出头的小伙子,转眼也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
可我们家底子薄,又遭遇母亲离世,直到分田到户好几年,我们家5口人,还挤在前后6间房子里。
当然,这几间房不是砖墙,是土墙瓦盖的那种。
很显然,那个年代说媳妇,没有砖墙瓦屋肯定不行,那时候除了父亲暗暗着急外,最急的是我奶奶。
奶奶中年守寡,带着我父亲、二叔还有两个姑姑过日子,好不容易把我父亲娶妻安家后,接着又给二叔说媳妇。
好在那时候说媳妇要求不高,只要根红苗正、人老实厚道、身强力壮,几乎没有打光棍的。
俗话讲: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母亲在世时她们婆媳关系一般化,谈不上有多好,就是大面子上过的去。
因为母亲对我奶奶有意见,说她偏心,就知道顾着小儿子,对我们家不闻不问。
其实做父母的,对自己儿女哪有坏心眼呢?只不过孩子多,难免一碗水端不平。可自打母亲去世后,奶奶明显的往我们家跑的次数多了,经常帮我们干活,还偷偷从二叔家拿点吃的,藏在袖筒里带过来,给我弟弟吃。偶尔还塞点块儿八毛的钱给我父亲买烟,因为奶奶知道我父亲“老烂烟”。
舍不得自己儿子,自然就想到孙子,尤其是对我哥找对象的事,奶奶更上心。
那时候跟我哥同龄的几个发小结婚的结婚,谈对象的谈对象,就是我哥单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家没盖瓦房,连说媒的人都懒得登门。
最后,不知道谁给我奶奶出主意,让我给哥哥换亲。这样一来不需要盖房,其次还省彩礼钱。
奶奶把换亲的话放出去,很快就有这样“合头的帽子”了!距离我们村十多里的彭家庄,也有一户人家,跟我们家情况差不多,只不过那户的哥哥比我们大好多,有人说男的都快30岁了!
得知给我找这样的人家,我肯定不乐意,不说条件有多好,但至少有个差不多吧。
但奶奶不管那一套,强行让见个面再说。
就这样,我们两家约了个时间,在集镇上见了面。
看到那户人家后,我失望至极,尤其是那个哥哥,个头倒是不小,但一张马脸,还是“地包天”的龅牙,脸上黑气腾腾的,一看脾气就暴躁。
回来后我眼泪一个劲的流,躲在房子里不出来,做无声的反抗。
哥哥则沉默不语,因为那家的妹妹长的小巧玲珑,还算般配。
见我不出来吃饭,父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怎么回事,但当时也没表态。
可无论怎样,日子还得过,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我红肿着眼睛,起床做早饭。
农村人做地里活都是起早赶晚,所以我起来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已经去地里了。
等我把早饭做好,就开始扫地、泡脏衣服。
当我进了父亲的屋子里,迎面一股呛人的烟味,再看看地上,一大片香烟头,我大致估摸着,至少有两盒多烟!
看来,父亲昨晚失眠了,肯定是为了我换亲的事操心。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我想到死去的母亲,又想到后背日渐佝偻、不再挺拔的父亲!这个家,如果我不舍身救一把,如何起的来?
于是我决定:同意了吧!为了父亲、为了哥哥,更是为了天堂里的母亲!
谁知道父亲回来后,一脸的淡然,等晚上吃完饭,我正准备收拾碗筷,他抽着烟,示意我坐在,他有话说。
然后,我们兄妹4个都懂事的围坐在父亲旁边,想听听父亲怎么说。
父亲吸了一口烟,随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想好了,换亲的事不能答应,不能把文珍扔进火坑。那家的哥哥实在捞不上手啊!”
父亲说完,又扭脸看看我哥,接着说:“文兵,你不要怪我,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文珍嫁过去今后日子过不好,我们会内疚一辈子的……”
不等父亲把话说完,就被我哥打断了,我哥说:“爸,纵使你不找我们谈话,我也要找你说说。人不能自私的光为自己活,那个男的我也看不上,这门亲事我也不会同意的!有本事我就娶,没本事我就打光棍,绝对不能委屈妹妹!”
那一刻,我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我“呜呜”的哭出声来!这样的父兄,值得我拿命换!
后来虽然奶奶不高兴,还骂了父亲,但父亲让奶奶别操心了,儿女的事不需要她管。
只不过我下定决心:哪怕我到30岁,也要在家帮哥哥的房盖好,让他娶上媳妇!
后来随着打工潮的袭来,本来就会木匠手艺的哥哥,农闲去城里工地打工,大弟也去了北京学装修,我在家照顾父亲和小弟,协助父亲打理20多亩农田,平时养鸡养鸭养猪,以此来增加收入。
很快,在我们全家人的努力下,终于盖了四间红砖青瓦、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有道是:家有梧桐树,不愁金凤凰。再说我哥一表人才,很快就经人介绍,有了女朋友。
第二年,我们就把大嫂娶回家了!
从此后,我们家的日子一顺百顺,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有一年春节我去老姨家拜年,老姨朝院子里坐着的一个小伙子指指,小声的对我说,那个小伙子是她妯娌的外甥,家住市郊十八岗村,那边地少,都是菜农,如果我愿意,她给我介绍。
小姨是自打母亲去世后,对我最亲的那一个,既然她说好,那我肯定没意见,再说那个小伙子看上去浓眉大眼,文质彬彬,我肯定乐意了!
就这样,我和那个叫刘松的年轻人相识并相恋了,一年后我们步入婚姻殿堂。
我出嫁的那一年,家里连大弟的婚房都盖好了,只有小弟在学厨师。
婚后刘松在市里搞装璜,我跟公婆在家种蔬菜大棚。
真像当年婶婶们当年说的那样,我公婆对我像女儿一样疼爱,知道我十几岁就没有妈,婆婆张口闭口唤我“珍儿”,语气极其宠溺,像极了母亲当年的样子,又让我重温到久违的母爱。
随着我一双儿女的出生,家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后来刘松带了一帮徒弟,自己做了小老板,我就去给他们专门做饭。
再后来我们那划为高新区,土地和房屋全征收了,我们住上了楼房,正式成了城市居民。
当然,我富起来了肯定不会忘了娘家人,后来小弟结婚时,老公说一切开支都我们包了!
如今,父亲已经是80岁的人了,身体硬朗,红光满面,他住在哥哥给他盖的三间小平房里,吃穿不愁,儿女们个个都孝顺,父亲平时种种菜,闲暇之余玩着小牌,享受着安逸的晚年生活。
能把曾经的苦日子过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们都感叹不已!而我,更感谢父亲和哥哥,没有他们的大公无私,就没有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