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古时候，袁浦地方某读书人，好渔猎美色，他的妻子既贤惠又美丽，经常劝谏他，他不听，还和妻子闹翻。庚午年间，书生去京城考试，落第了，返家时，路过弓家城。见一妇人在门外折花，书生偷眼细看，发现她容貌明艳动人，于是故意假装马鞭掉落，下马捡拾，出言调戏妇人道：”荥阳小生坠鞭矣，汧国夫人何不邀请我进院耶?（汧国夫人本是唐朝天宝年间名妓，重情仗义，被朝廷封为汧国夫人，这里书生是为了奉承妇人，也是为了试探，故意这么叫她）”

妇人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手执花朵推门回院里了。书生大失所望，怏怏不乐，骑上马垂头丧气走了。 晚上住在旅店，辗转反侧，因为思念美妇，睡不着。好不容易刚睡着，就看到一个头戴高冠，腰佩长剑，身穿杏黄衫的前朝侠士，大踏步来到他面前。书生赶紧起身请他就座，并叩问姓名。侠士说：“我是黄衫客（黄衫客：传说故事中的唐代豪侠，因同情痴情女子霍小玉，出手挟持负心书生李益与病重的霍小玉相见最后一面）。自从帮霍小玉圆了心愿后，就与虬髯客，昆仑豪侠等好友隐居海上。现在因为技痒难耐，特回红尘一游。”

书生听了十分惊喜，向黄衫客述说了自己白天偶遇美妇的事，拜托侠士帮他圆了这个心愿。黄衫客说：“你说的是不是城南第五家，门外有一株银杏树，上面还缠绕着翠藤紫花？”书生说：“对，就是那家。”黄衫客说：“那妇人是良家妇女，丈夫也是名门儒生，门第和你不相上下，她可不是章台街边的柳树，谁想折就能折的。”书生再三恳求黄衫客帮他。黄衫客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到时候我有唐突的地方，希望你别见怪。”说完转身离去。

不久，黄衫客带着一位妇人回来，书生举起蜡烛一照，果然是白天遇见的那位美妇人，此时美妇鬓插珠钗，淡妆浓抹，愈加妩媚，书生喜极，马上就想过去抱她，又碍于黄衫客在旁边，才勉强忍住。黄衫客好像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思，说道：“我还另外带来一位丽人，与眼前这位美人不相上下。君偎红，我倚翠，咱俩两不相妨。”书生此刻一心都在美妇人身上，也不问另一位丽人是谁，只是请黄衫客去东轩房安歇，他自己则抱着美妇登床，备极恩爱。

事毕，书生悄悄前往东轩房，透过窗户缝隙往里偷看。看见一位身材曼妙的丽人，正与黄衫客共枕眠，还听到丽人与黄衫客窃窃私语道：“我家男人真憨傻，天天渔猎别人家的美色，抛下我不理。今日有幸为先生侍寝，希望从此与你白头偕老。”黄衫客亲亲热热揽住丽人，笑道：“美人言之有理，但恐怕一顶绿头巾，要送给你丈夫戴了！这样好吗?”丽人说：“这是他自作自受，自有孽报，有什么好替他惋惜的？”

书生觉得丽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特别像自己的妻子，气得推门而入，怒骂道：“哪里来的狂奴，敢玷污我妻清白?”遂拔下床头剑朝床上刺去，丽人忽然消失不见。黄衫客下了床，笑着说：“你也知道会玷人清白耶？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床头现在不也有一位别人家的妻子吗，你也应该给人家丈夫留下余地吧！”书生被怼的顿时语塞，握着剑，怒目圆睁，又无话可说。此时忽然有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急急冲进书生的房间，拉起那位美妇就走，美妇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被拉走了。随后，那男子又急急来到东轩房，搜到书生，夺了书生的剑就要杀他，三尺剑锋，凌然在颈，幸亏黄衫客出手阻拦，书生才得以保住小命。

书生受到惊吓，大骇，狂叫着惊醒，这才发现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不禁后怕地感叹道：“淫人妻者，妻亦得淫人报。更何况自古奸情出人命，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回家后，从此安安分分，与妻子琴瑟和鸣。

铎曰：“客馆宣淫，深闺揖盗。现在盘珠，不劳头上翁覆算也。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墙茨难扫，即以此言，作千金敝帚也可。”（出自《谐铎》）

财戒

山西潞安府城隍庙，住着一位奇客，自称叫五岳子，听口音，好像是燕赵地方人（河北地方），整日变一些颠倒四时花木生长季节的戏法。

一日，当地一些好事之徒请他表演其它戏法。奇客说：“可以。”遂从袖中拿出一枚青钱，侧插在庭院中，并起两根手指望空画了一道书符。须臾，铜钱变得大如车轮，众人十分惊异，连连赞叹。奇客说：“因为成连子邀我去海上一游，我要暂时离开这里，明天早晨再回来。”临走之前，他指着铜钱笑着说：“此物有福则享，无福则殃，尔等不可偷看它。”说完就走了，众人也都散去了。

有一个无赖子某，想将铜钱据为己有，在庙里徘徊到半夜，将铜钱摩挲半天，却扳不动。他悄悄往钱孔里窥视，只见内中琼楼翠阁，绣槛文窗，琉璃屏、珊瑚榻，珠玉宝玩，无不具备。不久，又有几个仙衣飘飘的美人，明珰玉珮，翩然而来，手中各携一件稀奇的乐器，与人间的古筝琵琶琶笛子鼓板都不一样。

只听一个美人说：“《紫云回乐府》自从被阿环盗走后，很久没有弹奏过了！应该奏一曲。”众美人说：“可以。”于是铺上精美的地毯，席地而奏。奏毕，又说道：“阿蛮身姿娇美，独步一时，请跳一曲折腰舞助兴可好?”一美人痴痴站立不动，好像不太乐意似的。众美人笑着打趣道：“痴婢子被白家郎迷住，腰围已经变粗啦！”痴美人听了脸羞得通红，勉强振袖而舞。庭前桃花瓣簌簌而下，犹如在下桃花雨。

无赖最初偷窥钱孔时，只是将头伸入其中，后来渐入佳境，不自觉将腰探了进去，忽然听到堂上有人呵斥道：“哪里来的龌龊奴，窥视人家闺房！”随后，众美人哄然散去，无影无踪，那些重楼叠阁，也倏忽消失不见。此时无赖忽然感觉钱孔在渐渐缩小，很快就束紧了他的腰，使他欲进不能，欲退不可，勒得他腰痛难忍，狂声呼救。庙里众人一起出来查看，却无计可施。

天明后，奇客终于回来，看到无赖的凄惨样，嗔怪道：“你一个无赖，不学无术，总想不劳而获，觊觎宫室之美、妻妾之奉，以至于钻进钱孔，动辄得咎，孽由自作，不可活矣！”众人都替无赖求情。奇客说：“天地间，礼义廉耻，酒色财气，如武侯八阵图，廉为生门，财为死门。他已经入了死门，还能期望从生门而出耶？”无赖闻言后悔大哭。奇客笑着说：“你有悔悟心，或许还有救。”遂取出一支巨大的毛笔，蘸上墨汁，涂在钱孔上，钱孔重新变大，无赖这才得以脱身。随后，铜钱就缩小成原本的大小，奇客将铜钱收纳到袖子里，对无赖说：“你暂时笔下超生，以后千万不要为一钱不惜命呀！”无赖叩头感谢，随众人而去。（出自《谐铎》）

丐妇殉节

青州乞丐妇小苗儿，眉目如画，样貌俊秀，跟随丈夫王五在淮地行乞为生。王五脾气暴躁又懒惰，日日躺在黄公祠睡懒觉，命令妻子出去卖唱乞讨，讨的少了，就打骂她：“你跑哪里疯玩去了，就讨这么一点回来?”讨的多了，仍然打骂她：“你和谁有私情了？赚来这些腌臜物?要是被我发现，不会饶了你！”如果小苗儿敢表现出一点反抗，王五就高坐在台阶上，命令小苗儿下跪，自扇脸颊。乞妇不敢和他计较，总是默默顺从，暗暗哭泣。

一日，某土豪命仆人招小苗去家里唱曲儿，小苗害怕丈夫疑心，就拉着他一同前往。土豪命小苗唱《打枣儿》曲。唱毕，土豪与仆人耳语良久，不知在密谋什么。随后，仆人将王五带至外厢房，说要赏给他酒喝。土豪则对小苗儿说：“以你的姿色，何愁找不到好人家?何必跟着一个乞丐？况且，听说他天天凌辱欺负你，对你哪有一点夫妇之情！你应该早为自己做个打算！”小苗儿感觉到土豪话语不善，敷衍道：“丐妇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他天天打骂我，但妇人应该从一而终，又有什么办法呢?”土豪笑着说：“办法有，看你想不想，我已经帮你谋划好了。”随后带着妇人来到外厢房，小苗这才发现丈夫已经被土豪害死。

小苗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如果反抗，就是以卵击石，于是假装骂王五道：“没有良心的奴才，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动不动就打骂我。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老天对你的报应！”土豪听了大喜。小苗又说：“他死了虽然是好事，但就算犬马死了，也会埋葬，何况是人。希望您叫人挖个坑把他葬了，也算您积了大德。”土豪答应了，命仆人监视小苗儿，他自己去荒郊野外找合适地方去了。

小苗儿趁机对仆人说：“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仆人说：“不知。”小苗儿说：“我本是一个乞丐的老婆，现在突然给富人做妾，饮食起居都不习惯。如果能嫁给你，咱俩和和美美做个夫妻，我就心满意足了！”仆人听了大喜，却发愁道：“主人知道了怎么办？”小苗儿说：“这不难，趁他不在，你赶紧去报官，主人一定会被下入大牢。到时候咱们卷了他的钱去外乡做个小生意，不比给人低三下四当奴才强嘛！”仆人连连点头称是，急急开后门溜走，报官去了。

土豪回来后，没看到仆人，问乞妇，小苗儿说：“他迟迟不见你回来，想是去找你了。”土豪欲强抱小苗儿求欢，小苗怒斥道：“这样岂不是太让人耻笑！丈夫尸骨未寒，你就想强眠人妇吗？”土豪苦苦相逼，小苗儿正色道：“因为王五常常虐待我，所以我才对你强作笑颜。如果你对我苦苦相逼，岂不是以暴易暴，那你和王五有什么不同呢?”两个人正推攘间，忽然见仆人带着几个衙役气势汹汹闯进屋内，不由分说，掏出绳索绑上土豪就走，小苗儿也跟着来到府衙。

官府经过审问，土豪被下入死牢，仆人因为主动检举有功，罪减一等，但也下入大牢。官府命人找地方掩埋了王五。刚掩埋完王五，丐妇就欲持刀自尽，围观的人都劝道：“他以前对你荼毒虐待，你却以德报怨，替他伸冤，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又何必如此？”乞妇叹息道：“君臣夫妇之义相同，丐妇之死，使天下知道尽妇道者，不得以夫为借口，亦以愧夫视臣草芥，而敢视君如寇仇者。”言讫，自刎而死。乞妇小苗儿虽然是一个贞节烈妇，但她对丈夫过于愚忠，实在让人不敢苟同，令人叹息、惋惜！（出自《谐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