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电话在那端狂吼：半年了，你也不来看我，你还是我闺女吗？
坐标哈尔滨，道里区地段街。
下班回家路过一个蔬菜超市。店里几乎无人，就我和一个戴口罩的大姐在挑菜。
吧台内，店老板大是一个社会大哥，在看手机直播。
大姐一边挑菜一边在接电话，听口气对方应该是她的老父亲。
大姐开的是免提。
半年了，你也不来看我，你还是我亲闺女吗？
听对方的口气，十分的暴躁，十分的愤怒，在抱怨女儿半年也不回家看他。
听两个人的聊天，我知道，老头子的家也是在哈尔滨。
同在一个城市，姑娘半年不去看老父亲，这实在说不过去……我和收银台大哥听得直歪鼻子。现在的女人啊……真的不能生女儿！
电话那端，老头子开始哭腔：你们谁也不管我！我儿子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看我！
你也是，半年也不回来看我一眼，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养活你们两个，我当年吃糠咽菜，如今日子好了！你们……
女子貌似被父亲训斥的……爸，别生气，我过两天去看你，爸爸，我过两天看你！你再忍一忍！爸，你想吃点啥，我再买给你！
我啥也不吃，下次来，把孙女给我领来，让我看一眼！我想我孙女了！
女子准备挂掉电话，接着买菜：爸，没啥事我先挂了，我还要买菜，你孙女还没吃饭呢！
老爷子忽然怒吼：你烦我了，是不是！你烦我，是不是！我老不死，是不是！我现在就去跳楼，我现在就去死！再也不烦你们了！
爸爸！爸，我求求你！女子半蹲着，接近于哀嚎，眼泪飞溅：爸爸！我很想你，我们都很惦记你！我明天……我明天就领着孙女就去看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啊！听话！爸！你孙女还要和你放风筝呢！
是吗！老爷子忽然腔调一转：我逗你玩呢，我能死吗！我还惦记我孙女呢！我孙女真的要和我放风筝！
嗯！爸爸，孙女明天休息！我领着她去！（这女人真的撒谎不脸红，明明今天就是星期天，明天是周一）
好说歹说，老爷子把电话放下了，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到吧台买单。
吧台大哥似乎和女子有些熟悉：大姐，老人年岁大了，也该常回去看看！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摘下口罩，忽然泪奔：老弟，老弟你不知道！大姐似乎超级委屈：老弟，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子……老爷子脑子不好使了！我家老爷子年轻时打过仗，脑袋不好使了！
大姐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面前的一个白菜上：老弟，我今天刚从老爷子那回来，他孙女今天刚刚陪他玩了一天！
两人唠了半天，我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大姐似乎有些尴尬。然后大姐结完账，迸溅着眼泪出去了。
大姐的故事真的让我心酸。
最让我心酸的是，听大姐和大哥唠嗑：该女子不是老人的女儿，而是老爷子的儿媳妇！
老爷子的儿子意外去世几年了，女子并没有告诉老爷子。老爷子并没有一儿一女，老爷子口中说的一儿一女就是她和丈夫。在老爷子心中，她就是亲姑娘！
我走出门口的时候，大姐还在门口打电话，似乎她不放心她公公。
挂掉电话，大姐啼哩吐噜地和我说：我家老爷子（公公）痴呆近十年了，我用他的退休金给他找了个保姆……哈哈，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这些年被公公操碎了心，我现在成了半老徐娘！
我公公的病情很折磨人！刚刚病的时候，老爷子天天要去山沟沟里找他的牛！其实，他那时候在农村……已经二十多年没养牛了！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脾气一直就很大，偏偏他身体又很壮，力气又大，有时候制止不了他乱砸东西。
过个年，我娘俩围着他转，穿衣服，哄他吃饭，带他“回家”，他要回农村老屋子。
我就在家里领着他打转，每次要转两小时。他忆力只有两秒钟，说过的话他转眼就忘，上厕所也是随地拉。
最折磨人的是，他晚上不睡觉，我要陪他到凌晨一两点，好不容易把他哄到床上去，过几分钟，他又爬起来。
我这些年搞得我神经衰弱，精神快崩溃了，要不，我能给他雇个保姆吗！
我现在身心俱疲，加上，我自己还有一个得了癌的老父亲，我生活看不到一点希望！哎，真的不想活了，没劲！
大姐凝视着地面，一直沉浸在她的情绪中。和我说完，大姐貌似感觉到自己说多了，马上止住了眼泪，擦擦鼻子。
老弟，你说，你和我不认识，我和你说这些干啥！
老弟，你看，我今天买的大白菜多好！才不到5块钱，我从来没买过这么好的白菜！从来没有！大姐笑了笑，转身告辞。
我知道她心里很苦，很苦。
要不然，她不会一股脑地把她的故事，发泄给一个陌生人。
她很苦，也是强撑着。
因为，在大姐转身笑着和我告辞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分明又迸溅出了眼泪，捂着嘴……
大姐和我诉苦的时候，全程我只说了一句话，大姐你也够苦的！
大姐说，其实，我家老爷子（公公）也挺不容易的，老年丧子，中年丧偶……老爷子找的那头牛，据说是，婆婆活着的时候养的，养了好多年。
大姐还苦笑着：为什么，苦难总和我们穷人在一块！
我回到家半天没有缓过来，于是写下了这篇稿子，装作一个善良的人。
大姐的故事让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可笑的是，我自己才是真正的，半年没有回家看老父亲了，然后还给自己找了大堆的借口。
我本善良，世人皆苦。
在可怜大姐悲惨的命运的同时，感觉自己才是个可怜人。
大姐是有心无力，也在竭尽全力。
而我是有力无心，接近于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