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我们城里远近闻名的才女。
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八岁研制出了香皂。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为了研制火药,害死半城人后,不知所踪。
敌军来犯时,平安城被她研制出的火药大破城门。
我的姐姐,一身华服将我从死人堆里救了回去。
她轻抚我的长发,告诉我,会带我过上最好的日子。
可她不知道,我心中最好的日子。
是与她清算平安城七千八百六十三条性命的那天。
1
娘亲从小就告诉我,我们这平安城,城如其名,最是安宁。
敌国多次来犯,箭弩、铁牛都无法攻破我们的城门。
城墙更是巍峨高耸,坚不可摧。
而我在这个安乐窝中,最大的烦恼,就是我平凡愚笨。
而我的阿姐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她三岁识字,五岁出口成诗,八岁研制出了香皂。
最近她又在研究新玩意了。
我常看见她冥思苦想,嘴里念叨着:“一硝二硫三什么来着?”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便缠着她询问。
她会满眼期望的说,那是可以帮她追求自由与真爱的东西。
我懵懵懂懂,不大明白阿姐在说什么。
只是觉得,阿姐这么喜欢的一定是比大肘子还要好的东西。
……
今天清晨,爹娘和阿姐都出门了。
我趴在家门口,捧着脑袋美滋滋的想。
明天就是我的生辰。
娘一定会给我炖一个软糯鲜美的大肘子,轻轻一口,就能嗦掉肘子皮,然后再……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打断了我的幻想。
街上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看去。
“坏了,该不会是后山塌了吧?”
“不会吧?后山怎么能塌呢?”
“快去看看!我儿还在后山上做工呢!”
人群中顿时乱作一团,在吵嚷声中,我眨了眨眼。
爹娘今天出门说要干什么来着?
哦,他们要去后山。
巨大的嗡鸣声在脑海中炸裂开来,浑身血液倒流般,几乎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
我下意识拨开逆流的人群奔跑,几次险些因为人群的拥挤摔倒。
脚上的鞋被挤掉了一只,碎石片扎入了脚掌心,鲜血侵蚀了滚石碎沙。
我却顾不得这些。
哄踏声、尖叫声响彻一片。
我在这场夹杂着巨大惶恐的混乱中,只记得阿爹阿娘摸着我的头说:“瑶瑶,乖乖等爹娘回家。”
房舍坍塌,牲畜哀鸣。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场山崩死了半城的人,飞沙走石中,尸骨横行。
尘土飞扬中,惊恐情绪的在四处逃窜人群中蔓延。
我焦急的四处张望,满目疮痍的景象让我眼中含着的泪珠不自觉的大颗掉落。
“瑶瑶别看了,你爹娘去的地方完全被落石掩埋了,肯定凶多吉少。”
“好端端的,这后山怎么会塌呢?真是作孽啊!”
对门铁匠家的刘大娘拄着拐杖劝我说。
“别哭了瑶瑶,这山说不定还会塌,在这里太危险了,快走吧!”
我没听,只执拗的向前寻找。
“你这女娃怎么不听劝呢!”
刘大娘怜悯的看着我,拽着我的胳膊要带我远离这里。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找爹娘!”
我努力挣扎开她的束缚,转眼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阿姐在一群落难的人中格外显眼。
我冲过去哽咽着问她:“阿姐,你看见爹娘了吗?”
她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我有些听不懂,也不明白。
为什么面对着如此惨状,她还能笑的出来。
我的阿姐明明一向最是温柔心善的。
她也时常教导我说,人人平等,生命可贵。
我扯住了阿姐的衣袖,不理解的追问她:“什么成功了?阿姐,爹娘去哪儿了?我刚刚看到好多死人,我害怕…”
2
阿姐脸上仅心虚了一瞬,接着便小声宽慰自己。
“有发明就要有牺牲,他们也不过是给我的发明做贡献罢了。”
“古代人的性命也不值钱。”
“再说了,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
“又不是我想杀掉他们,要怪就要怪他们运气不好。”
措不及防间,后山又传来了一阵暴鸣声。
“糟了,快跑!怎么还没炸完!”
阿姐连忙扯开我的束缚,慌忙逃窜。
我却死死拽着她不肯撒手。
她狠心将我往地上一摔,说:
“你别缠着我了,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你听阿姐的,先逃命,等我飞黄腾达了我再回家给你说。”
我摔在地上,碎石刺进掌心鲜血直流,我却怔怔回想阿姐的话。
无辜惨死的人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爹娘呢?
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
自那天后,阿姐失踪。
爹娘死在那场山崩里。
腐烂的肉泥中找不出他们完整的尸身。
我只能捧了一捧黄土,还有他们最爱的红豆,埋在他们的衣冠冢中。
爹娘生前开了一家米粮铺,行善积德帮过许多人。
他们听闻爹娘的噩耗,纷纷赶来帮我操持爹娘的丧事。
在凄凉的哀乐声中,他们哭作一片,悲坳震天
他们有人失去了妻子,有人失去了丈夫,也有的人失去了孩子。
可即使这样,他们还要强撑起精神,可怜我,安慰我。
我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的阿姐。
他们哭过,便开始骂老天爷不长眼,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看着他们愤恨的面容。
我害怕了。
所以便将真相瞒了下来,只当那是一场天灾。
我跟他们一起痛斥天灾的无情。
将真相与咸湿的眼泪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街上梆鼓响了三声,对门铁匠家的大儿子额上缠着白布,也送来了悼礼。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沈时声。
我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下意识喊了声姐夫。
又很快噤声。
阿姐如今犯下了这弥天大错,害死了他的亲弟弟。
他们之间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
我靠着爹娘留下的银钱,和街坊邻里的照顾独自长大。
只是,难捱的愧疚一直像丝密的麻线缠着我的心脏。
时常让我喘不过气。
其他的人都在渐渐遗忘那场山崩带来的痛苦。
但我忘不了。
夜里,我又一次听见了那如山崩般的轰鸣声。
剧烈的刺激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以为死亡就在眼前。
害怕的情绪很快过去,我竟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死了,那应该就不会有人追究我隐瞒真相的过错了吧。
就在我缩在被子里,等待迎接死亡的时候。
意外听到了一阵欢呼声。
对门铁匠家的刘大娘拍打我的窗子。
“瑶瑶,瑶瑶快出来看!”
她的声音中满含喜悦,不像是面对灾难时的恐惧。
我不解的走出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站立的沈时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
便在如惊雷一般的爆裂声中,看见天幕绽放出绚烂的光。
耀眼的光芒点燃了沉寂的夜空,一瞬间亮如白昼。
漫天花火下,沈时声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袭青衣,意态风流。
我的耳畔嗡鸣,心脏随着烟花的爆裂声跳动。
沈时声注意到我站在门口,笑了笑。
走过来对着我解释,这是烟花,被诗人赞为瞬间的美丽,是沈父从东陵国学来的。
以后他们家就不打铁了,改做烟花生意。
说这些时,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我不知道缘由。
我想,也许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他是想我阿姐了吧?
要不然他怎么会拖了这么多年都没成亲呢?
烟花消散,人群远去。
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眼看着沈时声拐进街角的那家酒肆打了壶梨花白。
又提着酒壶走到河边那颗大槐树下。
他一撩衣袍,席地而坐,兜头喝着闷酒。
那双望向月亮的眼睛里诉满了心事。
想起前些日子听到那些婶娘们对于他亲事的非议。
我终是没忍住冲了过去,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
“姐夫!要不你娶了我吧!”
3
阿姐与沈时声的亲事是娘胎里带着的娃娃亲。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沈时声未来会成为我的姐夫。
那时候年少不懂事,每次见了他我都脆生生的喊他姐夫。
两家大人也只是笑笑。
唯独阿姐,每次都会不悦的揪着我耳朵让我改口。
阿姐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封建压迫,她要嫁也只会嫁给她喜欢的人。
可是望遍整个平安城,谁会是阿姐喜欢的人呢?
沈时声放下手中的酒壶,抬眼笑着看过来。
“小孩子家家,说什么胡话?”
我强忍着羞涩,鼓起勇气继续说:“沈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阿姐她不回来了,你不要耽误自己一辈子,我、我愿意替阿姐嫁给你!”
沈时声因醉意迷蒙着眼睛,他向后依靠着那颗大槐树,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