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为何种书,自不必我来多说什么。大学时其实就想读来着,当然,抱着什么目的也可以想见。当时着重检索了一下目录,寻觅各种蛛丝马迹,以满足自己的龌龊心思。但到了正文,还是免不了有点失望。比方说李瓶儿出场的某个回目,我终于要看到我期待的某种环节了,结果……一堆省略号,实在没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不止想法浅薄,我连《金瓶梅》的版本也是一无所知,回想起来,当时看的正是“绣像本”。该版本“西门庆热结十兄弟”的开头,如果现在让我评价,和“词话本”相比,这一改动,确实堪称手法精妙。武松的出场全是侧写,由西门庆和他的兄弟们口中说出,眼中看出。而且我个人认为这个技法特别现代,就是不像明朝时的作品。不是说因为现代才好,而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佳作不是没有,但这个写作手法上还是会有点笨笨的。导致猛一看到这一手就觉得:哎,有点不一样。
不过,“绣像本”这一改动其实也导致一个问题,就是会有点慢热。我当时就是看完酒色财气论,再往下看,就有点没耐心了。相比于“绣像本”,“词话本”对于《水浒传》有一个更明显的继承关系,所以它是用“景阳冈武松打虎”来开头。这个标题的用意,生活在网络时代的中国人应该很容易理解,说白了就是“蹭热点”。说句不就好意思的话,即便到现在,我还是先拿“词话本”开的路。
多说一点,“词话本”对《水浒传》的致敬还有几个点,比如说西门庆要算计他的仆人来旺儿,手法和张都监陷害武松如出一辙。当时读到此处,不禁为武松叫屈:咋的啊,就搁我一人身上薅啊?更不用说宋江还出来打了一次酱油。这些对《水浒传》的继承情节,“绣像本”基本上都改掉了。
今人秋水堂对于这些改动基本上都是持一个赞赏态度,我不否认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些改动无疑也都是高明的,让小说更加的深刻。但她可能忽略了小说作者的一个小计谋:如果在一部虚构作品当中,插入一些我们熟知的历史人物或者是文学形象,会在阅读体验上给读者一些惊喜,就像碰见老熟人,彼此之间会心一笑。这也算是小说作者的一个小小私心。
当然,“绣像本”对于“词话本”的改动,也是符合文本进化规律的。为什么呢?当《金瓶梅》的初版本《金瓶梅词话》出来的时候,《水浒传》是绝对的经典,而且我们要注意,《水浒传》不是成书之后才成为经典,没成书的时候它就已经是经典了,而武松更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人物。因此,《金瓶梅词话》要借《水浒传》的势,来助推自己的传播。但当《金瓶梅词话》流行开来之后,它本身也成了一个经典,这时候它不需要借《水浒传》的势,或者说和《水浒传》的勾连对它没那么重要了,于是就有了“词话本”改编的“绣像本”出现。“绣像本”的出现当然不能说是必然,但多少还是带点应运而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