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不演话剧《浮士德》“魔鬼”?尹昉问了上一个“魔鬼”廖凡。廖凡告诉尹昉,“每次排练,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会对演员提一个要求,不那么容易,但是通过努力可以达到。然后,导演接着提新要求。”
廖凡的分享,成为尹昉出演《浮士德》原因之一,“我希望所有工作都能持续受到启发、有成长。”
手足无措的第一面
现实与尹昉预想的不一样。“一开始,我根本够不到。”尹昉与《浮士德》导演图米纳斯第一次见面,就被打击了。“剧组在线上与导演开会,我以为视频连线可能围读剧本或者讲戏,以后到线下再好好排练。没想到第一次线上开会,导演就让我演一条狗。”
毫无心理预期的尹昉,不知道演狗要从何入手,“尴尬,演得有一搭没一搭。导演不断鼓励我大胆、放开,让我跑起来、叫起来,可是要马上进入非常积极的状态,像一条狗,很难。”
再后来,《浮士德》剧组18人奔赴15000多公里,到特拉维夫进行线下排练。尹昉预估导演会循序渐进做练习、引导,图米纳斯再次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导演直接拿出一场戏,让大家开始演。他给我很多指令,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做什么都是错的。导演的焦急语气,被翻译直接传达,我得承受双重压力。”
自尊心在崩溃,但是对于一个职业舞者,半路出家成为影视演员,尹昉习惯了直面困难,“我不断告诉自己,相信导演,逼着自己去突破。”
在特拉维夫最初几天,尹昉像一个新人,忘记经验,调用所有技能拼命做,不想、不判断、不思考。
“某个瞬间,魔鬼的劲儿突然从身体里涌上来。”他在混沌中找到了把手,“度过手足无措的阶段,导演再给我要求,我好像能往上一点点了,台词、身体慢慢成为表演的素材与工具。”
作为从业20年的舞者,尹昉有着丰富的海外工作经验,“我与国外舞蹈家一起排练,他们的方法可以直接搬用。图米纳斯导演不一样,他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借用的方法,更多是以修养、品味和功力帮助我们打开认知,原来可以这样去想,这样去用。演员们无条件地信任他。”
这一版《浮士德》中,魔鬼时而是狗,时而是受伤的人,“导演告诉我,用一根线把他们串起来,变成项链,不然就是散落的珠子。我在想,用什么把珠子串起来呢?大部分中国演员习惯深入生活,体验角色,先让自己有感受,再把它赋予角色。图米纳斯导演一开始就要求演员呈现非常夸张的外在表现,再把体验感悟放进去,真实地去做夸张的表演。他的风格有着极强的假定性,需要我们充分调动自己,跨越从感受到表演的阶段。”
开门,进门
4月26日至29日,《浮士德》在上海云峰剧场进行世界首演。来上海前,尹昉在重庆拍摄一部悬疑剧,“那个角色气场弱、局促木讷,有些社恐;魔鬼截然相反,他不屑、否定、玩世不恭,喜欢调侃。”
5月9日至12日,《浮士德》又将在北京保利剧院亮相。在影视剧与舞台之间快速切换,尹昉比作开门,“我从这个门出来,进下一个门前,先想好带哪些东西,调动什么样节奏状态。比如从重庆到上海,我的整个身体从退缩到直接,从局促到松弛,准备好了,再进门。”
《浮士德》长达近3小时,尹昉难得感叹了一声,“实在是太累了,对体力等各方面要求很高。”他觉得过瘾,又实事求是地反省,“每一次都是活生生、全新的表演,不太容易达到。”第一天在上海彩排时,尹昉捕捉到很多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我想去重复,没了。”
“影视剧不可能一遍遍排练,要持续地让自己在角色状态里,经历角色的人生,吃得很透,拍摄就是既在排练又在呈现了。”尹昉总结,“影视剧的细节与细腻,帮助我回到舞台时尝试更多不同角度。一遍遍排演,把所有感受都容纳进来,变成很积极的能量,收放自如,越演越好。”
尹昉和浮士德扮演者王砚辉都演过电影《志愿军》,“《志愿军》里,我们没有对手戏,《浮士德》是第一次合作。”尹昉评价,“王老师心态非常年轻,可以一起去玩耍、去尝试,让全场气氛轻松活跃。他又有丰富的经验沉淀,非常活,总给我新鲜的刺激。每次排练都有新感觉。”
活与新鲜,在尹昉话语中频繁出现。他要求自己,每个作品是活的、新鲜的,不落入同一个模式。他在意表演能否突破自我局限,“看看我还能怎么样。结果,只是一个回报。成长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动力。持续成长,给我带来滋养。”
我们和观众一样借助台词去思考
围绕《浮士德》有绕不过去的话题,历史悠久、伟大而深奥的经典如何吸引当代观众?“不要对经典有负担,再伟大的作品也是打开理想、欲望、爱情等永恒命题的方式,不管你对此有共鸣、启发、触动或者反对。”尹昉说。
尹昉买了歌德《浮士德》原著。遇到剧本费解之处,他习惯翻开原著考据,“我看看这句话来自书中哪里,前因后果是什么,再思考为什么会选择这一段,为什么这一段接那一段?我们的表达怎么让观众看懂来自原著的台词?”
每次排演,都在加深尹昉对《浮士德》的理解,“我们面对的不是文字,不是朗诵。比如剧中对不同知识门类的调侃,我刚开始觉得很深奥,演着演着,这不就是在讲不同学科吗?”
《浮士德》在清华大学预演时,台上每讲到一个知识门类,都能听到台下师生们的回响。“魔鬼的大段独白也是如此,我一开始容易说串。说得多了,发现它包含很多领悟和复杂情感。我们和观众一样借助台词去想象、思考永恒的生活命题。”
在尹昉看来,邪恶只是魔鬼的既定印象,《浮士德》中,魔鬼的本质是否定一切,“他认为一切都没有价值,引诱浮士德做坏事,从中满足自己的欲望。浮士德与魔鬼,代表着父与子、传统与现代、崇高与虚无,年轻人对旧事物的反叛与革新,或者自我的两面,每个人心中都有矛盾,斗争、瓦解、重建。排练过程中,我们也一直寻找、探索与自身产生更多关联,对某场戏常有新的感受。”
到目前为止,尹昉最喜欢尾声的戏,浮士德死后,魔鬼背着他,对这一切进行独白。“这段独白可以理解为控诉,也可以是质疑,交织复杂的情绪。”
尾声是这一版《浮士德》新加的,图米纳斯没有对演员做解读或要求,“导演觉得结果已经在这儿了,他相信我们,让我们自己去经历。每到尾声,我们的确有很多感受可以支撑内心的充实状态。”
图米纳斯去世了,他与演员的默契没有中断,“导演给我们搭好了《浮士德》,我们永远可以在他搭好的‘房子’里去获取,借助这部戏得到持续的力量。”
访问尾声,媒体请尹昉说一说对《浮士德》期待,他不假思索,“希望《浮士德》遇到更多的观众,遇到属于它的观众,希望大家在观演旅程中看到自己的理想、困惑、情感。”
由于设备原因,他的“宣传语”第一遍没有录上。被要求再说一遍时,尹昉自言自语,“好尴尬”。在场的人被他的诚实与尴尬逗笑了。或许正像尹昉一直说的,演戏、看戏,都在捕捉一瞬间的真情实感,错过了,味道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