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外甥、外甥女还小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唠叨着:“读书要在心,要学你舅舅,十五岁就考上师范转了国家户口。”1981年8月,我初中毕业考取泰兴师范学校。那年还没分田到户,父母到生产队打谷场头预支两箩稻子,一路欢笑撑着小船,一路回应乡邻的祝贺和羡慕,到公社粮管所缴了当年的公粮,为我办妥粮油关系迁移证。母亲取下顶在头上的花毛巾,擦掉脸上的汗珠,又挂在脖子上,两只手掌不停地搓揉着,双眼眯成一条线,顿了好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两句话:“我家小伙转国家户口了!”“我家儿子今后是公家的人!”
父母一起多年在上海市宝山区做点生意,在上海生活似乎也习惯了。2016年5月2日,父亲因心功能衰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孤单的母亲回到兴化农村老家生活,口中不住念叨,手上不辍劳作,整天忙碌不停。
母亲会制作毛线拖鞋,先用各色毛线勾成鞋帮,再在橡胶泡沫鞋底垫上躺布,最后用锥子、大针将鞋帮绱到鞋底上。母亲用半年时间做了三十多双拖鞋送到泰州家中,鞋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母亲来泰州喜欢带上她亲手裹的粽子,微笑着打趣:“粽子——中子,图个吉溜儿,我马上会抱重孙儿。”
母亲吃的蔬菜,都是她在自留地上栽种的。我的大姑母在本村,活到九十二岁。母亲主动与我表嫂商量“土地流转”,很快就达成一致:母亲承包大姑母家的自留地,收获的油菜籽一家一半。前年,母亲打电话向我报喜,开心地说油菜籽收成特别好,自家自留地上收的加上大姑母家自留地上分的有三百几十斤,兑换成一百多斤菜籽油存到寿星植物油厂账户,在泰州和老家油厂经营网点都可以凭票打油吃。
母亲管捶打收获油菜籽叫“煎菜籽”,去年初夏煎菜籽的时候,母亲身上起了皮疹,奇痒难受,小姨陪她到兴化皮防所治疗,诊断是慢性荨麻疹。我接母亲到泰州求医问药,城南、城东几家大医院的皮肤科看了个遍,每次用药后症状有所缓解,回家不久又浑身发痒,母亲描述是“从头皮痒到脚巴掌”。母亲苦笑着说:“一到泰州见到儿子心里就舒服多了,回老家隔两天身上又痒起来。”
突然接到表侄女桂红的电话,她是老家卫生院的护士,喊我母亲舅奶奶。桂红说:“舅奶奶心疼叔叔你既花钱又花时间,一次次陪她到大医院看医生。为了省点钱,她找游医郎中看病,估计是用了大剂量激素药,两小腿水肿,血检验肾功能异常。”我急忙让妹妹护送母亲到泰州市人民医院就诊,询问医保局后,将母亲的医保账户绑定到我的医保账户实现家庭共济。母亲像个小孩子似的听她的儿子训话:“看病要上正规医院,绝不可以让江湖郎中治病!”“以后您看病不用儿子付‘现钱’,国家补贴给儿子的医保金给您买单。”母亲神情显示似懂非懂,怯弱地连连点头。
母亲听我的话,乖巧地打听四里八乡荨麻疹病友的治疗情况,然后再让同样听话的儿子带她就诊。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口中竟然吐出专业术语“过敏原”,我带母亲到泰州市疾控中心进行食物组、吸入组20项过敏原检验,结论均为阴性。今年清明节前母亲听说泰州四人医皮肤科治疗荨麻疹效果好,要我带她去看看。
“儿子!要挂专家号!”母亲语气坚定,轮到我连连点头。为母亲看病的是泰州四人医皮肤科主任周爱珍,她是安徽理工大学兼职教授,极具亲和力。母亲对她赞誉有加:“周医生人真好!一点不嫌弃我这个农村老太太,没有戴手套,直接用手摸皮疹子,问我疼不疼、痒不痒。”“打针应该是护士做的,周医生竟然亲自给我打针。”周医生发现母亲免疫球蛋白E偏高,帮助申请“双通道”特药奥马珠单抗注射液。打了一针,第二天奇迹出现了,母亲说全身不痒了!
八十三岁的母亲在近一年里生活得非常憋屈,身在鱼米之乡,竟不敢触碰鱼虾,她说鱼腥是发物,一旦吃了鱼虾会加重皮肤病情。母亲终于又能喝上香喷喷的鲫鱼汤了,她由衷感谢周医生,让我代赠一面“仁心解儿女担忧,妙手除耄耋痛痒”的锦旗。困扰母亲的荨麻疹痊愈了,母亲感激社会的优质医疗服务待遇,她双手颤抖着,噙着眼泪说:“我也是国家户口!”
作者:江苏省泰州中学附属初级中学 许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