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是个怪人。
左右邻居们,都讲他刻板古怪,性情冷僻。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他热情着呢,尤其在“性情”这件事上,似乎有着无穷兴趣。
当然,我这样讲,其实并不准确。更正确的讲法,应该是老曹对于“性情”一词的第一个字,近乎着了迷。
这个行当如果有专家,老曹理所当然地应该称为大专家。因他钻研之深,角度之怪,你一旦听闻,保准会惊掉下巴。
只不过,老曹的专家身份,处于未公开状态,更没有广而告之,邻居们自然不知晓内情。他像个隐士,独享其乐。
起初,我也一无所知。
还记得,当初找房子,房东问我有无特殊要求。我答,安静即可。房东说:“我老婆在六楼搞卫生,你去找她看房子。”
我点头说好,到了六楼,见一房间,大门敞开,有个妇人,背朝着门,正在拖地。
从身后看,她身体里的摇颤之美,展露无遗。我赶紧别过眼去,喊了声你好。
妇人回过头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颧骨高耸,眉如柳叶,尖细而往上挑。我忽然间想起,在网上看过一则新闻,此等容貌女子,夜生活丰富。何况,她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如此一想,心里不免有些躁动。好在房东太太没注意,微笑着问:“靓仔,租房子?”
我说:“有没有一房一厅,安静点的?”
妇人说:“有啊,正好我一间,以前住着一对情侣,很讲卫生,干净得很。我带你去看。”
讲完话,妇人便放下拖把,引我去看房。房子在七楼,相隔一层,没坐电梯,她走在前头引路。我跟在后面,总感觉那硕大的臀在眼前晃来晃去。
很快就到了,妇人引我看房,向我介绍这房子的好处。
她身材高大,走动时,一身肥肉颤动,我不免想到骨瘦如柴的房东。心想,他怕是天天晚上受折磨,才会如此瘦弱不堪吧。
果然如妇人所言,房子不错,采光也好。我交了租,搬到新家。很快,隔壁邻居们,便都见了面,虽无深交,点头招呼,却是必要的礼节。
唯有老曹,和我门对门,每天上下班,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每回见,他总板着脸,好像我与他前世结了仇。
与老曹的冷漠相比,老曹老婆简直热情过分了。
老曹老婆面相虽一般,脸上却有些媚态。这媚人之态,为她加了分。原本刚过及格线的,如今因了这媚,颜值便升到了八分。
老曹老婆的媚,与房东太太的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媚。房东太太多半出于做生意的目的,老曹老婆呢,则全然发乎内心。大约觉得,老曹的呆板,应该由她来弥补吧。
女人主动大方,言语又有些意思,邻居这才冲淡了对老曹的看法。不过,正因老曹老婆言语大胆,不免引起了一些邻居的想象。用言语挑逗一番,还想跃跃欲试,有些更新的进展。但每每看到老曹那刀一样的目光,心头便如泼了盒凉水。才起的性致,立马淡下来。
这样一对夫妻,必然会有许多故事。我喜欢追究问底,更想打探这背后的隐情。总想找机会,与老曹接触。
隔了一个半月,机会来了。
因为一项研发技术,我被公司表彰了。表彰其实没什么,关键在于,表彰会涨工资,这可是大事,得庆祝。但庆祝不能大张旗鼓,公司里眼红嫉妒的人太多,得注意影响,低调行事。
我决定喝两杯,就在家里,不请同事。一个人喝,又实在无聊。敲开邻居的门,讲明来意,虽然认识了许久,但他们瞧我的眼神,明显带着提防。好像我请他喝酒,是要讨人情似的。
我走到老曹家门前,伸出左手,轻轻敲了三下。没反应,我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快到自家门口时,老曹家的门开了,他在背后喊,有事?
我转身,咧嘴一笑,没事,就想请你喝杯酒。
老曹把门拉开,说那你进来。
我以为,他让我去家里细谈。进去后,才意识到不对。我请他喝酒,怎么跑他家里去了。我又讲了原由,说遇到件喜事,想请他喝一杯。这时,老曹露齿一笑,没事呀。正好,我今天也有喜。咱俩凑一起,好事成双,就在我家喝呗。
那是我第一回见老曹笑,其实他笑起来挺和善。一笑,整个房间的气氛就轻松了。
老曹的老婆,系条蓝色围裙,在厨房忙碌。老曹则给我泡了茶,边饮茶,边跟我讲他的喜事。
原来,他家孩子在这次模拟考试中,得了个全校前十。老曹孩子正读初二,在老家,没人看管,取得如此成绩,实在了不得。这喜事,当然要贺喜。
庆贺方式很简单,无非做一桌好吃的,喝几杯小酒。
我坐下来,听明来意,觉着空手上门实在不妥,于是找借口去屋外打电话。趁这空档,跑到楼下,拎箱牛奶,要点水果,又拿上瓶红酒。
再跑上去,老曹一个劲地推拒,但到底接了。再坐下来,喝两口茶。菜就上了桌。
菜是老曹老婆炒的,五菜一汤,加一起,六大碗,意寓六六大顺,事事如意。
既然是喜宴,自然要举杯。原本要喝红酒的,但没找到开瓶器,老曹老婆早就准备好了啤酒。从冰箱里取出来,起开盖子,倒满,一小杯一小杯地喝。
喝了两杯,我瞧出了不同寻常。
老曹不善饮,但他老婆却是个中高手。喝了酒,女人更活泛了。红润在脸上散开,将她的妩媚展露无遗。老曹老婆自然率性,那天,她穿一件红色短衫,领口很低。碰杯时,许多内容不时晃入眼际,心思神飘万里,早已不在酒中了。
三人喝了两瓶,老曹醉意渐显。倒是他老婆,兴致仍高,眸含波光。她的话也多起来,问我有无女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要不要嫂子介绍等等。
我一听,便知她有些醉态。作为客人,初次上门,觉得再喝下去,实在不妥。于是,告辞而退。倒是老曹,没事人一般。
次日,晨光微曦时,见到老曹,他主动打起招呼。去地铁的路上,要分别时,还拍了拍我的肩,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兄弟。我说:“温暖都是相互的,我更要谢谢你,曹哥。”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更想谢谢老曹老婆。
有了这杯酒之谊,我们的关系便近了。隔了一周,我回请了他们,算作还礼。
我不会整菜,请他们到楼下的电白海鲜店,吃了一餐。
这家门店藏身于小巷深处,人声却很旺,皆为熟客。菜比一般店子略贵,但味道确实好。吃过后,老曹不停地点赞。老曹老婆更是满面春风,她那天穿着高跟鞋,走在路上,腰肢扭摇,颇有些回头率。
一来一回间,我与老曹的关系便牢固了。几次三番这样的宴饮后,他的故事慢慢浮出了水面。
人前,他不善言辞,冷漠高傲。关起门来,回到自家屋子里,老曹的形象,与公众见到的,判若两人。
以我的观察,老曹与老婆,关系是融洽的。这是表里如一的融洽,人前人后,都应该一致的。有些事骗不了人,老曹老婆还在被喻为虎狼的年龄。这时候的妇人,正在壮年,自然极度渴望情感慰藉。
在这件事上,老曹堪称一位好丈夫。
有天,老曹老婆去广州与好友会面,闺中蜜友情深意长,一日哪够,于是留宿于羊城。当晚,老曹约我饮茶,纯正的熟普,色泽明艳,茶香四溢。给浓茶更艳丽芳香的,是老曹讲给我的隐秘轶事。
之所以称轶闻,因我当时还不相信,总觉得过于离奇,像猎艳小说。
更何况,老曹所讲的,还涉及他老婆。
老曹所讲的,全是他与妻子,夜晚的缠绵之情。当然,不是正面交战,而是氛围营造,是悬念揭晓前的层层铺垫,是大战开打前的调兵遣将。
就好像,若隐若现,才最能激发我们的向往一样。老曹讲了许多事例,我不一一详叙,只讲一件,便足证明我所言非虚。
到了老曹这般年龄,中年夫妻,整天面对面,激情早没了。所以,得制造激情。怎么制造,老曹用了许多法子。
比如,内衣。他给妻子购了许多款式的内衣,颜色,式样,大小,均不相同。起初,老曹老婆还有些羞怯。但老曹一直游说,嗯,或者说,睡服了她。
她变得妩媚,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老曹。
只是,慢慢地,内衣啊,柔情啊,夜灯啊,捉迷藏啊,甚至,牵绳这一类的游戏,都不管用了。
这时,老曹又推陈出新,用上了新招。
他开始制造距离感。
老曹老婆洗澡时,他悄悄跑到门口,侧耳细听,激发想象,继而,往门缝里打望。浴室里雾气迷蒙,实际上,只能看到影子。但正是影子,便有着巨大的想象空间。
老曹老婆不知内情,浴罢,跑到卧房,还向老曹抱怨,总觉得她冲澡时,屋外有人。老曹便说,只有他在家,哪有外人?老曹老婆想想也是,老曹总不至于叫上外人,来窥她洗浴吧。
几次三番,老曹又不满足了,偷偷跑到电子城,买回一款微型摄像机。
趁老婆不在,安装在浴室里。于是,老曹之妻每回去浴室,老曹便像看电影一般,打开手机,细细观瞧。其实,他哪里是看电影,分明是看直播啊。只不过,表演者与观众,都只有一人。
老曹跟我讲出这些事,我像听天书似的,大惊失色,久久怔在那里,不敢相信。
回到屋里,仔细想想,倒也讲得通。老曹告诉我这些私隐,一则的确闷在心里,有倾诉的欲求。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在向我讲述这些事时,获得了某种特别的满足。
就好像,他讲出这些事,是他与妻恩爱缠绵的前戏,是一种氛围的营造。越如此,越能激发他的性趣。
只是,他的前戏,摊子越铺越大,他必须找不同的法子,刺激他的欲望。这就像滚雪球一样,总有一天,滚不动了,怎么办呢?
这一天,果然不久就到来了。
晚上十点,老曹约我去他家,这是常事,我早习惯了。我俩坐下饮茶谈天,东扯西谈,过了半个钟,老曹老婆不避嫌,说你们聊,我冲澡去了。说罢,回屋寻到睡衣,进浴室洗澡。
老曹见她去浴室,立马激动起来,以至于讲话不免有些打结。我不明其意,但当时并没太在意。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激动,并非他目光老婆去浴室,而是因为我和他一起,目送她去浴室。
我坐在那里,想象着,待会她将穿着睡衣出来,画风实在有些怪异。我与他们再熟,也还没熟到这种程度。于是,我饮完杯中茶,对老曹道了声感谢,便欲起身告辞。
谁知道呢,老曹偏不让,非拉我坐下不可,说有要事请我帮忙。
我以为他遇到了困难,要找我借钱。想了想,问他有何事。
老曹却环顾左右而言他,像营造迷雾似的。
扯了几句闲天,他说给我看个视频,保证我欢喜。讲完,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再一看,怎么这妇人,面孔如此熟悉……
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退身而出。老曹呢,反倒像没事人一般,带着淡然的微笑。
据说,那天晚上,老曹骑马驰聘,意气风气,特别快意。
老曹老婆自然不知内情,次日见到,还主动与我打招呼,喊我再去他家饮茶。我想起视频画面,脸瞬间便红了。
此后,我像犯了大罪一般,不敢见老曹和他老婆,更不敢踏进老曹家半步。每回,出门前,都会在门前听动静,待屋外一片宁静,赶紧开门而逃。回家时,也是一样。
原本相处融洽,如今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太难受了。熬到月底,我找房东太太退了房,从此再未去过那里。
多年以后,读到一篇文章,讲特殊瘾症的。读罢才明白,老曹犯了情趣的瘾症,才会找各种法子,刺激自己,获取片刻愉悦。只不过,这愉悦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时隔经年,当初的法子应该早就失效了,老曹是否还会另出奇招呢。再一想,他已五十有余,未必还有当年的勇猛,多多少少应该放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