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结》由五个中篇小说组成,每一篇都想急切地读完,读完一篇之后又急切地想读下一篇。这种阅读感受和小说纯熟的叙事技巧密切相关——一开始就是电影场景一般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在这生活场景之下,各色人物的细密心思仿佛都带着一个个小小的毛茸茸的情感“钩子”,勾着你去看她们的故事,勾着你去窥探她们命运的结局。
人物、故事和命运,是在叙述技巧之外“勾”住读者的更重要的原因。《曹翠芬的一条大河》中的曹翠芬,能把《一条大河》唱得和郭兰英一样好,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虎落平阳进了县里的群众艺术馆,她只愿意把她的歌献给舞台,不愿意去给领导溜须拍马,结果舞台不再属于她。她把自己活成了刺猬,当然也被所有人排挤。她让人想起顾长卫电影《立春》中的那个“王彩玲”,如果说王彩玲是在梦想与现实的矛盾中痛苦挣扎,那么对于曹翠芬而言,生活的泥泞更早就张牙舞爪地迎面而来,梦想还没露出色彩就已湮灭。
五篇小说中,每一篇中的主人公都是“被损害的”女性,但几乎每个人物都有着极强的个性和韧性,都希望在灰暗中擎出一丝温柔的火焰,虽然火焰如此微弱且常常瞬间被风吹灭。曹翠芬的韧性体现在刺猬一样保持自己的强悍个性,哪怕这些强悍的个性之“刺”最终会扎向自己。《生死结》中的李伟平的个性和任性,是要坚持要回被一个“花痴”结了“阴亲”的妹妹。《长发飘飘》中的蓝小妮,虽然刚上初一,但为保卫自己的一头长发,不惜得罪班主任而向校长告状。《三只铁碗和三只汤勺》中的韧性,来自不断的“出走”和“逃离”,虽然“出走”的结果,是更艰难的人生。《蓝芬姐》的韧性,则最终直接吞噬了她自己。
正如评论家张定浩所说:“在这些结构纯熟、耐心细密、充满烟火气的故事里,总有一些锋利之物隐伏其中,像一个技艺精良的绣师遗落于枕被中的针,我们猝不及防地被它刺痛,想到那双编织人世温厚的手也曾戳破着人世,或者二者就是一体的。”作家看得到生活的真相,所以写起人生的悲凉往往一针刺痛人心,如写李伟平在菜场卖菜的辛苦生活,这一句就是那悲凉彻骨的“一针”——“日子就像卫生纸,一突噜就是一卷子。一年的光阴三突噜两突噜就给突噜没了。再回头看,除了一地烂菜叶子什么也没留下。”而投向这杯凉彻骨的作家的眼神,满怀悲悯。“那双温厚的手”就是作家那颗心怀悲悯的心。这悲悯之心是要“硬生生”在读者心中燃起一丝“火焰”来。让人看了这些故事之后,想要去用理解的同情的温暖的一颗心,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被损害”的人,打量他们无比艰难、努力却被忽略的人生。
或许是吹毛求疵,《生死结》给人的唯一遗憾是,如果说快速的叙事节奏和悬念、意外的设置体现了小说写作在技巧上的高度成熟,那么理应匹配得更为丰饶的、漫漶式的情感呈现则稍显不足。所以读这部小说,痛感是刺痛,而不是庞大的钝痛。用一个或许不太恰当的比喻,一曲如泣如诉的小提琴独奏已经足够动人,而这些被损害的挣扎着的生命,值得被演奏成一部欲说还休的命运“交响曲”。
记者:钱欢青编辑:徐征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