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林珏瑶

在刚刚结束的巴黎奥运会女子自由式小轮车公园赛决赛中，18岁的邓雅文战胜了两位“敌人”：自己和伤病。

相比于战胜自己，另一位“敌人”显然更难被打倒。今年是邓雅文练习小轮车的第7年。12岁从田径跨项到小轮车至今，她经历过右肩肩膀脱臼、左脚趾骨骨折，曾经从空中摔下而短暂失忆，膝盖上有一块肉因为受过伤而失去知觉。

面对面聊天时，你很难不注意到她右手手肘上结痂的伤口——这是在奥运会前训练时摔落留下的。

当夺冠时刻，鲜花、掌声、媒体采访的话筒涌向这位为中国队夺得首枚小轮车自由式项目奥运会金牌的少女时，少有人知的是，看似身姿轻盈的她正忍受着腰伤的折磨。她怕摔，怕痛，但她更想拿到金牌。从进入国家队开始，教练便告诉她，她们是为奥运夺冠而练。

8月6日晚上，封面新闻和邓雅文进行了一场对话。

从摔到“飞”的蜕变

驾着小轮车腾空转把、后空翻，完整地展示标志性的“神龙摆尾”，再控制车身下落......为了在奥运会上展示这短短数秒，练习小轮车七年间，邓雅文已经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多少次。

每一次摔倒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大多数时候，邓雅文一只脚被车身压住，撞击的疼痛让她无法迅速起身，只能趴在地上。她仍记得，2021年备战全运会的时候，16岁的她在训练时从一层楼高的空中直直摔落，“啪”的一声，掉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地面上。

一瞬间，她想不起来任何的事情。“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酒店房间在哪里，一直是没有记忆的状态。但是我们教练说我一直在哭，从早上九点哭到十二点。”直到听到教练复述当时的情况，邓雅文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这次摔跤出现了短暂性失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邓雅文都笼罩在从空中摔落的心理阴影中。她不敢再腾空往下跳跃，尽管这是小轮车必须练习的最简单、基础的动作之一。

陪着邓雅文训练的外籍教练丹尼尔看出了端倪，他问邓雅文，“你都已经是一个pro（编者注：高手）了，怎么还会害怕？”

“但我就是怕，”邓雅文说。她心里也明白，要想站上奥运会的赛场，必须面对并克服这种恐惧。

她开始调整自己的动作，不再追求从空中一跃而下，而是利用小轮车的特性，一只脚踩着脚踏板，另一只脚发力把小轮车“送”到地面的坡道上，这样即便摔倒，也能形成有效的缓冲。

更高难度的挑战还在后头。练习“神龙摆尾”时，为了驾驭小轮车在空中完成翻转，邓雅文需要先骑着小轮车借力腾空跃起，让车架在空中转动。但旋转的车架在下落时往往难以控制，她常常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坡道上。

去年在一处室内场馆训练时，邓雅文再次摔到了地上，受过伤的肩膀和腰部再次疼了起来。转入巴黎奥运会备战中，她很希望把这个动作练好，但心里也感到一丝丝恐惧——“因为摔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带伤征战巴黎奥运

当地时间7月31日，在巴黎协和广场上举行的自由式小轮车女子决赛中，邓雅文作为倒数第二名选手登场。

在第二轮表演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展示这个曾让她摔痛无数次的动作。这一次，她的表演极尽完美。小轮车在空中翻转三圈后，重新回到邓雅文的脚下，稳稳地落在坡道上。这一幕也赢得在场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凭借着这个高难度的动作，邓雅文获得比第一轮更高的92.60分，最终战胜连续4届获得世锦赛冠军的选手汉娜，夺得金牌。

一刹那，鲜花、掌声、媒体采访的话筒涌向这位为中国队夺得首枚小轮车自由式项目奥运会金牌的少女。少有人知的是，在赛场上身姿轻盈的她，彼时正忍受着腰伤的折磨。

三个月前，2024年5月，正在备战奥运会资格赛的邓雅文突然感觉到来自腰部的痛感。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腰椎出现峡部裂和第五腰椎滑脱。

“怎么又受伤了？”她说不出腰痛的原因，但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在比赛的节骨眼上出现这种状况，她还是决定带伤坚持。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在5月16日举行的比赛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碰撞再次给她的腰部带来了重创。

那一刻的疼痛和冲击，至今仍让邓雅文记忆犹新。但时隔数月再次谈起时，她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就像转角遇到爱一样”，她用这个比喻两个人相撞的瞬间——当时她在空中飞跃而下，不料下方坡道有一名来自澳大利亚的女选手。虽然对方巧妙地避开了，但她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地上躺了很长的时间后，才强撑着站了起来。

练习小轮车这些年，摔伤对于邓雅文而言已是家常便饭。面对面时，你很难不注意到她右手手肘上结了血痂的伤口。邓雅文说，这是她刚到巴黎时在场地进行适应训练时摔伤蹭破的。

“中国不是有句话，来都来了。练都练了，摔都摔了。”邓雅文说。在旁人看来难以忍受的伤痛，并没有让她想过放弃小轮车这项运动。也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带着伤参加完奥运会的比赛。

赛场上的“神龙摆尾”，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我最害怕的（项目），但我却靠它出了名，厉害吧，”说到这里，邓雅文笑了。

战胜“敌人”

从巴黎回到四川成都这几天，即便戴着口罩走在街上，邓雅文也会被认出来。有围观市民把手机的镜头对准她，跟着她走了一路，希望能获得合影留念的机会。

在邓雅文社交账号的评论区，也有不少粉丝留言为她加油。有对学习小轮车感兴趣的网友，向她咨询如何选购合适的入门级小轮车。闲暇时看到这些评论，邓雅文也会给予回复。“我问他大概要什么价位，他说他要两千（元左右）的，但我确实对整车不是很了解。我就回复他说，问了队友后回复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冠军光环，邓雅文坦言，自己至今仍有点不适应。偶尔在视频平台上刷到自己的视频时，她会匆匆看几眼就迅速滑走。与此同时她又感到欣慰，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她认识了小轮车这个项目。

成立6年间，中国BMX自由式小轮车国家队也不断吸纳和培养新的队员。看着这些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师弟师妹，邓雅文偶尔也会想到刚刚进入国家队的自己。

那时是2018年，中国BMX自由式小轮车国家队刚刚成立。这项运动在国内还比较小众，可借鉴的训练经验少之又少。而她刚从田径队跨项到小轮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着从北京淘来的二手道具，她和教练吴丹开始“摸着石头过河”——师徒二人找来一些国外队伍训练的视频，模仿着视频里的运动员，学习怎么发力、做动作。

和当时的自己相比，邓雅文觉得，现在队伍里的师弟师妹在面对训练中的伤痛时，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坚韧与毅力。刚入队时训练受了伤，有时她会和教练撒撒娇，借机休息两天。而现在她看到，年轻的队员也会因为摔倒而哭泣，但爬起来还是会继续投入练习。“其实我知道，他们也很痛。”

“他们现在每天经历的摔倒，对于我来说都是致命伤。”邓雅文说，经历过小轮车训练的运动员都知道，受伤意味着难忍的疼痛。就算她做好了防护措施，但仍然无法避免。

如今，伤病成为她除了自己之外最大的“敌人”。经历过右肩肩膀脱臼、左脚趾骨骨折等损伤，她的身体需要更长时间的恢复周期。在训练过程中每一次跌倒，都可能意味着十多天没办法下床训练。

参加完巴黎奥运会后，邓雅文决定给自己一段休息时间，养好身上的伤。回到四川后，她给自己养的布偶猫和小狗买了猫粮和狗窝，还特地做了平时做不了的粉红美甲——为了不影响训练，她必须把指甲修剪得规整。她也憧憬着，有一天能穿上自己喜欢的汉服，出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