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就对了。
站在30岁的人生新起点，张泽遇到了《胭脂扣》十二少这个角色。
舞台上，他坐也不舒服，站也不舒服，这种从零开始塑造角色的过程让他着迷。
剧中，他从青年演到老年，第一次感受老年角色的状态，他佝偻着背，踉踉跄跄起舞，眼中噙满了泪水，演绎了一段揪心的《火之舞》，结尾那句“死神请带我走”的绝美高音掀翻天灵盖，直击人心。这场戏也成了张泽演技的高光时刻，观众评价“让人感觉完全就是十二少本人了”。
张泽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他出身于梨园世家，母亲是国家一级演员、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杨红霞，母亲对戏剧艺术的热爱和执着，深深影响了他的成长轨迹。
他6岁就正式登台出演豫剧《花木兰》中的名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2012年，以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上海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成为“百老汇华裔第一人”王洛勇的高徒。
入行以来，他对戏剧始终保持着纯粹又坚定的信念。他说，“母亲的很多艺术成就是中年时才拿到的，这也是因为前期做了充分的积累，所以我们从艺者不能着急，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凭着天赋加努力，如今的张泽已成为炙手可热的音乐剧演员，但他对表演的初心始终保留。他的个人音乐会取名《破格》，打破规格，突破自我，是他的人生态度。
在音乐剧《TraceU》午场结束后，我们见到了张泽，眼前的他虽然一身摇滚主唱妆造，却让人丝毫没有距离感。与人交谈，他总是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很是治愈。和他对话最大的感受就是真实，他习惯自省，每聊到一件事，总能第一时间找出哪里不足，思考如何提升，大家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份真实。
“我的状态是自由的”
南都娱乐：前不久你举办了生日会，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聊聊妈妈对你的影响吧。杨老师是豫剧名家，还记得一些妈妈演出的画面吗？
张泽：妈妈有几部对她来说具有深刻意义的作品，比如《朝阳沟》《香魂女》，尤其是《朝阳沟》，经典剧目的复排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她作为第三代传人，能把这个作品再次唱响到全国，真的非常厉害，对戏曲剧目的发展也起到一个（很好的）推动作用。
她也会举办个人专场秀，我看她个人专场的时候，从古装戏到现代戏整个一台戏唱起来，嗓音状态非常好，特别有戏剧的厚重感，觉得好佩服。
南都娱乐：妈妈是一位怎样的演员，她的职业精神如何影响了你？
张泽：她是一个能力第一的人，有能力又刻苦。虽然可能不太懂要去讨好谁，但她能做到的就是当一个好演员。
南都娱乐：关于表演，她有说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话吗？
张泽：她不是说教式的教育，我们经常会探讨演戏本身，又或是我演戏遇到什么挫折，她会告诉我如何处理，我们就像两个演员在探讨、交流。特别是我也到了这个年龄，演出也很成熟了，我们会有一些演戏经验的交换，我们更多的是陪伴、互相解疑，很多时候就是在这样的探讨过程中，很多问题自然而然地一一化解了。
南都娱乐：我第一次看你的演出是2023年元旦的音乐剧《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文版，你的斯乜尔加科夫非常吸引人，舞台上的你有种燃烧自己的感觉。后来看你的个人音乐会《破格3.0》，又有种点燃全场的感染力，拥有带给人快乐的能力，社交平台上经常也能看到杨老师对你的称赞，你是在鼓励式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吗？
张泽：因为我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所以很多东西不用大人去说，说的话反而会有逆反心理。了解我的人都会知道，不用说，我自己会先给他们传达我对哪里不满意，或是我觉得怎么做才对。
南都娱乐：所以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也给了你一个很自由的灵魂。
张泽：对，不需要去考虑一些外在的东西，做起事来比较沉浸，也就拥有很好的想象力，可以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你只有很自如地游离这个东西，你才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有太多顾虑的话，你是办不好一件事情的。所以为什么有些想法咯噔一下就冒出来了，你脑子堵塞的时候，不专心的时候这些想法不会出现的，可能就是您说的状态。我认为我的状态是特别自由的，自由的状态就会有很多想法诞生，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
南都娱乐：这些年在音乐、音乐剧探索的道路上，你坚持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呢？
张泽：坚持了自己对舞台的热爱。改变的话可能会变得更自如一些，对角色、对舞台、对观众有一份责任感。我不管这个演出是不是连打，是不是复排，是不是演了很久，是不是一个新戏，是不是有很多人看，还是没有人看，我都会坚持（有）一个质量保证。
看重角色的光环
南都娱乐：从小剧场到大剧场的成长，哪几个角色带给你的提升特别大？
张泽：首先《阿波罗尼亚》对我能力的提升是比较大的。全剧只有3个演员，一人分饰多角，戏份很多、驻演时间很长，且离观众非常近，一路演下来整个表现力都得到了提升；再往后印象比较深刻就是音乐剧《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文版，排练就像训练营一样，锻炼演员肢体与戏剧的结合，韩国人写的音乐剧非常写实，我当时看（韩版视频）片段的时候，斯乜尔加科夫真的就像癫痫发作一样，我就觉得这是在演戏吗？当自己演的时候，我觉得大家也应该能感受到这种戏剧极致的张力，有种窒息感；演完这个戏后，再去排《道林格雷的画像》，我此前积累的综合能力都在这个剧中得到了体现。
另外一个就是我的个人音乐会《破格》，《破格3.0》整个一轮演下来，锻炼了我对观众的掌控力，知道大家什么点会嗨。那时候起，我觉得演戏不仅是我要沉浸角色中，有时可能还要关注台下、关注观众。如果是（音乐会）这种可以跳进跳出打破第四堵墙的表演环境，可以用哪种方式调动大家的气氛，都是一个经验的积累。
南都娱乐：《破格3.0》广州站我有去看，特别喜欢。
张泽：像这次生日会就有很多《破格3.0》的歌曲返场，大家知道怎么配合，整个感觉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大家也不一样。
南都娱乐：道林格雷这个角色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吗？
张泽：我觉得他是比较适合我的一个角色，在适合这个角色中，又能完成得很好，大家又很喜欢，我就觉得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南都娱乐：听说首演观众反响特别热烈，谢幕时全场沸腾了，台上的你也感动哭了，还记得首演的感受吗？
张泽：首演超紧张的，当时演完上半场，感觉没有办法让道林这个角色立起来，我最关注的下半场有戏剧冲突的东西还没有展现，戏还没演完，整个人需要沉着。当整场戏演完的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首演结束已经感觉到大家很激动，大家鼓励我了，第二场我就能更好地去演。等到第二场的时候我就跟导演说了，我感受到了这个剧的魅力，感受到在舞台上活起来了、自由起来了。
南都娱乐：同一个角色，能感觉到你一直在进化，像斯乜尔加科夫，从中剧场到大剧场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包括说台词的声音，以前说台词感觉声音比较轻，去年国庆场再看感觉声音更实，这是演音乐剧《周生如故》带来的改变吗？
张泽：会的，我觉得在大剧场，台词一定得清晰，同时又不能太译制腔，会一直综合这个东西。可能就像您说的演《周生如故》《胭脂扣》也有帮助，而且我饰演的斯乜尔加科夫是一个比较特立独行的角色，所以稍微夸张一点会好一些。
南都娱乐：我感觉角色处理也有变化，之前第一次看的时候感觉斯乜尔对伊万是很崇拜的，今年在南京场看的时候，有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你会不停地去探索一些新的演法吗？
张泽：是，这是很细致的观察了。如果换了大剧场，我的演法变了，其他人没变，就会让人觉得我们是有点势均力敌了。如果说剧场变了，每个人的角色感也都变了，它可能是比较原版的解法。不管是哪种演法大家都会有自己的解读。
南都娱乐：常演常新的感觉是吧？可能过一年再演同一个戏，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张泽：当然了，我希望要有深度，要有拉扯，它是有起承转合的。
南都娱乐：你在演后谈也说，我长大了。
张泽：对，感觉长大了，有一种想要冲破上面压着的土壤的感觉。
南都娱乐：记得你以前说过，选角会选和自己比较契合的角色，把同一种风格演好也很好。去年感觉你尝试了不同风格的剧，有现代戏也有古装，你现在选戏或选角有没有自己的一些标准、偏好？
张泽：我会看重角色的光环，即角色要具有吸引力和深度，能够打动人心。我是一个戏剧感要求很严格的人，现在有一些戏邀约时，会问我对剧本的感受让我提出观点，从而可能使剧情更加完整、角色更加凸显个人特点。有这样的前期沟通就很好，我比较看重的是角色和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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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少的老年戏
南都娱乐：演周生辰和十二少这两个角色有什么收获？古装应该也是第一次演是吧？
张泽：对，我觉得古装戏《周生如故》收获蛮大的，对于厚重感的角色如何呈现，包括台词、身段都得到了提升。
《胭脂扣》十二少的角色会更沉稳，有些戏的角色你可以稍微放飞一点，但在《胭脂扣》这个戏你是一片特别好的绿叶，需要去托住大家。因为它有节奏的把控，你可能就是那个芯儿，所以你不能乱。而且3个女主角对角色都有不一样的处理方式，你要特别了解她们，首先我做到了很了解她们，配合得很默契。
十二少老年戏的部分是我觉得比较有收获的一个点，里面有青年、中年、老年的状态展现，这还挺考验演员的。演员对于戏剧、对于角色都有一个敏感点，他正好戳到了我作为演员的敏感点。
南都娱乐：你说过很期待看到自己在舞台上老了的样子。
张泽：有一次我跟桑可舟聊天，谈到为啥现在觉得演年轻人、中年人不太吸引我们。如果这个角色他没有像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斯乜尔加科夫，或者道林格雷这么奇幻的身世，咱就说正常人，为什么我不太想演那些年轻人的家长里短、帅气阔少等类型的角色，反倒喜欢中年愁苦、老年颓废的那种姿态？可舟一语道破，因为我们到了这个年龄阶段了，想要追求更有深度更有厚重感的东西，因为戏剧舞台它高于人生，这就是戏剧的魅力。
南都娱乐：你如何看待自己和角色的关系，有没有哪个角色演完出戏比较慢，听说卡拉马首演结束，你还在戏里。
张泽：有时候音乐剧谢幕不代表结束，我看韩国的演员，包括国内老一辈的戏曲艺术家，他们不管是谢幕鞠躬，只要穿着戏服就得在人物状态，时刻保持对角色的尊重和专业的态度。延伸到音乐剧也是一样的，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嗨的剧，谢幕你都得在人物里。
南都娱乐：你出戏快吗？
张泽：下班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可能像您所说的卡拉马、道林就不好出戏，包括《胭脂扣》也不好出戏，因为感情离得太近，每次眼睛都噙着泪水或红着眼睛，不是说心理上，而是生理上不能出戏。只要不是演那种很愁苦的角色，谢幕完还是蛮期待下班的。
南都娱乐：你觉得音乐剧是怎样的一门艺术？
张泽：音乐剧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能唱能跳又能演，极具商业化，但不容易成为艺术品。
南都娱乐：你觉得舞台的魅力在哪里？
张泽：即时性。
南都娱乐：你是个完美主义吗？
张泽：是的。
南都娱乐：时常会觉得有遗憾的时候吗？
张泽：肯定会，每场基本上都会有遗憾的。现在还好，大学期间非常完美主义，哪句没唱好，或自己觉得没演好，在舞台上很内耗那种。
南都娱乐：有什么角色类型，是你想演目前还没有演到的？
张泽：想演一些百老汇经典名著的经典角色，比如《西区故事》的Tony，类似于《变身怪医》的杰克，可能再老一些，就会想到《悲惨世界》的冉阿让，挑战一下和自己相差很大的角色。
破格是一种人生态度
南都娱乐：除了演音乐剧，你还筹划了个人音乐会，《破格》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从1.0到4.0心态上有什么变化？
张泽：大家都说破格是一种人生态度，我觉得挺好的，不管每年怎么忙碌，都要有一个月份是专门留给《破格》的。有一个构思是专门展现你的音乐的，比如这一年演技、台词有所提升，就把它做成一个像音乐剧形式的破格；比如有属于自己的歌了，就可以做成一个纯音乐会livehouse的形式，每年想法都不太一样。
南都娱乐：《破格4.0》为什么想到用独角剧的形式？
张泽：像《破格》2.0、3.0都没有请嘉宾，我想4.0也不会再邀请嘉宾。自己撑一台戏，这台戏该怎么演呢？我们就先定歌，歌与歌之间怎么串起来呢？用剧情，正好我又想做个人的独角戏，就找一个编剧把整个故事串联起来，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音乐剧，最后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独角音乐剧。
南都娱乐：你是会亲力亲为、执行力特别强的人吗？
张泽：当然了，拿到本子后对中间的很多细节，包括整个舞美的展现都有调整，别的剧组都在排练厅，有导演有团队，我是一个人在家里构思，一个人就是一个剧组。那时候还在排别的戏，排完以后就静下心来搞《破格》，包括现场道具摆在哪儿，灯是什么样子的，哪一句台词是回声，哪句台词用耳返，每一个细节我都会亲力亲为。
南都娱乐：你自己有比较喜欢的舞台服装类型吗？
张泽：我很多衣服黑色的都比较好看，现在好像淡粉色也比较好看，首先颜色是很重要的，然后款式的话可能有点收腰的会好看。
南都娱乐：音乐和音乐剧对于你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泽：意味着铁饭碗。
南都娱乐：你觉得唱歌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泽：讲故事。
南都娱乐：你会因为什么事感到焦虑？
张泽：工作会是焦虑的一部分，比如今天感冒了、发烧了，或是有一天老了身体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年龄一大就真的很怕舞台上发生什么意外，担心影响演出，感觉焦虑还是来自工作。今年生日会前，我也奖励自己去做了一次详细的体检。
南都娱乐：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旅行，能不能分享一个你印象深刻的旅行的画面？
张泽：有一次我跟妈妈去呼伦贝尔草原，从机场到目的地开了半天的车，路上我就睡着了。待我一睁眼，车窗外的风景就跟画儿一样，伴着播放的音乐，就觉得好美，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魅力。
南都娱乐：观众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
张泽：更像朋友一些，像是非常有默契的朋友。
南都娱乐：你觉得跟观众理想的关系是怎样的？
张泽：我觉得都可以，看完演出大家可以思考，可以各抒己见，因为戏剧是自由的，可以保持冷静，也可以“发疯”，我还是比较开放的，怎么样的表达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我希望还是给大家一份自由。当然更希望一切的东西都源于戏剧本身，而不是一些外在的东西。
南都娱乐：如果给观众提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呢？
张泽：我想知道大家戏剧观赏的偏好是怎样的？是更倾向于追求经典剧目的常看常新，还是更喜欢尝试新鲜、多样化的角色和故事？
Q：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A：五行缺水。
Q：觉得自己还有哪里需要提升的？
A：可能要更多考虑一下别人，再沉稳一些。
Q：你更喜欢哪种交流方式？文字、语音面对面？
A：面对面。
Q：比较喜欢的单品是什么？
A：最近比较喜欢戴手链。
Q：巡演必带的是什么？
A：喉糖，睡前会泡一杯水，有很多药材的那种。
Q：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A：我想弹钢琴，那种贼熟，看谱就能立刻弹的那种，或者弹吉他也行，反正想会弹一种乐器。
Q：你有什么隐藏的技能吗？
A：我很会游泳。
Q：你是属于有计划性地去行动的人，还是比较随性那种？
A：随性的。
Q：假如中了一个亿，你最想做什么？
A：买房子……不行，没有（上海）户口。
Q：如果不做演员的话，你会做什么职业？
A：经营一家餐吧。
Q：除了剧场以外，你还想在什么样的地方演出或办个人音乐会？
A：可能会想在比较正式的大场馆，像是万人体育场。
来自妈妈的一封信
泽泽：
这些年，我看着你在音乐剧舞台上一步步地成长，去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不断成为更好的自己，妈妈特别为你骄傲。
妈妈记得，在初中时期，你就喜欢上了音乐剧，那时候你主动请缨，要在学校申办音乐剧剧社，你来当社长。学校同意了，你就开始招募音乐剧成员，下载音乐剧，学习并教会他们。你还亲自去租赁服装，自己做道具，甚至还要给家长做思想工作，后来在学校一次次的剧目展演中，获得了阵阵的掌声。
还记得有一次在学校办庆典晚会，那一次我们母子同台，当时你用英文唱了《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演唱了戏歌《沁园春雪》。之后，学校只要有演出就少不了你，那时候你在学校就小有名气啦，当时看着你对艺术那么执着、那么认真，就觉得你是有人生目标的，我儿子将来肯定行。
——国家一级演员、豫剧名家杨红霞
采写：南都记者李春花
图片：兰境文化、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