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逾

据说，诗人是上帝的使者，是通灵者。诗人以奇妙之思写下神来之笔，像被天使吻过。华南农业大学中文系教授王瑛的新诗集《山有木兮》灵动闪念，浑然天成。诗集分为三辑：敬既往不咎、敬岁月婉转、敬山河岁月，标题见出沧桑心意，诗意语言，眉清目秀。各辑写人、记事、品山河人间韵味，纲举目张。

仿佛天地自有其物，王瑛诗歌天生野长，斐然成章。“那口荷塘就这么愣愣地举着秋天/等待一个有才华的人/经过”,《美人贴》云“女人若是用心/整部《诗经》都会活”。《网友》云“渔网打捞了一些鸟类”。《路》云“狼毒花开在山岗上/春天就晕过去了”，颇具超现实主义画派风味。《异木棉》云“以天空做背景/这棵树绿得格外干净/我别在窗前/想/自己或许/就是那个被写错的字”，将人喻为别在窗前的错字，别出心裁，富有知性气息。《词性》竟然为形容词、名词、动词、副词都立了个传：“形容词照旧玩世不恭/动词唯唯诺诺/名词纸醉金迷/副词远远观望……空悬了一副衷肠”，想象匪夷所思，语义大开，令人拍案叫绝。《山有木兮》的突出特色是以短诗为主；想象天马行空，善用拟人修辞，所写看似四两日常，实有千钧之力；偶见问号，未见其余标点符号，简洁明了；佳辞妙句似莲塘荷花雪白粉嫩，高洁傲立，赏心悦目。

《山有木兮》桃园里栽种的是学院派高雅风的现代诗，却深蕴古风古意、国风民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来自《越人歌》，这些民歌是《楚辞》的艺术源头，也是诗集《山有木兮》的灵感之源。《窗外风雨大作》，设“兴观群怨”四首，原料取自《诗经》，又加新法烹饪：“观”的是“第一次遇见你/桃金娘花小小的/有些心虚的样子”；“群”讲的是“我总担心你的粗枝大叶/会酿成一些意外事故”；“怨”的是“你要是硬邦邦一颗笑声落下去/墙倒了城塌了/于心何忍”，细密的心思影影绰绰。《太极》“女人侃侃而谈/风从隔壁的树枝上跃过去了/蒲公英带了小伞自己飞/你要熟悉这里所有的规则/花开也不要惊慌/低头喝茶/就好”，想象力爆表，细腻绵密的诗心与诗思云里雾里，犹打太极。《信使精卫》以神话传说为创作灵感，内有两诗《白月光》《朱砂痣》，却是致敬现代张爱玲写爱情围城心态的金句，然而诗心不着痕迹，“潦草的指关节展开信件/它看见柠檬色的月光从信封里漏出来/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精卫早已不是填海的精卫了/知道月色里包裹一颗新鲜的朱砂痣”“他似乎在喝整个春天”，密密麻麻的心思像迷宫让人看不懂；漏出的月光，让人想起洛夫的《子夜读信》，“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读水的温……/读镜中你的笑/如读泡沫”，美得让人沉醉。

古代女性写诗词寥寥可数，李清照是标杆。现当代女诗人却是灿若星辰，王瑛日益成为耀眼的一颗，不与人同。女诗人爱写女性，不少标题赫然就是“心思重的女孩子”“女孩子总是要名正言顺的”“用什么来定义一个女人”，“女孩”是高频词，一颗少女心不死。不过华农园子长出来的女教授写得最多的还是植物，最爱也是植物，落笔生花，雅意十足：野菊、紫荆、青松、樱花、栀子花……花上魂，树上魂，尘上魂，植物精灵几乎无处不在，不仅在标题里，还长在内容里：喜欢与温柔善良的植物相伴一生的女人，“直到蓝色牵牛花迎来优雅的绅士/他的每个侧身都让人喜欢”，想法瞬间推翻，透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劲儿。“女人急得嘴角起泡/我怎么就不如一泓山泉/可以赴高就低/随物赋形”，像是脱口而出的心事，诗情自然天成。《删除》云“女人抱着一壶酒就逃走了/窗外的枇杷树没结几颗果子/迟早都是这么一回事/他想胸口应该会有些隐隐作痛/去年剪枝下手还是狠了些/去了树心/哪里还能有春天呢”，以园丁花事暗寓千年心事。组诗《美人谱》《辛丑年的女人们》写女人群像，寥寥几句出一人，恰似电影特写、写生速写、漫画简笔。她写母亲记忆里的七彩颜色，忆念父亲的昨夜圆月，深情力透纸背。新时代女性读万卷书，看着看着，视野就开阔了；行万里路，从故乡信丰出发，行踪遍及大江南北，走着走着，就把心胸格局撑大了。

王瑛是大学教授，左手写论文，右手写诗歌，有论著《叙事的秘境与诗意》（2018）、《叙事学本土化研究（1979—2015）》（2020），有诗集《昨夜，誓言一样的青铜器》（2016），主编《春风破：岭南十女诗人选集》（2018），《山有木兮》是2024年新出炉的诗集。诗集出得比论著早，且一部比一部更具熟透风韵。人或重于感性，或重于理性，王瑛却能将诗性思维与理性思维平衡得恰到好处。作为学者型诗人，王瑛研究叙事学，探究讲故事的奥秘；写诗则讲究生活的诗意怎么炼，巧妙地融合诗性顿悟与叙事理论、感性体察与理性思维、浪漫思绪与敏锐思索、形象捕捉与逻辑推理、发散思维模式和突转思维节奏等等，于是，有态度、有个性的传神诗歌飘逸而出，美轮美奂，令人钦佩。

编辑｜梁醒吾杨映瑜

来源｜《文艺报》8月9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