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萧辞十年,在他即将立我为后的前夕,我提出和离。
「确认放弃吗?弃权将同样被视为任务失败。」
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系统十分惋惜。
我点头,将和离书递上了萧辞的桌案。
他眼眸猩红:「阿清,你不爱我了,是吗?」
我冲他惨淡一笑:「不,萧辞,是你不爱我了。」
1
我在御书房等了一个时辰,萧辞才匆匆从风荷宫回来。
「阿清,你来了怎么也不差人同朕说一声?等很久了吧?」
萧辞脱下大氅,小心翼翼披在我身上,「你身子最是畏寒,别冻着了。」
他身上还挂着雪,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生怕我多等一刻。
一缕幽香飘来,是林月宜最喜欢的鹅梨帐中香。
我不动声色脱下了大氅,笑着说:
「这屋里很是暖和,臣妾多等一等也无妨。亏得之前还专门跟高寅交代别跟您说,打扰了您和舒妃妹妹就不合适了。」
高寅连忙躬身:「是奴才的错,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萧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歉疚地握住我的手:
「你也知道,月宜现在月份大了,很是不便,整夜整夜睡不好,朕就陪着去用了晚膳,不是故意忽略你的。」
「等过了这段,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出宫去浮山游玩好不好?」
说起这些,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以前朕就说过,等将来坐稳这天下,一定让你以皇后的最高规格,风风光光地回浮山!现在,只要等封后大典——」
「陛下。」
我打断他的话,缓慢挣脱他的手,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皇后之位,臣妾不配。」
萧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拿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臣妾自知出身卑贱,且德行有亏,所以自请下堂,还请陛下允准。」
高寅「噗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萧辞难以置信,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终于回神一般。
他张了张嘴,艰难出声:「因为林月宜?是不是?就因为她怀了朕的孩子?」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
萧辞原地踱了几步,懊恼又歉疚,「朕真的只碰过她一次!那天是多喝了酒才——」
他抱着我,耐心哄道,
「只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送到你这里,到时候你就是真正的中宫之主,没有人能再拿你子嗣艰难诟病于你,谁都无法再撼动你的位置了。」
「阿清!朕是为了你啊!」
我抬眸,看着这张依旧俊朗无双的容颜,依稀与记忆中那个阴鹜沉默的少年重叠。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诬陷叛国,满门抄斩,与我携手在北地流亡的少年。
现在的他,是这大楚的皇帝。
我说:「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曾许我三个愿望?」
萧辞震惊抬眸。
我轻轻一笑:
「前两个愿望已经用过,还剩下最后一个——臣妾恳请陛下签下这份和离书,放臣妾出宫。」
2
萧辞拂袖而去。
高寅苦苦劝道:「娘娘,您说您这是何必呢?」
我站起身,看着地上被萧辞撕碎的和离书,觉得可惜。
回去又得重写一份了。
「高寅,今天谢谢你了。」我笑着说,「若不是你提醒,陛下今晚怕是要宿在风荷宫的吧?」
那我就要等上一整晚了。
高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
「娘娘,陛下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人,属于您的后位无人能够撼动,何苦和陛下闹到这一步啊?」
高寅跟随萧辞多年,我对他曾有恩情,故而他总愿意偏帮我一把。
我摇摇头,不欲多言。
系统也想不通,再次劝我:
「你的任务马上就可以完成了,这时候主动弃权,前十年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我恍惚了一下,原来已经十年之久了啊。
当年萧辞不过十四岁,而我只是萧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
萧家因为被污蔑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我借助于系统的提醒,提前带着萧辞出门,又找来两具死尸,一把火毁尸灭迹,假死逃生。
后来,我和萧辞一起逃亡北地,天寒地冻,风雪不绝。
我和他数次差点死在路上。
浮山下,他曾捧着从一群乞丐手里抢来的肉包子,满是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将包子上的灰尘擦去,捧到我面前。
瘦得皮包骨的少年,眼神几乎无法从那包子上移开,却说:「阿清,我不饿,你吃!」
战场上,他也曾在我替他挡下致命一箭,拼死带他杀出重围后,不眠不休守我三天三夜。
看到我睁开眼,就看到他满是血丝,下巴上一层青茬,憔悴得不得了。
他声音嘶哑:「阿清,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你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的恐惧。
也是第一次明确知道:我真的对他心动了。
十年相伴,我并非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毫无动容?
如今,因为我那一封和离书,我和萧辞之间的关系跌倒了冰点。
他好几天没有来梧桐宫。
第五日,我再次去找他的时候,他还是不在。
等了大半天,没等到人,却不想在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见萧辞陪着林月宜赏雪。
「月宜,慢点儿。」萧辞扶着她,语气责备,眉眼间却带着纵容之色。
林月宜今年才十七,活泼俏皮,漂亮灵动。
她冲着萧辞笑得灿烂:「有陛下在,臣妾当然什么都不怕啦!」
萧辞似是无奈,最后却是眉眼舒展,摇头一笑。
前两日听说林月宜专门起早采了新雪,要为他煎茶,被萧辞训斥了一顿。
谁知今日,他便亲自陪着她出来了。
下一刻,他看到了我,脸上笑意消散,唇瓣抿起。
显然,他还在生气。
我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林月宜似是无意地问道:「姐姐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萧辞唇瓣动了动,眉头拧起:「天气这般冷,不在屋内好生待着,出来受冻做什么!」
高寅立刻上前:「贵妃娘娘,奴才送您回去吧?」
我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却忽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耳边似乎传来萧辞紧张的嗓音:「阿清!」
3
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萧辞正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
见我睁开眼,他又惊又喜:「阿清,你终于醒了!」
他摸了下我的脸颊,语气浅浅责备,眼底却带着心疼与难掩的欢喜。
「你也是,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注意?」
我脑海之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
他嘴角笑容扩大:「你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阿清!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
萧辞年少遭逢剧变,性情阴鹜,难以捉摸,尤其是登临帝位之后,更是喜怒难测,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当初林月宜怀孕,他也只是皱了下眉,未见喜色。
而现在——
「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怀上这一胎很是不易,得好好调养才行。都怪朕,前几日还同你怄气,这才导致你心思郁结,在雪地昏倒,是朕的不是。」
他握着我的手,就要朝着他脸上打,自责不已又庆幸万分,「真要是因为这个出了事,朕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我蜷了下手指,这一巴掌没能落下。
「我有点困。」我说。
萧辞连忙道:「好好!你先睡!朕就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
他说着,就褪下了靴子,要在我旁边躺下。
高寅进来:「陛下,舒妃娘娘说身子不适,想见见您。」
萧辞帮我掖好被子,不耐烦地皱眉:「身子不适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看诊。」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陛下还是去看看吧,臣妾这边没什么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萧辞笑意凝固。
他沉默了会儿,问:「阿清,你还在生朕的气,是不是?」
他埋到我脖颈,竟带着一丝委屈。
「你不能这样对我,阿清,你明知道我有多渴望这一天,你怎么能把我往别人那边推?」
他甚至没有用「朕」的自称。
这样的语气,我以前也听过。
那一次我出去打探军情,在一片深山老林迷了路,萧辞带着人找了半个月,才终于把我找到。
当时他死死攥着我的手,声音都在颤抖。
「我在这世上没有家人了,阿清,你不能不要我。」
我忽略几乎被他捏断骨头的痛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发誓:
「萧辞,我就是你的家人啊。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加倍爱你好不好?」
过往的混乱记忆让我头疼,我没再说话,大概身体是真的撑不住了,我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傍晚。
萧辞不在。
「听说两位大人进宫了,陛下有急事要处理,就先走了。」我的贴身婢女芍药笑着扶我起来,「陛下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饭,说晚些就过来陪您一起用膳呢!」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以前舒妃总仗着自己有孕就蹬鼻子上脸,也不看看陛下对您是何等情谊,岂是她能比的!现在好了,您也有了身孕了,以后看谁还——」
「芍药。」
我喊了她一声,淡声吩咐,
「你出宫,帮本宫包一份堕胎药。」
4
咣当!
芍药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碗,发出清脆的声响,瓷片碎了一地。
「娘娘!?」她不可置信地来到我跟前,又是震惊又是惶恐,「您、您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大约以为我疯了。
我却很是坚持:「你是我的婢女,一言一行都有人关注,这事儿许是麻烦些。所以你出宫后去镇南将军府找容浔,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芍药失声喃喃:「可、可是……您和陛下十年相伴,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啊!您到底为什么——」
我摇摇头:「我与陛下并不相配。」
她红着眼眶,哽咽道:「怎么会不配?这天下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坐上后位了啊!何况、何况陛下不是一直待您极好吗?他不是很宠爱您的吗?」
是啊。
我陪着萧辞在北地从头开始,联络他父亲的旧部,训练军队,经商筹钱,秘密将那只残破的队伍发展壮大,最终成长为能够威胁大齐的强大势力。
三年前,决定正式开战的前一天,萧辞求我嫁给他。
他亲自写了婚书,俊朗的容颜上几分羞窘,眸色却坚定勇敢。
「阿清,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这一颗真心。但我答应你,以后定将这天下打下来送你!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补办一场最风光的婚礼!好不好?」
我去布庄买了一匹红缎子,给自己做了嫁衣。
我笑着说好。
他这人性格隐忍坚韧,心思深沉,的确有帝王之相,很快便招来一大堆追随者。
所有人都知道,萧辞身边有一位纪姑娘,最是特殊。
那时候他们私下还会调侃,宁可得罪萧辞,不要得罪纪姑娘。
若是惹了我不痛快,萧辞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杀入宫中的那一天,坚持携我一同迈入了金銮殿。
他当时就要封我为皇后,却遭到了不小的阻拦。
因为我出身低微,且随军多年,摸爬滚打,出生入死,早已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端庄高贵。
更重要的是——我早些年为了救萧辞,小腹曾经中剑,太医说我恐怕很难有子嗣了。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怎么能当皇后?
萧辞发了好大的火,当场拔了剑,若非我阻拦,怕是已经砍下好几颗人头。
「陛下现在根基不稳,不好与他们直接冲突。」我还记得我当时拉着他耐心相劝,「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萧辞抱着我,沉默许久。
那天的最后,萧辞眼中尽是隐忍,
「阿清,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了。你等等,你再等等,我一定封你为后!」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拳拳心意,滚烫无比。
我拍了拍芍药的手:「你去吧。」
5
然而芍药这一去,却迟迟没能回来。
我等了一整晚,就知道出事了,刚打算出门去找人,却看到在庭院里站着的萧辞。
他立在那,身上裹着寒气,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一惊:「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他抬眸看了过来,眸色冰冷如霜,还带着某种压抑的疯狂。
好像暴风雨前的阴沉天色下卷起的风。
我脚步一顿。
良久,我轻声问道:「您把芍药扣下了?」
萧辞沉沉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太医说,你怀有身孕已有两个月。阿清,你没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我安静了一会儿:「陛下心里已经认定了,不是吗?」
萧辞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死死钳制住我的手腕,呵斥所有宫人退下:「都给朕滚!」
他从未在梧桐宫发过这样的火,众多宫人一时慌忙,纷纷惊慌退出。
砰!
萧辞将门死死关上,再次看向我的时候,眼眸通红。
「两个月前的十月上旬,朕那段时间根本没有碰过你!这孩子不是朕的!阿清!你背叛朕……你背叛朕!
我被他重重推了一把,跌倒在地,额头撞到了桌角。
刺痛传来,我却已顾不上,只深吸了口气,改坐为跪。
我冲他认真磕了一个头。
「臣妾恳求陛下,看在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绕过芍药。她什么都不知——」
哗啦——!
萧辞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碎片飞溅。
这么多年,除了他全家被灭门那天,他从未再爆发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纪清和!」
他猛然喝断我的话,冲上前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我这才看到他猩红眼中的泪。
他竟然在哭。
「你说,你是在骗我!你在骗我!是不是!」
当年,萧家众人被砍头的时候,我偷偷带着萧辞去了。
我们乔装打扮,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他的父亲、娘亲。大哥、二哥、四叔、七堂妹……
全都被斩首。
血流了一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冲天。
我不忍地别过头,却看到萧辞睁着眼,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
我拉住他的手,八月的天,竟寒凉如冰。
「想哭就哭吧。」我说。
他却摇头。
「我不会哭。」
他真的没有哭过。
那些年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
可是现在他哭了,因为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孽种是谁的?」他阴沉着开口,带着深切的恨意,「是谁的!」
我不说话。
他手上逐渐用力,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咬着牙一字字问道:「是容浔的,是不是?」
6
我涨红了脸,胸腔内的空气急速减少,开始喘不上气来。
「他仰慕你多年,虽然他藏得深,但朕也是男人,又怎会不懂?更何况,如果不是他的,你又为什么派芍药去找他!」
他松开了一下手,却在下一刻又难以自控地攥住我的肩膀,「朕在问你!是不是!」
我剧烈咳嗽起来,艰难摇头。
「不、不是……和他没关系……」
萧辞红着眼看着我,忽然笑了。
「和他没关系是吗?那和谁有关系?来,你告诉朕啊!」
我闭上眼。
「陛下不要再追问了,您若想杀我,尽可随意。」
萧辞忽然失去了所有声音。
我缓了缓,又补充道:
「和离书就放在御书房,您签了就行。又或者,您要是嫌臣妾脏,直接写休书也行的。」
反正结局都一样。
萧辞退后一步,像是不认识我一般,眼中写满了陌生。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眼底带着痛意。
「纪清和,朕真想从未爱上过你!」
……
我被软禁了。
芍药挨了打,几乎去了半条命,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萧辞命人对她进行了严刑拷打。
我忍着泪意给她上药。
「芍药,是本宫对不住你。」
芍药嘴唇苍白干裂,却拼命摇头。
「奴婢……奴婢这条命是您救的,能多活……这些年,已是……已是幸运至极……」
她说着,眼泪淌下。
「可……可是,您和陛下,为……为什么成这样了呢?」
萧辞撤走了我宫里大部分伺候的人,看守的人却多了几倍。
连一只飞鸟都飞不出去。
他真的是高看我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同他一起上阵杀敌的纪清和,而只是病痛缠身困于后宫的「贵妃娘娘」罢了。
当然,如今的境地,已经和被打入冷宫无异。
宫里人都说我失宠了,送来的东西被各种克扣,甚至连炭火都故意短缺。
腊月寒冬,殿里冷得像冰窖。
我早些年受伤,伤了根本,最是怕冷。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看到林月宜来的那一刻,席卷而来的冰冷。
「姐姐,我来看望你了。」
林月宜挺着大肚子,骄傲得像是打了胜仗。
她扫视一圈,帕子在鼻端轻挥,眼中鄙夷与嘲讽几乎溢出来。
我攥紧了手,「怎么是你来?」
其实那天之后,我一直在等萧辞来给我送堕胎药。
可是没想到,堕胎药迟迟没有等到,最先过来的,却是林月宜。
7
「陛下也是的,同姐姐生气,也不该这般对待姐姐啊。天寒地冻的,要是再冻出病来,可怎么是好?」
林月宜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天真不谙世事,笑起来却又眉眼弯弯,平添几分妩媚。
时间久了,谁会不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呢?
刚开始她进宫的时候,萧辞对她十分厌恶,但林月宜是当朝左相的女儿,总要给点面子。
是以,萧辞陪她过了十七岁生日。
那天萧辞只在风荷宫待了一刻钟便走了,他回来找我,皱着眉说,从未见过这般聒噪的女子。
彼时我不以为意,还劝他看在她父亲的面上多多考量。
林月宜的花样很多。
大约是因为从小受宠,脾气秉性比寻常贵女都要活泼鲜明,胆子也大许多。
今儿要放风筝,明儿要办诗会,后天还要雨中赏荷,说要绣一个大白鹅荷包送他。
萧辞被她搞得烦不胜烦,每每将要发作,又顾忌左相,生生压下。
偶尔他忍不住冷声训斥,林月宜表面怕他,安生几天后又卷土重来。
等我发现萧辞提起她的频率似乎有些高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一天,我貌似无意地笑着问他:「陛下也觉得有舒妃在,宫里热闹不少吧?」
他猛然顿住,抬眸看我,眼底划过一抹慌乱。
「不是的阿清,朕只是、只是觉得她太烦了——」
他握着我的手,像是发誓一样:「你知道的,朕心里只有你,朕只喜欢你。」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过林月宜。
可一个月后,林月宜就有了身孕。
……
「对了,姐姐久在深宫,可能还不知道,前些日子,东蒙来犯,陛下专门派了容浔少将军带兵前往。容少将军可是咱们大楚难得的将才,陛下对他委以重任,谁知那东蒙人奸诈至极,竟早早设好了埋伏,带领大军包围了容少将军的黑骑军。」
林月宜轻啧,
「三万对十万,黑骑军大败,听说容少将军还失踪了,现在都没找到人,真是好生可惜。」
我猛然抬头!
林月宜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轻声一叹。
「臣妾听闻,当年容少将军不过只是街头被欺负的小乞儿罢了,还是姐姐出手相助,给了他一条活路。如今他出了这样的意外,姐姐该是很伤心的吧?」
我浑身冰凉。
容浔生性谨慎,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坑了。
难道、难道……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林月宜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温言细语,眼神却像是毒舌吐出的芯子。
「姐姐前些年陪着陛下,是吃了不少苦,要不然也不能落下病根,以至于为了怀个孩子,都要各种调理,辛苦得很,连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可是姐姐,你千辛万苦怀上了孩子,又能如何呢?」
「你有了身孕,陛下却厌恶了你,不还是一样将你关在这里吗?」她似同情。
「姐姐,我真替你不值啊。」
8
我提出要见萧辞,他自然是不肯的。
但我也并非没有办法。
绝食的第三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随他一同进来的,是凛冽的寒风。
三天未曾进食,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风一来,吹得我瑟缩了一下。
萧辞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来扶我,却在下一刻猛然惊醒般顿住。
他的神色愈发冰冷,唇角带着一抹讽意:「你现在就只会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朕了吗?」
我虚弱一笑:「因为臣妾只有这一个法子可选了。」
他唇瓣紧紧抿起。
我跪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见他就跪。
像是一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在我们之间,越来越无法跨越。
我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远。
「陛下,臣妾自知没有资格再跟您提什么要求,但,容浔跟随您多年,是您一手提拔,多年来忠心耿耿,若真的就这样死在外面,尸骨无存,那……」
「你不惜绝食,也要逼朕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萧辞猛然打断我的话,死死盯着我,眼底似乎酝酿着风暴,「纪清和,你在为另一个男人跟朕求情!?」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任务走向失败,我的身体情况在急速恶化。
我只能死死掐着手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臣妾说这些,并无私心,只希望陛下不要误会于他,他毕竟也算得上是您的左膀右臂,您……」
萧辞气急反笑:「你觉得他出事儿,是朕一手策划?」
我说不出话。
他一字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你放心,看在你曾陪伴朕多年的份上,你的这个请求,朕会满足!朕会派人去找他,无论生死!」
我缓缓俯身,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
「臣妾,跪谢圣恩。」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碎裂开来,又迅速凝结为更冷的霜,转身疾步离开。
……
半个月的时间悄无声息过去。
听说林月宜的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听说萧辞这段时间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偶尔还有宫人在墙角议论。
「不知道舒妃娘娘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
「若是皇子,那就是陛下的长子!可了不得!」
「便是公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是啊,这个孩子会是他第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怎么会不喜欢?
9
又过了两天,高寅来了,说容浔已经被找回。
萧辞特地让人来通知我去见他一面。
「陛下说,他上次承诺您的,已经做到了。」
高寅带我去了偏殿。
「容少将军就在里面,您请。」
这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走出梧桐宫的大门,临近年关,宫里各处已经张灯结彩,充满了过年的热闹氛围。
然而屋内的情形,却与这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容浔是回来了,可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断了一条腿,还瞎了一双眼。
曾经意气风发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运筹帷幄的少年将军,如今身形消瘦枯槁,狼狈至极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我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三月未见,他便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娘娘?」
似乎听到了动静,他偏过头来,声音嘶哑。
我曾在战场见过无数尸骨,可此时我竟不忍去看他那双空洞的眼。
「容浔。」这一刻,我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他看不到我此时的样子,「对不起。」
若非是我,他不会被卷入这些是非。
他艰难摇了摇头,道:「娘娘,是末将决策失误,才导致这般后果,这一切都是末将该受的。」
我却想不通,「容浔,你不是第一天带兵打仗了。」
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容浔嘴唇动了动,沉默良久,才终于道:
「那天末将接到消息,说贺翎的残存党羽和东蒙那些人联手了,一时心切,这才——」
听到那个名字,我瞬间浑身汗毛倒竖,阵阵寒意涌上脊背,胃里翻涌。
贺翎,是大齐的太子。
当初萧辞造反,贺翎看大势已去,慌不择路连夜逃跑,是大齐皇室唯一逃亡出去的血脉。
毕竟是曾经的大齐太子,一声令下,仍然能号令不少人追随,想要光复大齐。
他几次试图卷土重来,虽然都没能成功,却也惹出了不少麻烦。
萧辞也为此烦不胜烦,一直想找机会将他彻底解决。
三个月前,贺翎趁我去杏山祈福的时候,带人埋伏,将我掳走。
其实以他的能力,本来不该成功的,可那天下了大雨,马车打滑,一片混乱。
我就这样被贺翎带走了。
他其实无路可去,就带着我躲到了庙里的偏僻柴房。
前后算一算,我失踪的时间,也就半个时辰。
外面都是追兵。
当时的贺翎已经接近疯癫,知道复国无望,就将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你说,要是萧辞知道他最爱的女人不干净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后来,第一个找到我的,是容浔。
10
容浔杀了贺翎,乱刀砍死,犹不解恨。
最后,他跪在我身前,双手颤抖地为我披上衣服,一个字都说不出。
除了他,这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下山的时候,萧辞接到消息匆匆赶来。
下了大雨,我身上淋得湿透,还混杂着血迹,狼狈至极。
然而萧辞还是一把将我抱在了怀中。
他抱得很紧,像怕失去最珍贵的宝物。
「阿清!阿清!」
我冲他笑了一下。
「我杀了贺翎,怎么样,厉害吗?」
他捧着我的脸,满眼心疼与骄傲。
「我的阿清,自然是天下最厉害的女子!」
……
我强行将自己从记忆中拉回,再次看向容浔,只觉胸腔之内满是酸涩。
「不值得的,容浔。」
我知道他是想为我报仇,可是,不值得他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他一直觉得,当初是我救了他,但其实我只是因为系统的提醒,知道他未来会是名镇一方的少年将军,能助萧辞成就大业,才出手相助。
然而如今,他终究为此赔上了一生。
本不该如此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
我跟高寅说,我想见萧辞一面。
见过容浔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状况更糟糕了。
我想,不管怎样,他答应帮我找回容浔,终究是做到了。
另外,也是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告别了。
不然以我们现在许久见不了一面的情况,若是我不主动提,再次相见,我可能已经死了。
高寅神色为难:「娘娘,陛下在风荷宫用膳呢……」
我点点头:「那本宫就去御书房等着吧。」
反正已经习惯了。
然而高寅张了张嘴,却没应声。
我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他不准我去了,是吗?」
11
我陪伴萧辞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他所有的计划与谋略,都会与我商议,他所有的悲伤与欢喜,也都会与我分享。
他的御书房我可以随便进,桌案上放着的那些折子我也可以自由翻阅。
左相等人对此颇有微词,然而萧辞态度强硬。
「朕的天下,有一半都是阿清的!有什么是朕看得,她看不得的?」
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般境地。
高寅委婉劝道:「您身子弱,偏殿暖和些,您去那边吧?」
我点头应好。
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
天色已黑,半支蜡烛即将燃尽。
我起身走到柜子前,想找一根新蜡烛点上,却在翻找的时候,无意间掉落一本书。
有一封信从书中散落,我捡了起来,正打算放回去,却发现信封上面的字很是熟悉。
我终于认出来了,这是贺翎的字!
我屏住呼吸,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这是贺翎写给他旧部的信,怎么会在萧辞这里?
那封信很轻,我却觉得重逾千斤,难以承受。
似乎有种直觉,我若打开这封信,就会发生不可控的事。
我终于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只薄薄的一张,寥寥数字,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块一般劈头盖脸朝我砸了过来。
「据信,十月初五,纪清和要去杏山祈福。她是萧辞心中至宝,只要趁机将她拿下,萧辞不敢不从!」
无尽寒意涌上,将我包裹,无法挣脱。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我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
原来他早就知道贺翎的计划。
怪不得那天他多派了人随我出行,怪不得他那天来得那么快。
原来他早已知晓,原来他早就打算将我当做诱饵,引贺翎自投罗网,好将之一网打尽,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原来我也成了他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帮他彻底清理敌人,安稳坐好江山的棋子。
我看着信上的那句「她是萧辞心中至宝」,只觉得无比讽刺,无比可笑。
我真的笑了出来,滚烫的眼泪却滴落在手背,迅速冰冷,刺痛至极。
萧辞……萧辞啊!
……
我跟高寅说,我要去风荷宫。
他面露为难,似乎怕我去了难过。
但我坚持要去,他不敢不从的,带着我去了风荷宫。
然而刚来到门外,就看里面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舒妃娘娘要生啦!」
12
我停下了脚步。
高寅回头,神色征询:「娘娘?」
我没有说话,就那样站在那等着。
一门之隔,像是两个世界。
萧辞在产房外等着,时不时朝里面张望。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太了解他了,朝夕相处十年,他任何一点情绪的微妙变化,我都能迅速捕捉。
我知道他在紧张,也在期待。
他在期待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回想这十年,只觉荒唐。
自从发现那封信后就一直沉默的系统终于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个任务会失败,是吗?」
我弯了下嘴角,却觉得连笑一下都觉得累。
我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从偏殿走到这里,已经耗去了我所有的力气。
「从他把林月宜送他的荷包拿来给我看,嘲笑她手法笨拙,把天鹅绣成了鸭子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赢不了了,可是——」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输得这么惨。
……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像是有锋利的针刺入我的太阳穴,刺痛无比。
「恭喜陛下!是位皇子!」
整个风荷宫都欢天喜地。
舒妃本就受宠,如今又诞下了皇长子,以后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
「进去吧。」我说着,抬脚迈了进去。
我很久没在萧辞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
怔然,惊讶,好奇。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以至于我进去他都没发现。
林月宜躺在床上,刚刚生产完,唇色有些苍白,但到底年轻,身体好,没多一会儿就恢复了许多,这会儿已经能和萧辞一起探头看孩子。
「陛下,您看他和您长得好像啊!怎么半点不像臣妾?」
她语气娇嗔。
萧辞哈哈一笑:「朕的儿子,自然是像朕的!若以后你再生个女儿,许是会多像你一些——」
林月宜脸一红,撒娇般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我。
「姐姐?」
萧辞一顿,这才注意到我。
林月宜冲着高寅轻斥:「怎么做事的?贵妃娘娘来了也不知通传一声!」
高寅正要下跪请罪,被我拦下。
「不怪他,是本宫要来的。」
林月宜浅浅一笑,故意道:「臣妾刚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不能和姐姐请安了,还请姐姐恕罪。」
萧辞皱着眉:「找朕又有什么事?」
我平静道:「臣妾有些话,想和陛下说。」
萧辞未来得及开口,怀中的孩子就哭了起来。
他哄了几声,头也没抬地道:「朕这会儿没时间,晚些时候吧。」
林月宜小声嘟囔:「这孩子怎么又哭了……」
我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们三人在一起,好生幸福圆满。
那本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13
「不会耽误陛下很久。」我的指甲嵌入肉里,却不觉疼痛。
我已经不知道哪里疼。
萧辞重新看了过来。
林月宜是个聪明人,主动开口道:「陛下,我看姐姐脸色好像不太好,您还是先去陪姐姐吧。」
萧辞终于起身。
他走在前面,气息冷冽。
我跟在后面,跨过门槛的时候,腿上无力,几乎跌倒。
「娘娘!」
高寅担心地喊了一声。
我扶着门框,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芍药的伤还没养好,未曾随我前来,如今跟着我的婢女知晓我早已失宠,自然也不会过多理会。
萧辞回头看来,眼底似有心疼,下一秒又生生止住了步伐,冷声嘲讽。
「怎么,见过容浔之后,竟伤心至此?」
我竭力站好,挺直了肩背。
「请陛下屏退左右。」
萧辞微微眯起眼眸,最终还是抬了抬手。
「都退下。」
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我们中间,无法跨越。
我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俊朗无双,只是此时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冰冷与怨恨。
他竟然在怨我。
我笑了出来。
当初芍药曾哭着问,您和陛下两情相悦,同生共死,天下没有比你们更相配的人了,可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开始变了呢?
若我早知道会是今日的结果,我会不会在最开始,就放弃这个任务?
萧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眉头皱起:「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轻声道:「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臣妾怀的是谁的孽种吗?」
萧辞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拳头紧紧攥起,青筋暴起。
我扬起唇角,一字一句道:「说来,那个人陛下也很熟悉——」
深吸口气,我清晰吐出那个名字。
「大齐太子,贺翎。」
萧辞神色遽变!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
几乎想也不想的,他立刻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我笑了笑,「陛下也知晓,那天我失踪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什么不能发生呢?」
「你撒谎!你撒谎!」萧辞脚下不稳,踉跄了一步,「你明明说,是你杀了贺翎!你明明——」
他摇头,声音嘶哑:「这绝不可能!你武艺高强,就算因为伤病不比曾经,贺翎那个废物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他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攥住我的肩膀,似是哀求一般,眼眸通红:
「阿清,阿清,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我和你怄气,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所以你才故意说这样的话?」
他嗓音沙哑,声不成调。
「求求你,你说你是骗我的,好不好?我求求你……」
14
我没有挣开他,因为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陛下当初故意放出我去杏山的消息的时候,没有想到过今日吗?」
萧辞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退后一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惶恐。
我拿出那封信。
「陛下雄才伟略,杀伐果决,的确是天生的帝王。」
我笑了笑,「可惜臣妾一时看岔了眼,以为陛下也会是位合格的夫君。」
「是臣妾太天真,最是无情帝王家,臣妾竟妄图得到唯一的爱,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臣妾活该。」
萧辞像是被什么刺到。
他大概也想不到,百密一疏,任凭他计划得再周密,也逃不过一个「意外」。
他太自信,也太渴望坐稳这天下,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个意外会给我造成什么后果。
不过是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江山重于我。
我垂眸看着那封信。
「之前,臣妾求陛下签下那份和离书,又或者直接给一封休书也行,但陛下始终没有答应。哪怕臣妾用了第三个愿望,陛下依旧不允。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了这封信,也是一样的。」
我抬头,平静开口:「自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情断意绝。」
萧辞忽然一把将那封信抢了过去撕碎。
「不是的!不是的!」
他慌忙抱住我:「阿清,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们忘记这件事好不好?太医说你身子不好,若是打胎,怕是连你也性命垂危,我不敢冒险,所以我才——」
他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埋在我的脖颈,像是无助到了极点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本来我想,要是你爱上了其他人,那我放你离开好了,可是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你明明那么爱我,你怎么能爱上其他人!?后来我就想,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说孩子早夭,我们再重新开始就好了!我——」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颈。
可我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荒凉。
「萧辞,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被贺翎挟持吗?」我苦笑,「因为我太想和你生一个孩子了。」
我喝了很多药,用了很多调理的办法。
而也正是这一点,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林月宜以为,我吃那么多苦头,喝那么多药,就是为了生一个孩子稳住后位,但其实,我只是想兑现曾经许下的承诺。」
萧辞浑身颤抖起来。
「不要、不要说……」
我微微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低声耳语。
「有个人曾经同我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人了,我说,我来当你的家人,我们以后会生宝宝,我们一起爱他,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阿辞,」我轻声喊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名字,「我只是,不想食言而已啊。」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的灵魂在逐渐被剥离,因为疼痛,连嗓音也轻了许多。
「可是我……我办不到了,而你似乎也不需要了……」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冲他轻轻一笑。
「萧辞,会有很多人爱你。有没有我,其实都无关紧要。」
15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们怎么能和你比?!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啊!」
萧辞无措地抱着我,似乎怕弄疼我,又不舍得放开,
「我现在就去找太医,帮你调理身体!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我去杀了林月宜,杀了那个孩子,以后肯定不会再让你看到这些碍眼的东西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
他眼眶通红,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智,
「你不能不要我,阿清,你说过会不会离开我的!以后就我们两个,有你爱我就够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求求你,求求你……你以前最心疼我的,我求你的事,你从不会拒绝,不是吗?」
可是萧辞,先背叛的人,明明是你啊。
给我致命一击的,也是你啊。
我嘴角渐渐溢出血来,萧辞的眼神变得惊恐。
「阿清!」
他立刻抱起我就要去喊人,我扯了下他的衣角。
「别……我好疼……」
萧辞顿在原地。
我问:「第三个愿望……现在我自己似乎是用不上了,但是……我还是想……芍药和容浔都是被我牵连,你不要……不要迁怒他们,放他们……走……行……吗?」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梧桐宫……只有一些我旧时用的衣服物件,我死以后,你……你烧了罢……」
我陪他十年,前七年都是苦日子,后三年他称帝,为了弥补我,他送了很多稀奇物件,奇珍异宝。
但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到头来,不过一捧灰。
萧辞死死抱着我,胸膛剧烈起伏。
「不……不……阿清……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我只有你, 我只要你!」
我艰难开口。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永远不要……再见了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的灵魂被彻底剥离。
下一秒,我看到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萧辞怔了一瞬,终于恸哭出声。
我还记得萧家被满门抄斩的那天,那个少年睁着眼睛, 说他不会哭。
而这一次,他却没能做到。
外面忽然传来烟火的声响,我扭头看了一眼, 就见黑色的夜空下, 一朵朵璀璨的烟火盛放。
系统提醒道:「今天是除夕。」
哦,这样啊。
我点点头:「挺好,他终于能和自己血脉相亲的家人一起过个好年了。」
16
系统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遗憾, 我说我想到处走走。
这些年为了任务, 为了萧辞, 我一直疲于奔命,忙忙碌碌, 甚至都没能好好欣赏一下这个世界的风景。
于是,系统带着我的灵魂出了宫。
它说帮我申请了一个月的延长期, 于是我趁着这一个月, 经过大街小巷, 看遍青山绿水。
从大雪纷飞的北方,到温暖如春的江南。
从小桥流水的小镇, 到荒凉空旷的戈壁。
从人声鼎沸的食肆,到偏僻安静的村落……
「过去那十年真是浪费了。」我说,「不过还好我已经死了, 要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快得很。」
系统迟疑着问道:「剩最后一天了,那……你要回去看看吗?」
我摇头:「不回了吧。」
那一方宫墙曾把我困死, 我再也不想再回去了。
系统叹了口气:「听说萧辞快不行了。」
这一个月, 有许多的「听说」。
听说曾经宠极一时的贵妃娘娘除夕夜去了, 圣上抱着她的尸体守了三天, 几如疯魔。
听说他不肯将人下葬, 舒妃去劝,却被他当场一剑刺死。
听说左相被诛了九族, 理由是与前大齐太子联手谋害贵妃, 意图谋反。
听说舒妃诞下的那个小皇子, 被他当众摔死在梧桐宫门前。
听说他没再上过朝, 重病不起。
朝臣动摇,各方蠢蠢欲动。刚刚稳固的江山再次摇摇欲坠。
这一切, 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个月。
系统:「他死了不要紧,还想跟你合葬可怎么办?」
「那正好啊, 我死的时候一尸两命,他想膈应一辈子, 就随他吧。」
反正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了,何必再去在乎?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夕阳逐渐下沉,天边晕染开暖色的光。
系统:「请宿主做好准备, 系统即将清除你的记忆,明日起即将开启新的任务。请确认。」
我扬唇一笑。
「确认。」
忘却过往,开始新的人生吧!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