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刘玉涵
8月10日下午,浙江文学院(浙江文学馆)会同春风悦读榜组委会共同公布了2024年“浙江青年文学之星·夏季榜”上榜作家,曾获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短篇小说首奖、《上海文学奖》等奖项的青年作家草白位列其中。
获知上榜2024年“浙江青年文学之星·夏季榜”,草白感到很高兴:“就像炎热的空气中吹来一股清凉的风,给人心旷神怡之感。还像气喘吁吁的登山途中,忽然从天而降一颗补充能量的糖果。总之,感谢礼物和人间清风的赐予者,感谢为这个活动付出辛劳的人们。”
草白在写作之前,兜兜转转尝试了很多职业,写作对她来说,是充满创造的事情,“作为一个写作者,需要去写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她大学主修医学,但却被解剖课中生命的脆弱性和时间流逝的恐惧深深触动。这些感性体会都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她的创作方向。她意识到时间并非总是按照预期的方式流逝,生命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这也成为她走上写作之路的重要原因。
草白的小说、散文在国内文坛都已经获得很高的关注度。出版短篇小说集《我是格格巫》《照见》《沙漠引路人》,散文集《童年不会消失》《少女与永生》《静默与生机》等。
最新短篇小说集《沙漠引路人》在平凡生活的边界之外,借助一些富有戏剧性的事件,着力向内探求,试图重新连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拾每个人的内心与灵魂。十二篇小说以非常人、非常事为切入点,用富有诗意的语言不徐不疾地讲述了一个个有关真实人性的故事。
这位出生于浙江三门的作家为自己起了一个简洁而富有诗意的笔名,草白。正如她笔下的文字,以一种温柔从容的姿态游走在人性的旷野之间。
她说“草白”只是一个符号:“但自从它成为与我有关的一个符号后,好像某种神秘的链接便开始了。至今,我也很难说清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好像在某个虚构的世界里,你拥有一个角色,它不仅是角色,还是一种神秘的、拥有魔法力量的符号,你因此可以去获取更多能量。”
让我们也借助这个拥有神秘力量的符号,走入草白的世界,以下是访谈实录: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的最新小说集《沙漠引路人》中描写了许多“非常人、非常事”,读来是一些在主流视野以外的故事,您为什么会关注这些“非常人”的故事?这些人物有原型吗?
草白:《沙漠引路人》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当然也不是每篇都满意。其实,我写的也不是“非常人”,更多的是常人的一些“非常”时刻。我觉得短篇小说要有一些异质的新鲜的东西的涌入,无论是人物、语言,还是情感状态,它均由现实生活“发酵”而来,却比现实本身更真实,也更尖锐和动人。
出现在这本小说集里的人物,有些有生活原型,有些是从我的脑海中直接蹦出来。即使在生活中有所谓的原型,人物在小说中的行动也是由写作者赋予的,比如《孤岛来的人》前半部分是近乎真实的描写,包括岛屿环境、人物身份状态,但后半部分却是完全虚构的产物。我觉得好的人物原型可以生发出更深刻、更美妙的东西。
所以,即使小说有所谓的人物原型,但最终成型的人物也早已摆脱原型的桎梏,长成独属于自己的模样。原型和小说人物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克隆关系。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在自序中提到,这些故事有部分来自于梦境,而读您的文字感觉很细腻、具体可感,请问您如何看待作家在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草白:我写的小说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天马行空式的写法,没有原型,没有依托,它只存在于幻想世界里,只需符合基本的情感逻辑和那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即可;另一种小说有现实生活的人物原型,是在杂糅各种原型的基础上塑造出一个与原型大不同的人物。
现在,我越来越偏向于第二类作品的写作。如何截取现实原型身上的某一部分特质,将其酝酿扩大,调制成自己想要塑造的人物,使他具备合理性、有效性和艺术性,是写作中所要重点考虑的。
无论是天马行空的小说,还是比较接地气的现实生活类小说,其实都是以现实为元素进行调制,在其中增增减减,有些小说现实的元素多一点,有些幻想的元素占上峰,但最终都是为写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服务。一句话,小说中的虚构,都是为了更好地靠近或抵达真实。
潮新闻·钱江晚报:这十二篇小说集结成《沙漠引路人》一书,是否做了特意的选择?有没有您特别钟爱或者意义非凡的篇目?
草白:对,这十二个短篇小说是我从过去七八年来所写的短篇小说中选取出来的,也是我个人比较偏爱,至今看来仍有感觉的几篇。它们记录了我不同时期的心路历程,也是我参与现实人生后的结晶。我对人物以及特定时空下的命运遭际感兴趣,某种意义上,我将此当作自我的“分身”。
因为小说,我得以体验比现实生活更真切、也更尖锐的人生。通过这部短篇小说集的写作,我越来越体悟到写作中情感的份量,如何让一个小说成为真实、丰富,具有生命质感的艺术品,而不是一个塑料感的赝品,要通过情感的方式打量生活,去表达生活的真实面貌。
我个人比较喜欢《嘤其鸣矣》这个短篇,有种神来之笔的感觉。越来越觉得写作过程中,灵光一现的瞬间,不遵循书写规则、旁逸斜出的部分,以及那些单纯直接、充满深厚情感的生活经验,显得弥足珍贵。在这个叫《嘤其鸣矣》的小说里就有这样的“飞升”时刻。今后的岁月里,我愿意花更多的耐心去等待这种时刻的降临。
潮新闻·钱江晚报:在阅读时有一种感受,书中的各位主人公都有一些格格不入的、空旷的孤独感,这种感受是否有来由?
草白:这种阅读感受的由来,大概与我喜欢将人物置于与命运相关的抉择中有关。人在与命运的较量中,难免会落于下风。这种空旷的孤独感,也是我在不同时间段里都会涌上的真实心理感受。而写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必然会将自身体验投射到人物身上,这种体验会被深化或放大,产生渲染效果。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本人会有一些离经叛道的选择或者人生经历吗?
草白:我一直想要成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过上正常而稳定的上班族生活,但最终并没有走上这样的路。我很难忍受把一件简单的事情重复一百遍以上的工作。我或许可以做几天,但很难一直做下去。这也是我辞职的原因之一。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人没有单位是一件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是社会和人群的反应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未来,我希望坚持写作的同时,还有余力去拓宽经历的版图,去认识和了解不同区域和境况下人们的生活。
潮新闻·钱江晚报:从文字中感受到您平时比较关注艺术领域,您比较喜欢的艺术家或者艺术风格有哪些?这些艺术欣赏对您的写作带来了哪些帮助?
草白:我曾花费三年时间写过一本艺术随笔集——《静默与生机》。那是至今为止我所出版的书籍中最“好看”的一本,因为里面有很多名画插图,简直是赏心悦目。我喜欢的艺术家都在那本书里了,比如牧溪、塞尚、莫兰迪、罗斯科等人。但写完之后,我再也没有书写艺术随笔的冲动了。
我比较喜欢看画家的回顾展,从中可以看到一个艺术家不同时期的作品,对其风格演变、技术创新、衰年变法,能有一个直观而整体的了解。我觉得这个过程对写作者是有借鉴意义的——尤其是艺术家对自我艺术的改造或革新部分,尽管创作媒介不同,但写作者也面临相似的困境。我们从他人的表达中是可以获得一些启示的。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全职写作的呢?是什么原因让您坚定与文字相伴的生活方式?
草白:在我不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因为一些无法忍受的原因,我辞职了。后来,当我想再去找工作时,才发现早已过了找工作的年纪。这个社会的求职系统默认三十五岁加的人都有工作,或者不再需要工作。至于,为何坚定与文字相伴的生活方式,理由很简单——因为只有文字不会抛弃人,一个人无论三十五岁,还是五十三岁,都可以打开电脑写作。任何时候开始都来得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振奋的事。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的家乡在浙江三门,您在家乡的成长经历对写作有什么滋养或影响?您如何看待家乡和写作者之间的关系?
草白:我为家乡写过好几本书,最终成形的只有《童年不会消失》,书里记录了一些难忘的人和事,也涉及风景和个人遭遇。但我在书中并没有给家乡一个具体的名字。我很早就发现,当你真正在意某样东西或某个人时,你很难直呼其名,总会有一种自我掩藏的冲动存在。
我并不知道童年的经历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我清晰地知道一件事,无论写作时的我在沙漠里,还是在飞机上,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家门前那条快要枯竭的小溪滩。它不断以各种面目出现在我的散文和小说作品中。当什么也不写时,我就很少想起它们。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在写作过程中会有感到困难的时候嘛?主要是什么方面的?您是如何克服的呢?
草白:困难时刻都存在,写作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且随着写作年月的增加,难度系数也在递增。主要在于,很难准确把握一个文本的精神内核,以及它在叙述推进中的走向,还有对人物特殊情感状态的把握以及如何杜绝庸俗化表达等等。这些都需要创作者全力以赴沉浸其中。
写作是一项沉浸式体验,但它不像游戏有一个现成的场域可让你畅通无阻地进入,它需要写作者调动各种积累和储备,以情感和想象去建构它,让那个世界变得完整、自足,充满意味。
潮新闻·钱江晚报:当下您正在进行散文还是小说的创作?这两种体裁对您来说有怎样不同的意义?
草白:我上个星期刚刚结束一个短篇小说的写作,因为状态不太稳定,断断续续写了近两个月。目前处于沉淀和发酵期,过半个月再修改。看看是否需要修改。等待的间隙里,我准备接着写一个之前没有完成的散文。
这两种体裁,都是我喜欢的。相对于散文,我在小说上花的时间更多一些。对我来说,它们都是文字,都是我某些时刻里生命状态的呈现或流露。散文或许离自我更近些,小说是一种带掩体的事物,似乎更安全些。其实也不是绝对的。小说中的自我藏得更深,也更为真切。它们都是我以文字感知世界的方式。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会为自己设立一个写作的目标或者方向嘛?下一阶段会关注什么方面呢?
草白:还是想把中短篇小说写好。希望出版的书能再版。希望有更多的稿费可领。希望生活中有更多的勇气和自由。目前,我在写一个系列的中短篇小说,最终出来会有十几篇的样子。我希望这个系列能够呈现我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与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事物瞬息万变,我还是很难去谈论还没发生,或正在进行中的事。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最近在看什么书,可以推荐一下嘛?
草白:唉呀,我看的书,没有什么新鲜的,都是别人看过的。我喜欢看旧书,也喜欢反复阅读某个作家的作品。
最近我在重读爱尔兰作家威廉·特雷弗的短篇小说集《生活的囚徒》,译本封面是我喜欢的画家安德鲁·怀斯的作品《飑》。画作中透露出的清冷感和叙事性,与特雷弗的小说倒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