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正和岛
“好多决策,就是一念之间的决定。你觉得我这么做轻率吗?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轻率,因为每天都在深思熟虑,每天都在想。”接受资深媒体人李翔采访的时候,西贝集团创始人贾国龙谈到。
贾国龙是一位餐饮企业家,他创办了中国最知名的餐饮品牌之一西贝餐饮集团(简称“西贝”)。到目前为止,西贝旗下的正餐品牌西贝莜面村,在全国有近400家门店,每年的营业收入在60亿元左右。
近40年扎根一线的贾国龙,带领西贝在质疑中折腾,在折腾中质疑。在“详谈·商业现场”系列作品之一《折腾不止》中,李翔对贾国龙进行了深度访谈,完整还原西贝探索第二曲线的过程、贾国龙对西贝的经营理念与思考,以及他对中国餐饮行业的独特看法与坚持行动。
以下为《折腾不止》的精选摘编。
本文摘编自《折腾不止》,李翔著,中信出版集团2024年8月出版,正和岛经授权发布。
根据愿景寻找第二曲线
李翔:你们找第二曲线,它的起点是愿景,还是用户需求?
贾国龙:我觉得是愿景。
在用户需求方面,我们是算大账,餐饮业4万亿元的规模,10年翻一番。人们现在有对各种美食的需求,吃饭喜新不厌旧,甚至一天多顿饭,包括早、中、晚,还有下午茶和夜宵,随时随地饿了就想吃。
现在中国居民人均收入还是有点儿低,人均收入增加的这个趋势是肯定的,我觉得10年以后至少在现有的基础上翻一番。收入增加,消费能力就会增加。
市场就是人口、购买力,再加上购买意愿。消费人群足够,购买力在增长,购买意愿没问题,未来“吃喝玩乐”一定是主流消费项目。
现在最大的消费是房子,往后房子的消费占比会变小,之后就是吃喝玩乐,再接下来是教育、医疗、旅游。吃在消费支出中占很大的一块。
行不行,只有试试才知道
李翔:我看贾林男(西贝高级副总裁)之前写的东西,包括看你们的报道,你说自己越想越通,已经好多次了。
贾国龙:对,每次都是越想越通。(笑)我自己能想通,我进的时候是想通的,退的时候也是想通的,这是真的。我一点儿都不会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试试看。我觉得行,就肯定行,只有全力以赴进去了,我才有真实的体验。
我不做不知道哪儿有问题,开店以后才有新的矛盾出来。到底消费者真实的反应是什么、需求是什么,不做就猜不到,我也不想通过分析去预测。分析,每个人的分析不一样;预测,各自的预测也不一样;洞察,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所以就是要先试。
李翔:就是先把自己搁进去。
贾国龙:对,先试。现在倒回去看,我们最初的那些品牌没做成、没做大的原因,还是那时候不具备现在的能力。
现在的能力和几年前不一样了,能力会限制你的想象—当然想象也会限制你的能力,但主要还是能力限制想象。由于你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你想都不敢那么想。
做企业永远是高效率打败低效率
李翔:正餐对效率有这么大的需求吗?
贾国龙:做企业永远是高效率打败低效率。所有的东西都需要提高效率,效率不高就有浪费,连新荣记也需要效率。只不过当赚钱能力强的时候,就无所谓了,效率低点儿就低点儿吧。
李翔:你的效率里面也包括体验的部分吗?
贾国龙:我说的是一个大效率的概念,不只是快。为了快,投入太大的话,还是效率不高。火箭上天速度是快,但是燃料成本太高。埃隆·马斯克为什么厉害?就是他发射一颗卫星只要50万美元就可以,其他人得100万美元,那他就比别人效率高。
李翔:所以为了快牺牲体验,可能也不是高效的表现。
贾国龙:对,为了快,最后牺牲体验,要不上价,也不是效率。
李翔:我听说有人吐槽你们的战略能力,认为你们执行力非常强,但是战略可能弱一些。你听过这种说法吗?
贾国龙:有这种说法。但是按我的理解,我们是战略能力大过执行能力,战略能力更强一些,执行力反而相比海底捞弱一些。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是从内蒙古临河走出来的餐饮企业,临河虽然不能说是美食荒漠,但肯定不属于美食高地,川菜、粤菜、淮扬菜等八大菜系才是美食高地。
人说西贝的执行力强,我们的执行力确实不差,但执行力是受文化和战略影响的。战略是一种选择,比如在哪儿开店、要做什么菜等。战略其实就是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们选择来北京开店,选择在边缘开大店。来北京做着做着就开始做家乡菜,做牛羊肉莜面、做西北菜,这些都是战略选择。
李翔:将心注入。
贾国龙:对。因为30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不是现在才形成的,这种工作方式不断地给我正反馈,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成功的。但问题是有时候会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觉得老板又要变,要不要等一等?我说:“你能不能跟着我变,不就是玩吗?你站着,身体就冷了,你得动起来。”做企业和在球场上打球没有什么区别,状态必须保持火热。
李翔:所以如果变来变去,就需要组织的灵活性非常高。
贾国龙:对。
李翔:所以还是不打算改,是吗?
贾国龙:改了之后就不是我了。不是不打算改,而是要评估改了之后的副作用,改了之后还是不是我。
老板就是天花板?
李翔:你会刻意去听一些不同的声音吗?
贾国龙:我觉得不在于有没有不同的声音,而是在于自己的觉察力。比如贾林男有时候想表达一些不同意见,他有情绪,话里有话,这其实跟他说得直接不直接关系不大,而在于我自己有没有这种觉察力。
这些东西要能看见,而不是说大家都提反对意见,都说不同的话,然后吵架。重点不在于会议上干部是否提出反对意见,而在于老板能不能听懂。
老板自己的觉察力、判断力和辨别力决定了这个组织的天花板,这就是“老板封顶”,任何组织都是这样。这个组织的老板就是最高的,就是天花板,这是客观事实,别希望通过一种机制能替老板承担责任。
李翔:既然你已经很明确地意识到老板会给这个公司封顶,我相信你一定会用很多方法不断去抬高那个顶。
贾国龙:对,就是自我学习、自我提高,这是唯一的办法。等将来上市后建立了健全的董事会和治理结构,也会有一些用。外部投资人在提供真金白银的投资并期望回报的同时,也应该有话语权。但现在就是自我学习、修炼,天天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卡在哪儿了。
一切结果的源头都是管理能力
李翔:你们过去7年不断折腾,不断找新模式,这个过程里面你们会有一些始终要遵循的原则吗?
贾国龙:我们的底线原则一直坚持得非常好。首先要往好里做,西贝核心价值观的第二条就是实心诚意的待客之道。用好的原料做出好东西,这是原则。对员工也是实心诚意,这些人是跟着我一起干的。总之还是为人最基础的东西—良知良能。
李翔:做大型的快餐连锁,最后是组织能力更重要,还是供应链能力更重要,或者是产品能力更重要?
贾国龙:产品能力来自组织的研发能力,供应链能力来自组织对供应链管理的能力。当年有一次在大会上碰到苏敬轼,我还请教过他。
李翔:哪一年?
贾国龙:应该有10年了,在厦门。前一天晚上我说:“苏总,我想请教你一点儿问题。”他说:“好啊,明天咱们一块儿吃早餐。”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8点在餐厅坐下,我本来想请教他,但是他压着不让我说话,不停地问我问题。
我是中午的飞机,最后我说:“我一会儿就要赶飞机去了,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他说:“好啊,问吧。”
我说:“我们现在有80家店,接下来要建总部,管理有点儿吃力,但我还是想发展,想请教苏总在这个过程中怎么能把店管得更多?”
他说:“挑战你的当然是管理能力。”我当时觉得他好像在应付我,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苏敬轼说了几句,车到了,我就该走了。好长时间我都觉得这个人不跟我说实话。到后来店多了,想到他说管80家店和管800家店不是一个管法,挑战就是管理能力,我才慢慢理解了。到他那个位置只能这么回答我,他不会具体支招,只能说挑战的是组织的管理能力。
我现在认为老苏跟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如果现在一个开小店的餐饮人,可能有10家店、8家店,他问我:“贾总,将来我想做到100家店、1000家店,应该从哪方面学习?”我的回答也是管理能力的持续精进。
一切结果的源头都是管理能力,个人的能力最终也都要转化为组织能力。作为首席执行官,组织的能力和个人的能力是直接相关的,个人能控制住多大的组织,取决于能否通过不断的学习提升自己的管理能力。
不管是研发能力、供应链能力,还是品牌能力,最终都是组织能力的变现,有了这个意识之后创始人就会去培养组织能力。培养组织能力的方法有两个:第一靠学习,第二靠人才。
西贝刚来北京的时候以自己培养人为主,后来我们从外部大量地引进人才。培养和引进一定是结合的,只靠自己培养不够,只靠引进也不行,内部人还得往上成长。
要想有未来,一定是组织里面有源源不断的优秀年轻人补充进来,而且得让年轻人成长、干事,锻炼他的能力。这是我们的文化自信。西贝一直推崇包容,外部来的人能待得住,还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同时内部的人还能成长。
李翔:新冠疫情这3年里有没有一些规则或者管理方法上的调整,而你认为它是可以延续的?
贾国龙:有。对我非常大的改变是: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生意人了。之前我是不纯粹的生意人,生意之外的事想得太多。
李翔:展开讲讲?
贾国龙:我们之前说不上市的时候叫利润费用化,利润别体现在报表上,要当费用花掉。后来准备上市了,又说不行,要费用利润化。
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没有全面转过来。疫情之后,尤其开完年会之后,现在方方面面想的都是要把费用利润化,不该花的钱坚决不花,一定要产生效益,一定要算账。
李翔:你说之前没有那么像生意人,会考虑很多生意之外的事情,原因是什么?
贾国龙:价值观。过去追求的就是自己舒适,我吃好喝好,跟我的人吃好喝好就行了。我们现在是要做一家伟大的公司。
中国式现代化,中美各行各业竞争,高科技芯片、大飞机跟我关系不大,但是餐饮跟我有关。中国难道就出不来一个和麦当劳平起平坐,甚至将来超过麦当劳的公司吗?有出来的可能性,我们就努力一把。
麦当劳和可口可乐是美国文化的输出,中国文化的输出也许就是从美食破局的。这是我的一个理想,想到这些之后,我对个人生活就没那么多追求了。
李翔:或者这么说,你感觉现在西贝,包括你自己可能会有的瓶颈是什么?有解决办法吗?
贾国龙:我的能力就是我的瓶颈,包括认知能力、行为能力和领导能力。也许练着练着慢慢又能往大撑一点儿。有的东西是天分,我也够努力,但是我的能力局限把我锁住了,我认就行了。
我仰慕任正非,但是我不会羡慕任正非,因为我成不了任正非。我的基因、生活背景局限了我,我认就行了,为什么要羡慕呢?羡慕有时候会导致焦虑和不平衡。
所以我永远平衡,我说我就是游戏心态,我已经尽力了,挺好。
李翔:但是你要做伟大的公司,不得拼命去获取这些能力吗?
贾国龙:不影响。我有做成伟大公司的可能性,我会追求伟大公司,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是这一群人追求。只要我们持续地聚焦,做着做着就真的做成了。
你看麦当劳的创始人也是个普通人,没觉得他的能力比别人厉害多少。那是历史任务,他做出了麦当劳。
任正非的能量这么大,我不可能有他这么大的能量。但是他比我大差不多20岁,等我到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当我的事业更大、资源调动更多的时候,也许我的能量也会变大。但那是顺其自然的,现在想它没用。
回到20年前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我能跟那么多名人一起吃饭、学习、开会。坚持做一件事,慢慢就上来了,反之,可能当时你很仰慕的人,慢慢就下去了。
它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我尽力了,全力以赴,这个游戏一直在我自己手上玩,我就享受这个过程。
李翔:怎么感觉你们公司没有顶层规划?
贾国龙:顶层规划就是大致方向和节奏,我不太认同严格的计划、预算和节奏,要把什么东西都算好、计划好,我就不认这个理。规划应该有,但最终是做出来的,不是算出来的。
做决策的时候不是非要找个理由出来
李翔:我记得你说你在店很小的时候就请人来管店。
贾国龙:对,我是不爱当经理,但不影响我在一线。我不是永远钉在店里边,因为老出差,老在外边学习,这是到现在一直没断的习惯。一个事钉一段时间,就跑出去充电,然后回来再放电。
李翔:我还以为就是个甩手掌柜,定下战略,然后交给其他人。
贾国龙:不是,我对一线的事儿超有兴趣。后来我在杰克·韦尔奇的书里看到一个理论叫“深潜”。所有的部门,首席执行官一定要去深潜一段时间,搞明白再出来。
通用电气的所有部门,韦尔奇都深潜过三五天,而且非常具体。比如去研发部门,他要看研发部门在干什么,如果正在研发这把壶,他就跟研发壶的小组深度泡几天,搞明白他再出来。
我也喜欢这样,一定要把一件事搞明白。所以对具体工作我是有感受的,我不会说你怎么这么差劲,苍蝇问题就是解决不了,我会跟你研究苍蝇问题应该怎么办,你的这个方法对不对。
帐篷也一样,帐篷营地我每次都去,一次一次优化到现在,我也找到感觉了,最终一定要把它收纳成一箱,而且一定是标准件。
李翔:但是你的想法也是需要被大家接受和认同的,需要有一个途径。
贾国龙:接下来我们在沙漠基地开3天会,主要目的是达成共识。讨论不是目的,讨论是形式,目的是让我的想法被大家认同,这是关键。但也不是假讨论,是真讨论,是大家经过讨论和思考的。
我的东西抛出去之后,会有各种声音,但最终是为了共识,共识是为了执行的时候效率更高。
李翔:那我理解,也是一个需要你以某种方式去说服大家的过程,是吧?
贾国龙: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不相信集体决策,但我相信良性互动。我相信领导者做决策的时候要有良性互动,要充分听到各种声音的反馈。
集体决策这个事儿我认为是个伪命题,决策就是一个人的事儿,但是集体讨论可以。
李翔:确实有一种观点认为,集体决策其实是推卸责任,我不需要为结果承担责任,因为是大家集体决策的。
贾国龙:集体可以有讨论的过程,大家各种讨论,但最后决策就需要人拍板。总要有人拍板吧,三个方案得定一个。彼得·德鲁克说:“决策不是对与错之间的选择,是三个对之间选哪一个。”最终你总要选,首席执行官总要拍这个板。
李翔:你做决策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贾国龙:自己去想,然后也会用眼睛看、耳朵听、鼻子闻,尽可能穷尽信息。但还是有限,认知有限,看到的有限、听到的有限、嘴巴尝到的有限,最终一定是在众多有限的情况下,做出一个有限决策。
决策其实就是一个综合判断,就这么选了,然后也是有正反馈再追加资源,自然而然,不是非要当时找个理由出来。
当我们捕捉到“带儿童的顾客这么多”这个信息,那我们就放大儿童餐,于是就做了这种尝试,结果正反馈非常强,于是再配资源。
外卖也一样。我开始说我们不做外卖,因为外卖破坏我们的品质,影响堂食的体验。但是后来外卖已经成趋势了,老有顾客说,我希望你们家可以送外卖。能听到现在客人喜欢,那就配资源。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最后反馈一变,决策马上变。
我改主意就是一念之间,昨天晚上定的向左,今天早晨就向右。
昨天晚上向左有没有道理?有。但是今天早晨有人来跟我说左边有什么不对,向右才对。我就明白了,应该向右,一念之间,就是由于他提供了一些新的信息,我一下听懂了,觉得向右合理。
经常有这种事儿。好多决策,就是一念之间的决定。
你觉得我这么做轻率吗?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轻率,因为每天都在深思熟虑,每天都在想。
(转自:正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