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偷渡英国12人溺亡,英吉利海峡何以成为“死亡边境线”?|国际观察

封面新闻 2024-09-10 18:00:39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李沁桦

在被海浪撕裂为两半的橡皮艇旁,一位年轻女性仰躺在海水中,脖子上挂着的防水袋里装着一部手机。当她被救援者拉出水面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但她再也无法接起这通电话。

9月3日,一艘从法国北部奥帕莱海岸出发的难民船,在试图穿越英吉利海峡的途中倾覆。英国广播公司(BBC)称,沉船事件导致12人死亡,包括六名儿童和一名孕妇。遇难者多数来自东非国家厄立特里亚。这是英吉利海峡今年以来发生的最惨重船难。

英国内政部的最新数据显示,在该起事故发生后的这一周内,仍有至少有1037名难民试图乘坐小船横渡英吉利海峡。根据法国媒体LesJours的不完全统计,从1999年1月1日至2024年1月1日,仅在英国、法国和比利时三国边境,就有391名难民丧生。

近年来,越来越多难民试图从法国穿越英吉利海峡偷渡进入英国,英吉利海峡为何成为一条“死亡边境线”?愈演愈烈的“难民危机”和愈来愈少的非法移民报道又掩盖了哪些政治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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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沟中的难民

法国媒体LesJours的报告显示,葬身法国北海岸的移民大部分来自非洲、中东和亚洲。苏丹人、伊拉克人、越南人和其他国家占受害者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多数人离开的都是被经济学人智库认为是“专制政权”的国家。

上周倾覆在英吉利海峡的难民船载有约70人,大多数人都来自东非国家。2023年,英国的净移民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68万人。英国议会估计,通过乘坐小艇和隐藏在大货车中冒死穿越英吉利海峡等“非正常途径”移民的,每年超过5万人。

对于这些冰冷数据背后的面孔,英国小说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的描述为,“是野心、恐惧、绝望与茫然的杂乱混合让人们远离家园,甘愿忍受这一切。他们无法抵挡这件事的到来,就像他们无法抵挡潮汐和雷暴一样。他们必须放弃那么多,才能让生活得以继续”。

古尔纳曾在1960年代作为难民移居英国。在202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被认为“对殖民主义的影响和身处不同文化、不同大陆之间鸿沟中的难民的命运,进行了毫不妥协和富有同情心的深刻洞察”。

对于前往英国的难民而言,“鸿沟”的现实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专访时,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研究员杨云珍提到一件往事,她曾在2008年和2018年两度前往英国基尔大学访学,一位政治学教授曾在和她谈及少数族群文化时脱口而出,“有些文化并非文化,而是折磨(Somecultureisnotculturebuttorture)”。

不难看出,在英国社会中,经济上更为弱势的“新移民”,包括少数族裔群体和社区,因文化和宗教的难以融合而最终引发冲突。移民和少数群体也因此成为极右翼势力追求“他者化”的首选目标。

杨云珍指出,移民的产生大多来源于战乱和贫困,穿越边境线抵达的是他们的“英国梦”。“基于全球治理秩序的冲突源头无法解决,尽管各个国家的移民政策和边境政策愈来愈收紧,但这无法阻挡移民进入欧洲,非法移民数量还会继续大幅增加。”

另一方面,政府普遍认为,可以通过严厉打击走私犯罪团伙加强边境安全。新华社报道,去年3月,英国时任首相里希·苏纳克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达成协议,英方同意把支付给法方的资金增加到5.41亿欧元,以便法方沿英吉利海峡追加部署数百名执法人员,“提高拦截率,大幅减少过境人数”。然而,即使边境的军事化程度越来越高,移民们也并没有停止前往英国,转而以风险更高、更迂回的方式穿越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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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死亡边境线

在今年7月的第四届欧洲政治共同体(EPC)峰会上,斯塔默政府承诺,将为非洲和中东的项目提供8400万英镑,并承诺和法国政府合作,以“从源头”阻止非法移民。但是,英法政府面临的是已经持续三十年的移民边境线问题。

因内战、冲突和贫穷循环,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发达国家生活的人,无论是新移民还是难民、非法移民,他们本身都不再会是国际新闻的头版。

与这次难民船倾覆事件发生后寥寥数家媒体报道不同,2015年,一张叙利亚儿童溺亡在土耳其沙滩的照片,以最直观的方式揭露了难民危机的残酷一面,成为了英国几乎所有报纸的头版,甚至“以一张照片改变了人们对难民的态度”。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媒体与传播学教授兼媒体与传播系主任米里亚·乔治欧(MyriaGeorgiou)长期研究移民与媒体关系。她主导的一项跟踪研究的结果显示,通常来看,媒体的移民报道演变划分为三个阶段:在早期,媒体处于谨慎包容状态,重点是关注难民安置问题;其后是狂热的人道主义阶段,2015年9月,3岁叙利亚难民艾兰·库尔迪的遗体在沙滩的照片在全球广泛传播,欧洲媒体的报道突然转向同情和声援,强调欧洲国家的道义责任,呼吁给予难民庇护和支持;最后是恐惧和安全化叙事阶段,2015年11月,巴黎恐怖袭击事件成为转折点,媒体报道的叙事逐渐从人道主义关怀转向安全威胁。移民的个体化故事在报道中隐形,读者有可能根本无从得知遇难者的名字。

大多数情况下,难民是作为沉默的行动者和受害者被媒体描述,非法移民问题作为一项持续数十年的危机,读者开始视其为一种“新常态”而不再关注。在媒体的报道周期中,已经叙事饱和的难民危机,常常被更新出现的、且更具戏剧性的危机取代,如经济危机等。

与被媒体忽视不同,在刚刚过去的七月英国大选,移民问题依旧是政治角逐中的焦点。尽管上台的英国首相斯塔默废除了备受争议的“卢旺达计划”,但他仍表示要像对待“恐怖分子”一样,严厉打击负责偷渡的人口走私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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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右翼阴影下的“小船危机”

今年七月底到八月初,英国发生了18年来最严重的大骚乱——起源于英格兰利物浦北部的南港(Southport)儿童被谋杀一案,在当局公布嫌疑人姓名之前,网络假消息普遍将凶手描述为穆斯林非法移民。当极右翼势力和组织以“阻止小船”“把非法入境者送往卢旺达”等反移民目标作为口号,发起一系列暴力抗议活动时,反极右翼和反种族主义者也发起了一系列示威游行。

骚乱平息后,包括《经济学人》在内的多家英国媒体承认,英国的移民和庇护系统确实已经“混乱不堪”。然而,媒体对于移民失控的渲染,对于解决非法移民这一类系统性问题无济于事。

“对于他者的构建,主流政治为了迎合这一部分被极右翼言辞吸引的选民,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在历届政府的默许支持甚至是亦步亦趋的模仿下,极右翼在英国完成了一种主流化。”杨云珍认为,主流政治和主流媒体明确针对移民、难民和寻求庇护者的话题,为极右翼提供了政治机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主流政治对“反移民”议题的接纳、讨论和夸大,实质上增加了极右翼的合法性。

杨云珍认为,政府对于极右翼的模仿又往往显得非常笨拙,使得国家文化朝着右翼民粹的方向上更危险地迈进了一步。政治力量将极右翼纳入主流,不仅可以追溯到英国脱欧,甚至可以追溯到2001年9·11事件,以及由此衍生的“预防”(Prevent)策略的国家反恐政策,“这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

回顾今年七月底的英国大规模骚乱,这起事件折射出,恐怖威胁实际被视为“伊斯兰威胁”,即强调外来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对立和冲突。本质上,现代世界人们与时间的关系面临破裂,而民主政治是一个缓慢的进程,民主的现状与当下社会的不同步日益加剧,极右翼利用这一差距,提供了一种建立在“匆忙、简单和捷径基础上的政治”,将移民塑造为“他者”,在选举市场中获得巨大回报。英国和欧盟面临的都是基于多元宗教及族群崛起、深层次文化认同危机引起的治理难题,难民和移民问题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对于自称“破产”的英国,保守党执政14年以来,斯塔默政府上台后面临的是“成也移民,败也移民”的处境,他靠着废除种族歧视色彩的“卢旺达计划”上台,但仍需回应经济下行和亚文化族群的挑战。只是,“当全球南方战争和贫困的根本性问题无法解决时,移民问题也不可能通过某个政党或某个领导人短时间的努力就得到最终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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