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客,四五六七杯

身边24小时 2024-09-18 16:49:43

有一年寒冬,班长陈昌兴带领一帮弟兄上完夜班升井。呼呼呼,罐笼一路上升,飞速冲向头顶的小亮点儿。一到井上,他们就发现和平时不一样,寒气逼人,光芒刺目。走出罐笼,掀开井口挡风的巨大棉布门帘,嗬!大地苍茫,银装素裹,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井下环境可不比井上,水、火、瓦斯、煤尘,危机四伏。下井这么多年,陈昌兴明白,弟兄们每天不容易,一宿摸爬滚打,好不容易见到天光,又赶上下大雪,正好喝几杯。

“走喽,我请客!”陈昌兴一声嚎叫,众人顿时大笑起来。不知道是方言还是习惯影响,陈昌兴总把“客”读作kēi,口音正好与那个打架的“剋”字同音,而陈昌兴平时又过分节俭,让他请次客比挨顿打还难受,因而大伙儿常常拿他打趣。每当提及请客,总有人冲他起哄:“走了,老班长请我们剋他哩!”

随着陈昌兴一声呼唤,石头儿、溜号、猴上树、小赖、柱子、刘好便顶着呼号的北风,于白雪飞舞中一路簇拥着奔向北门了。

矿北门往东二三里便有一家挂着“鱼羊汤”幌子的小酒馆,老板娘是位热辣女子,黑头巾,刺绣红上衣,干净利索中透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到了酒馆门口,众人又是拍打又是跺脚,除掉泥雪,以防弄脏了人家的地面,然后依次挑帘而入,在屋中央火炉旁的桌边坐下。老板娘热情似火,陈昌兴兴致更浓,马上开始了战前动员:“弟兄们,敞开干!”

猴上树怕大家领会不好精神,忙鹦鹉学舌般宣读一遍:“大家敞开剋——他!”众人又是笑作一团。

欢笑中,一桌子酒菜很快张罗齐备。陈昌兴照例一声“开工”,伙计们一时间各寻对手,撸胳膊挽袖子,捉对儿厮杀开来。屋内红泥火炉,热气腾腾,窗外大雪飘飘,北风呼号,实在惬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到八九成的时候,陈昌兴又发话:“弟兄们,咱井上井下的不容易,寒冬腊月,不吉利的话不说,大伙儿每天能像今天这样,平安地让千里之外的老娘牵挂着,够啦!”

这么一说,众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各怀心事默默不语。“都怎么啦?”陈昌兴眼神儿迷离,扫视一眼四周,深呷一口酒,接着说,“错了,错了,信神信鬼,千万别信我这张破嘴。来来,掌嘴,掌嘴!”说着,他真就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不说啦,咱换个话题。粗人干细活儿,今儿哥几个也玩点儿高雅的,饮酒赋诗!”

“好,好,作不出的罚酒!”众人仿佛都来了兴致,纷纷附和。

这事是陈昌兴张罗的,他又是班长,还是大哥,当然得由他打头阵。陈昌兴先是干咳了两声,然后抬起头伸长脖子,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中,真就抑扬顿挫地吟出了首句:“一去——二三——里。下一个,该石头儿了,哈哈。”

石头儿正好挨着陈昌兴坐,一听招呼脸色大变,连忙推辞:“不行不行,这个我不会啊!”

“不会就认罚!二三里,二三得六,罚六杯!”陈昌兴闹嚷着要“执法”,众人也一个劲儿跟着瞎起哄。

“作就作,谁不会。‘一去二三里’接‘四五六七杯’!”石头儿红着脸,总算憋了出来。

“好,过!该柱子了。”陈昌兴殷勤地履行着“桌长”的职责。再看柱子,羞得快要钻进桌子底下了,死活不抬头。大家说啥不干,非得让他作。实在没辙,走为上策。他突然哧溜一转身,嗖地向门口逃去。不料小赖早有防备,一把将他拽住:“想逃跑,门儿都没有,罚酒,罚酒!”

柱子也不答话,一把接过酒杯,咕咚一声将满满一杯酒生吞了下去。陈昌兴并不较真儿,马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一个,刘好,该你了。”

刘好一点儿也没谦让,他猛地站起身,慢悠悠离开板凳,背着双手,那作派活脱脱就是一位诗人。众人都张着嘴,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单等着那一行“千古名句”的出世。而刘好不紧不慢,一直在酝酿情绪,可等到开口了,却说:“俺申请排便!”

“又不是让你嘬屎,是作诗!别装模作样了,快放吧,你两句!”陈昌兴等着喝酒,一再催促。

据说,曹植七步诗的灵感就是逼出来的。所谓急中生智,终于,刘好的灵感也来了。听,长音儿,公鸡打鸣一般:“八——九——十人——聚,喝醉——倒一堆!”

这声“千古名句”一出,好悬没给众人惊倒:“啊,哈哈……这叫什么诗呀,罚酒,罚酒!”众人哄堂大笑,立时乱作一团。

自打这次喝酒以后,陈昌兴就多了句口头禅,一遇到高兴事儿,准是“走走走,羊汤大饼散白酒;我请客(kēi),四五六七杯!”有趣的是,由于口音特殊,经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押韵。

后来,陈昌兴退休了,他的技术绝活自然留下了,而那句“我请客(kēi),四五六七杯”也成了矿山的“名人名言”,时常被他的徒弟和兄弟们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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