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写父亲冯友兰的遗愿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09-20 07:34:10

徐廷华

春风文艺出版社曾于1994年以“布老虎”冠名出了一套丛书,分长篇小说和散文卷。其中有宗璞的一册《铁箫人语》。

几年前,我因写一篇《走进冯友兰的哲学世界》的读书随笔,曾一次次奉读过宗璞的这本《铁箫人语》。宗璞是哲学大家冯友兰的女儿,原名冯钟璞,清华大学外文系毕业后,一直在《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

宗璞在她的这本《铁箫人语》集子的题记中说:我家有一支铁箫。那是真正的铁箫。一段顽铁,凿有七孔,拿着十分沉重,吹着却易发声。声音较竹箫厚实,悠远,如同哀怨的呜咽,又如同低沉的歌唱。听到的人大概很难想象这声音发自一段顽铁。铁质硬于石,箫声柔如水;铁不能弯,箫声曲折。顽铁自有了比干七窍之心,便将美好的声音送往晴空和月下,在松荫与竹影中飘荡,诱入人的躯壳,然后把躯壳抛开了。

于是我跟着这位燕园的吹箫主人,听她将美好的声音送往晴空和月下。

这是一本怀人忆旧的散文集。学者型气质的宗璞用她无尽的情感写下自己在清华园里的童年记忆,她写三松堂,写父亲,写燕园,写萤火、秋韵、送春,写湖光、塔影、雪原……一篇接一篇,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娓娓道来,风格极纯朴雅致。

《三松堂断忆》开篇的文字是:“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一年了。去年这时,也是玉簪花开得满院雪白,我还计划在向阳的草地上铺出一小块砖地,以便把轮椅推上去,让父亲在浓重的树荫中得一小片阳光……”回忆父亲最后的情景,作者是这样写的:“时间会抚慰一切,但是去年初冬深夜的景象总是历历如在目前。我想它是会伴随我进入坟墓的了。当晚,我们为父亲穿换衣服时,他的身体还那样柔软,就像平时那样配合,他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说一声‘中国哲学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我等了片刻,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像这样深情的文字,柔软中见醇厚积淀,平实中显深度表达,没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和家庭氤氲环境的熏染,是难以企及的。

宗璞自幼多病,经历过名目繁多的手术,几十年来常与医、药为伴,与父亲为伴。自状:“人道是锦衣绣口,怎知我从来病骨难承受。”然出人意料的是她从不用病态写作,也极少涉及自己的病,也没有一般女性作家在作品中流露出的那种残垣断壁、残花败柳的自怜和伤感,给人的都是一派清明大度,一种豪迈伟岸,一股健康向上。看看集子中的《废墟的召唤》《紫藤萝瀑布》《风庐乐忆》《星期三的晚餐》等篇章,无不显现作者开阔的胸襟、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富于生命体验的思想亮光。这都是作者个人学养、潜质、情怀、激情的辉映,是历史涛声拍打心岸的回响。

散文之外的宗璞,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在构思创作系列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她在与病痛周旋中,一点一滴,一字一句爬着格子。第一卷《南渡记》1988年完成出版,之后因病停顿5年,1993年开始写第二卷《东藏记》,于2000年出版。嗣后第三卷《西征记》、第四卷《北归记》也陆续出版。其中《东藏记》2005年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北归记》2018年获得第三届施耐庵文学奖。这部长篇是写她父辈们和她自己生活的,小说中的人物、环境都是宗璞所熟悉的。写《南渡记》时,冯友兰为目疾所困,无法审读女儿的这部长篇,宗璞就将书中的一些章节念给父亲听,征求父亲的意见。小说背景从1937年7月7日这天写起,这个日子是所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中国人都会记住的,都会刻骨铭心的。

宗璞以她细腻从容的叙述方式,建立起优美温婉的语言风格。众多的人物命运和世相心态,在看似平淡的生活情境和细节中缓缓展开,伏有大气磅礴的布局。

燕园的铁箫主人,用另一种形式、风格——散文和小说,续写着父亲“中国哲学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的遗愿。这是宗璞此生的最大心愿,这心愿给予长期病中的宗璞以力量,倾注着书写者最大的情感。正如著名作家王蒙曾经说的,小说《野葫芦引》“喷发着一种英武,一种凛然正气,一种与病弱之躯成为对比的强大与开阔”。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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