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徐子涵
江南的心事,雨知道。
玉珠飞溅,是神明的烟花,怦然绽放于卵石铺就、偶现青苔的路面,转瞬璀璨,继而似绚烂后的流星,迎来永恒的寂灭。
点点滴滴,淅淅沥沥。一场绵绵不绝的秋雨,潮润了青砖黛瓦,滚落在翘角飞檐。
人倚小桥风满袖,流水如弦动秋声。金风沁爽,清溪潺湲,村妇浣衣,游鱼攒聚。自白溪引进、挨户环流的活水,不仅是锦鲤繁衍生息的美好家园,更是先民赖以生存的命脉泉源。
撑一把纸油伞,徜徉前童古镇的大小街巷,静听风吟天籁,触手烟雨江南。你会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仿佛前世心上镌刻好难舍难分的眷念,又一次被宿命牵引,注定会在今生,与古镇重逢……
当我漫步在这些始建于明清的完整古建筑旁,浓厚的历史文化氛围感,会毫不费力地扑面而来。毕竟,位于宁波市宁海县城西南十四千米处的前童古镇,是浙东地区保存有的、最具儒家文化古韵的一座小镇。
那缕明代先贤方孝孺受邀在石镜精舍讲学后,遗留的书卷墨香,鲜活地氤氲在小镇的灵魂里,未曾褪散。即便是在遥隔多年的今天,我仍可以想见当年学子手捧卷轴,书声琅琅,一方格窗琴声悠扬……
只因当地童氏自南宋绍定年间在此定居就勤耕好学的历史背景,故而明初的童伯礼,曾两次礼聘方孝孺前来讲学,共同奠定了诗礼名家的基础。
自此,遵循引水植树优化环境、耕读敦睦、训育后人的美德,历代人才辈出,形成了“小桥流水遍庭户,卵巷古院藏艺文”的古文化风范。而且,据相关资料记载,这里还是辛亥革命浙江总指挥童葆喧的故里。
家家连流水小桥,户户通卵石曲径。民宅、书院、祠堂各具风姿;老街、亭台、牌坊交相辉映。
青藤白墙黑瓦,石头镂花窗户,雕梁画栋门楼。淳朴而宁谧的古镇,好似一阙撩拨心弦的幽歌,遗世独立,默默吟唱繁华褪尽、斯人憔悴的苍凉静寂……
一旦走进前童的卵石小径,路边是幽碧的流水,身旁是青砖墨瓦,镂棹雕棂,脚下兼具有嵌图道地(天井)。光阴自明砖清瓦间倾泻而出,带着穿越千年的古老故事,徐徐入梦。
此刻,你或许渴望化身为峨冠博带的文人,泼墨锦绣华章;抑或者裙衩飘扬的浣女,深入碧波回旋;或是更想成为归隐田园的逸士,安享怡然醉趣……
站在现实与遐思的分岔口,猛然回过神,不禁用手于潺湲的清溪中掬出一捧寒水,似乎还在迎面而来的甘美凉意里,觅得散落千年的文明碎屑。
前童古镇街巷窄小,密如蛛网,若是逛累了,大可信步踱入一家沿街的小餐馆,悠闲倚靠在八仙桌旁,品味热气腾腾的前童三宝,收获意想不到的美味速递。
尤其那一道饱蘸豆瓣酱的空心油炸豆腐,食材本身的绵密细腻,与咸香鲜美的佐料完美交融,无疑是刚出炉的人间值得。顺便再搭配一杯醇厚爽滑的豆浆解渴,那绝妙的动人口感,是身为食客大块朵颐时幸福的具象味道,久久萦绕。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灯光依次亮起,主街上高挂着的五色灯笼,虽不及燃放空中的烟火璀璨靓丽,却也落下慵懒随意的氛围。
闭上双眼,用手掌抚过古镇一寸寸的砖石。当我的指尖感触到那因风雨洗礼而遗留下的细碎裂纹及深浅不一的印痕时,心仿佛就在那极富质感而又略带粗糙的老墙上慢慢摩挲。
某一瞬间,泪,真的就这样上涌,润湿眼眸,在心头遗留下几分兀自黯然在岁月深处的感动。
被风搜刮,被雨洗刷,被霜狠打,被雪冰冻,还被烈日灼蚀……太多无法想象的经历,通通被命运加诸在这些古建筑身上。可他们从未颓丧:挺立,直至青春的尽头;抗争,哪怕生命的结尾!正是这些苦难光阴的流变,才熔铸成古镇历久弥新的精魂!
每到黄昏独自愁的生活不属于古镇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雨过天晴的傍晚,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你很有可能见到眼前这番景象:有一位老人独坐街头,低头沉思之余偶被过客哒哒的脚步声所吸引,抬首望望过往的游人,紧接着又放逐自己的灵魂在天地间畅游。
过去,现在,将来,都可以是他考虑的对象。他的思绪就像飞絮般随风飘荡在无尽的时光轴上。人是自由的,心亦是自由!
这方精致的诗意空间,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地理环境独特,看似微小的古镇,实则远胜人间山川无数。
人不戴桎梏,心没有束缚。我甚至会于心底暗自思量——除了温情和静谧,便再不会有令这座看惯风雨的古镇,为之动容的东西!